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细雨依旧。买家峻的车在“云顶阁”酒店旋转门前缓缓停下。这座沪杭新城的地标建筑,在雨夜中霓虹闪烁,宛如一头蛰伏的巨兽,张着金碧辉煌的巨口,吞噬着来往的名利与欲望。
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只身一人走入大堂。富丽堂皇的装潢,空气中弥漫着名贵香氛与金钱混合的味道,衣着光鲜的服务生穿梭其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和谐、奢靡。但买家峻知道,在这层华丽的外衣之下,涌动着足以吞噬这座城市的暗流。
“先生您好,请问有预订吗?”大堂经理迎了上来,笑容标准而疏离。
“找花总。”买家峻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经理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请问您有预约吗?花总很忙的。”
“告诉她,”买家峻直视着对方的眼睛,“我为‘工程指挥部的那台电脑’而来。她会愿意见我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某种无形的门。经理的脸色变了变,做了个“请稍候”的手势,转身快步走向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花絮倩的私人助理走了出来,将买家峻引向电梯,直达顶层。电梯门开,花絮倩正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他,手中端着一杯红酒,看着窗外的雨幕。
“买书记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花絮倩转过身,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眼神却深邃如潭。
“花老板,深夜打扰,是想跟你做个交易。”买家峻开门见山。
“哦?”花絮倩挑了挑眉,示意他坐下,“买书记位高权重,有什么是需要跟我这种生意人交易的?”
“我需要你手里关于安置房项目和二期土地置换的所有原始凭证,包括资金流向、幕后决策人的签字记录,以及……”买家峻顿了顿,目光如炬,“那台电脑里的所有数据。”
花絮倩闻言,轻笑一声,摇晃着杯中的红酒:“买书记说笑了。我一个开酒店的,哪懂什么安置房项目,更没有您说的那些东西。您是不是找错人了?”
“花老板,”买家峻身体前倾,声音压低,“‘云顶阁’不仅仅是酒店,它是解氏集团的‘地下金库’,也是所有肮脏交易的中转站。你名下的十三家空壳公司,为他们洗了多少黑钱,你自己心里清楚。那笔流向开曼群岛的5000万,经由你名下‘鼎坤建材’的关联公司过账,这笔账,你是想跟纪委算,还是跟我算?”
花絮倩的脸色终于变了,手中的酒杯微微一顿。
买家峻继续道:“我知道你只是个操盘手,真正的靠山是解迎宾,甚至是他背后的‘大人物’。但现在,解迎宾自身难保,他准备跑路了,你难道要替他做垫背吗?”
“你……你怎么知道?”花絮倩的声音有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我不仅知道这个,”买家峻从怀中取出一个U盘,放在茶几上,“我还知道,你一直在为自己留后路。这里面,是你这些年偷偷备份的、能证明你只是执行者的证据,对吗?”
花絮倩死死盯着那个U盘,仿佛它是什么毒物。她没想到,买家峻对自己的底细摸得如此清楚。
“你想要什么?”良久,她终于开口,语气不再那么强硬。
“我刚才已经说了。”买家峻道,“我要的,是能钉死整个利益链条的铁证。特别是二期土地置换,那200亩市政公园用地,是如何以白菜价落入‘迎宾地产’口袋的,我要所有经手人的名单和利益分配方案。”
花絮倩沉默了。她在权衡利弊。买家峻的出现,打乱了她所有的计划。她原本打算在关键时刻,用这些证据换取自己的全身而退,甚至是一笔不菲的“封口费”。但现在,买家峻逼得她不得不提前亮牌。
“我凭什么相信你?”花絮倩终于开口,“把证据交给你,我就是背叛解总。他背后的人,你未必惹得起。到时候,我两边都落不着好。”
“凭我能保你。”买家峻迎上她的目光,眼神坚定,“你的罪责,主要在于协助洗钱和偷税漏税,只要你主动投案自首,并提供关键证据,争取宽大处理,我可以向组织上为你争取。但如果你继续执迷不悟,等到解迎宾彻底倒台,你就是那个最大的替罪羊。到时候,你不仅保不住钱,连自由都成奢望。”
他顿了顿,抛出了最后的筹码:“而且,我知道你有个在海外留学的女儿。你做这一切,不就是为了她吗?你是想让她将来继承一笔来路不明的脏钱,还是想让她有一个清清白白的母亲?”
