法槌落下,声音冷得像淬过火的钢。
“被告人秦渊,犯故意杀人罪,情节极其恶劣,判处死刑,立即执行!”
法官的声音在穹顶下回荡,为这场复仇画上了休止符。
秦渊站得笔直,像一杆插进地里的军刺。二十四岁,本该是他在龙焱特种部队大放异彩的年纪,此刻却穿着一身橙色的囚服。
他眼前闪过最后那个雨夜。那个害死妹妹的纨绔,在他精准的杀人技下像摊烂泥般倒下。
三十二刀,刀刀避开要害,最后一刀封喉。他用最专业的方式,给了妹妹一个交代。自从十五岁父母双亡,妹妹就是他活着的全部意义。他还记得小雨刚上初中时,怯生生地拉着他的衣角说:“哥,同学们都有新书包。”他省下三个月的津贴,给她买了最漂亮的那个,还给她买了一张漂亮的书桌。如今,那个书包还静静地躺在书桌上,再也不会等来它的主人。
因对方是未成年人,法律判不了死刑,那就用自己的方式讨回来。社会的审判,远不及亲手送畜生下地狱来得痛快。
旁听席上投来各种目光——有惋惜,有不解,有老战友紧握的拳头。但秦渊的眼神静得像潭死水。仇报了,他这辈子,值了。
脚镣拖在地上发出刺耳的声响,像是为他奏响的挽歌。
就在转身被押解的瞬间,他眼角余光扫到后排阴影里那个熟悉的身影。虽然戴着鸭舌帽,但那个硬朗的下颌线,那股子不怒自威的气场——是高正阳,他那个本该在千里之外执行绝密任务的前任队长,龙焱的缔造者。
秦渊死水般的心湖,第一次起了涟漪。
高正阳不只是他的队长。十七岁那年……
那是七年前的一个黄昏。秦渊刚送完最后一单外卖,骑着那辆破旧的电动车穿梭在城中村的窄巷里。汗水浸透了他的校服,但他不敢停歇——妹妹下个月的补习费还没着落。
“喂!小子!”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秦渊下意识地捏紧刹车,回头看见一个穿着迷彩T恤的男人站在巷口。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虽然只是随意地站着,却给人一种山岳般的压迫感。
“你跟着我三条街了。”男人走近,目光锐利如鹰,“从建设路开始,一直跟到这儿。”
秦渊这才认出,这是下午在建设路跑步时超过他的那个男人。当时他正为了校运会的五千米比赛在训练,这个男人从他身边掠过时带起一阵风,步伐稳健得不像常人。
“我在训练长跑。”秦渊擦了把汗,“不是故意跟着你。”
男人挑了挑眉,似乎对这个答案有些意外。他打量着秦渊那双开了胶的运动鞋,又看了看电动车后座的外卖箱。
“学生?还送外卖?”
“嗯。”秦渊不欲多言,转动车把准备离开。
“等等。”男人伸手按住车把,“你跑步的姿势有问题,重心太靠前,这样跑不了长距离。”
秦渊愣住了。体育老师从没指出过这个问题。
“你……懂长跑?”
男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几分深意:“略懂。你每天这个时间训练?”
从那天起,秦渊每天傍晚都能在建设路遇见这个男人。他自称“老高”,说是退伍军人,现在在做些安保工作。老高不仅纠正了他的跑姿,还教他如何调节呼吸、分配体力。一个月后的校运会上,秦渊轻松打破了保持十年的五千米纪录。
夺冠那天晚上,老高请他吃了顿烧烤。这是秦渊父母去世后,第一次有人陪他吃饭。
“你父母呢?”老高递给他一串烤腰子,状似随意地问。
“死了。”秦渊咬了一口,语气平静,“车祸,两年了。”
老高沉默了一会,烟雾从指间升起:“就你一个人?”
“还有个妹妹,十三岁。”秦渊抬头看着夜空,“在念初中。”
那天晚上,秦渊第一次对人说起这两年的艰辛:如何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如何省下每一分钱给妹妹交学费,如何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父母的照片发誓一定要把妹妹培养成人。
老高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秦渊说完,才掐灭手中的烟:“明天带我去看看你妹妹。”
第二天,当老高站在他们那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里,看着墙上贴满的奖状和角落里那张吱呀作响的上下铺时,这个铁打的汉子眼圈微微发红。
“收拾东西。”老高的声音有些沙哑,“跟我走。”
三天后,秦渊站在了龙焱特种部队的新兵训练营里。他后来才知道,老高真名叫高正阳,是龙焱的创始人,那天所谓的“偶遇”,其实是他看中了秦渊在长跑中展现出的惊人耐力和意志力。
更让秦渊没想到的是,高正阳不仅把他特招入伍,还私下资助小雨上了全市最好的中学。每次秦渊想要道谢,高正阳总是摆摆手:“把你练出来,就是对我最好的感谢。”
在龙焱的五年,高正阳既是严师,又如慈父。他手把手教秦渊格斗技巧、战术指挥,在他受伤时守在病床前,在他迷茫时点拨方向。秦渊也不负所望,迅速成长为龙焱最锋利的尖刀。
直到三个月前,那通改变一切的电话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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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527,有人探视。”
行刑前夜,探视间的铁门吱呀作响。
穿着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帽檐压得很低,但秦渊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高正阳。七年前的黄昏仿佛就在昨日,那个在巷口叫住他的男人,如今又一次出现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刻。
“小子,精神头还行。”高正阳拉开铁椅坐下,推过来一包特供烟,脸上看不出喜怒。这个动作如此熟悉,让秦渊恍惚间回到了龙焱的宿舍里,那些彻夜长谈的夜晚。
秦渊扯出个笑,像是明天要出趟远门:“队长您亲自来送,这排面够大的。”他注意到高正阳的眼角多了几道皱纹,鬓角也染了霜色。这三年,队长老了不少。
“带过的兵里就数你最浑,也最对我胃口。”高正阳点燃一支烟,烟雾后面那双眼睛鹰隼般锐利,“那件事,办得漂亮。”
秦渊怔住了。他以为会听到训斥,听到惋惜,唯独没想过会是这句。他想起第一次执行任务时,高正阳对他说过:“军人不是杀戮机器,但要有一颗守护的心。”如今他手染鲜血,队长却说他“办得漂亮”。
烟雾缭绕中,高正阳的声音很淡:“当兵为了什么?保家卫国是其一。可要是连自家妹子都护不住——”他弹了弹烟灰,“还谈什么其他?血性都没了,穿这身军装有什么用?规矩是规矩,但我个人……很欣赏。”
没有说教,没有怜悯,就这轻飘飘两个字,比千言万语都够分量。秦渊忽然想起,小雨葬礼那天,他在墓前跪了一夜,天亮时发现高正阳一直站在他身后,陪他淋了一夜的雨。
探视时间到了。高正阳起身走到门口,突然停住脚步。他回头深深看了秦渊一眼,嘴角牵起个意味深长的弧度。那一刻,秦渊仿佛又看到了七年前那个在建设路上向他招手的男人。
那笑里没有告别该有的沉重,反倒藏着某种……期待?
“秦渊,好好睡一觉。”
铁门合拢。秦渊盯着门上那块小窗,反复咀嚼着最后那句话,还有那个让他捉摸不透的笑。他忽然意识到,高正阳从不说无意义的话。七年前的那声“喂,小子”改变了他的一生,今晚这句“好好睡一觉”,或许也将开启另一个故事的序幕。
窗外,启明星正在天际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