这句话,精准地刺中了花絮倩的软肋。她浑身一震,眼中的最后一丝伪装彻底崩塌,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疲惫和挣扎。
办公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雨打玻璃的声音。
许久,花絮倩长叹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好,我跟你交易。但我有一个条件。”
“你说。”
“我要亲眼看到解迎宾和他背后的人被绳之以法,才能交出证据。在此之前,证据很安全,谁也拿不到。”她的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买书记,这是一场豪赌,我把筹码押在你身上了。希望你不要让我输得太惨。”
“成交。”买家峻站起身,伸出手。
花絮倩没有去握,只是拿起桌上的座机,拨通了一个内线:“给买书记准备一间最好的茶室,我亲自去泡茶。”
买家峻知道,这第一步,算是迈出去了。但他也清楚,这仅仅是开始。花絮倩交出的,未必是全部真相,她依然在保留筹码,进行着她自己的博弈。
半小时后,两人在一间雅致的茶室落座。茶香氤氲,却掩盖不住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与试探。
“买书记,请。”花絮倩亲自为他斟上一杯普洱。
买家峻端起茶杯,却没有喝,目光落在墙上一幅《松鹤延年》的画作上。他记得,上一次来,这幅画还在。
“花老板,真迹换回来了?”他意有所指地问。
花絮倩手一抖,茶水洒出一点:“买书记好眼力。”
“真品终究是真品,赝品再像,也经不起时间的考验。”买家峻放下茶杯,目光重新回到她脸上,“就像真相,无论被掩盖多久,终究会有大白于天下的那一天。”
花絮倩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听出了买家峻的弦外之音——他在警告她,不要试图拿假证据来糊弄。
“买书记放心,我花絮倩做生意,向来讲究诚信。既然答应了交易,就不会耍花样。”她强作镇定,“不过,有些东西,放在身边太久,容易招惹是非。我需要一点时间,去‘取’来。”
“我给你时间。”买家峻道,“但我提醒你,解迎宾的耐心是有限的,他现在可能已经察觉到我们的接触。你的时间,不多了。”
话音刚落,买家峻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加密号码:
“小心,云顶阁已被监控。他们知道你来了。”
买家峻的心头一凛。是谁在暗中提醒他?是那个发匿名短信的“内鬼”?还是另有其人?
他不动声令地将手机扣在桌面上,眼神却瞬间冷了下来。
花絮倩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她放下茶壶,正色道:“买书记,看来今晚的茶是喝不完了。你的人,怕是已经到了楼下。”
买家峻没有反驳,他能感觉到,茶室周围的空气似乎凝固了。他站起身,整了整衣领,对花絮倩说:“花老板,记住我们的约定。我给你二十四小时。二十四小时后,如果我收不到我想要的东西,我就只能带纪委的同志,再来‘拜访’你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门口。
“买书记!”花絮倩在身后叫住他。
买家峻回头。
“出口在后巷,走员工电梯。”花絮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决绝,“我帮你拖住他们。”
买家峻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点了点头,转身推开了茶室的侧门。
几乎就在他离开的同时,茶室的正门被猛地推开,四名黑衣壮汉闯了进来,为首的正是解迎宾的贴身保镖。
“花总,解总请您过去一趟。”保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茶室,眼神阴鸷。
“解总这么晚了,有何贵干?”花絮倩重新坐回茶台前,慢条斯理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
“花总,别让我们为难。”保镖冷声道,“买书记人呢?”
“买书记?”花絮倩故作惊讶,“他早就走了啊。怎么,你们没在大堂碰到他吗?”
保镖显然不信,挥手示意手下搜查。然而,他们只找到了那幅被买家峻一眼识破的《松鹤延年》赝品。
买家峻此刻正沿着狭窄的员工通道,快步走向后巷。雨水打在脸上,冰冷刺骨,却让他头脑异常清醒。他知道,今晚的行动,已经彻底激怒了对方。一场更为猛烈的风暴,正在酝酿。
他钻进停在后巷的车里,对司机说:“回市委,快。”
车子汇入雨夜的车流,迅速消失在黑暗中。
而在“云顶阁”顶层的办公室里,解迎宾看着监控画面中空无一人的茶室,脸色铁青。他猛地将手中的电话摔在地上,咆哮道:“给我查!是谁走漏了风声!还有,盯紧花絮倩!她要是敢乱来,就让她和她女儿一起消失!”
韦伯仁站在一旁,阴沉着脸,小声说道:“解总,买家峻这条疯狗,咬得太紧了。要不……采取‘终极方案’?让他永远闭嘴?”
解迎宾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沉默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准。”
雨越下越大,冲刷着这座城市的罪恶,却也掩盖了更多不为人知的阴谋。买家峻知道,他与“云顶阁”的这场暗战,已经从幕后走向台前,从文斗变成了武斗。而他,已经没有了退路。
他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藏着一个微型录音笔。刚才与花絮倩的对话,他全部录了下来。这或许不能成为直接证据,但至少,是他在险象环生的棋局中,为自己留下的一张保命符。
车子在雨夜中疾驰,买家峻的目光,望向市委大院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却同样暗流涌动。他身边的人,到底是谁在给解迎宾通风报信?
这场斗争,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加凶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