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浪潮拍打了过来。
齐州城墙上,无数士兵和百姓,眼睁睁地看着那片由亿万蝗虫组成的魔鬼军团,淹没了城外那片来之不易的绿色田野。
“完了……”
一个老兵喃喃自语,松开了手中的长刀,脸上是死灰般的绝望。
城内,所有人都躲在家里,门窗紧闭。
他们听着窗外那如同亿万把小刀在刮擦玻璃的“咔嚓”声,听着那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嗡嗡”声,每个人都在瑟瑟发抖,等待着末日的审判。
在他们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这片侥幸从大旱中存活下来的土地,终究还是要被老天爷收回去。
然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一个时辰后。
那恐怖的轰鸣声开始减弱。
那遮蔽了天空的黄褐色开始变淡。
又过了一个时辰。
太阳重新露出了它的轮廓。
那片如同乌云过境的蝗虫大军,竟然……就这么穿过了齐州,继续向着东方飞去。
紧闭的门窗,被一条条地打开。
人们小心翼翼地,探出头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让他们毕生难忘的一幕。
城外的田野确实遭受了损失。
大片的庄稼叶子,被啃食得坑坑洼洼,有些地块甚至出现了倒伏。
但也仅仅是这样了。
预想中,那种赤地千里,连一根草都不剩的末日景象,并没有出现!
放眼望去,田野依然是绿色的!
那些顽强的禾苗,虽然被啃掉了叶子,但它们那因为灌溉充足而异常粗壮的秸秆,还挺立在那里!
蝗灾,过去了。
而他们的庄稼,竟然……保住了至少七成!
“老天爷啊!”
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第一个跪在了地上,放声大哭。
紧接着,整个齐州,无论城市还是乡野,都爆发出了一阵惊天动地的,混杂着哭泣与狂笑的欢呼!
“我们活下来了!”
“粮食保住了!我们有救了!”
无数人冲出家门,冲向田野,他们抚摸着那些虽然受伤但依然顽强的庄稼,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孩子。
他们不明白。
为什么?
为什么邻州的青州和徐州,一个时辰之内就被啃成了白地。
而他们的齐州,却能在这场天灾之下安然无恙?
……
驿馆顶楼。
李君羡,也正处在同样的巨大的困惑之中。
他的面前,单膝跪着一名刚刚从城外返回的百骑司探子。
这名探子的脸上,还残留着未曾褪去的震惊和匪夷所思。
“统领!”
探子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
“奇迹!这简直是神迹!”
“说!”李君羡的声音异常沙哑。
“回统领,属下冒死跟随蝗群探查,发现了两个……两个无法解释的现象!”
“第一!我们齐州本地,几乎没有生出蝗虫!那蝗灾大军,完全是从西北方飞来的客军。按理说,大旱之后,本地的虫卵也该孵化才对,但我们的土地里,非常干净!”
李君羡的瞳孔猛地一缩。
“第二!”探子继续道,“那些蝗虫,啃食我们的庄稼,啃得非常费力!属下亲眼看到,许多蝗虫落在禾苗上,啃了半天,也只能啃掉叶子,却咬不动那粗壮的秸秆!它们的牙口,好像……好像啃不动!”
探子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君羡呆呆地站在那里,他的脑海中,如同闪电般,划过了两道尘封已久的记忆。
记忆一。
是几个月前,李佑下达了一道被称为“疯王令”的命令。
他要求治下所有农夫,在开春前,必须将自家的田地,深翻三尺以上,挖出来的土,还要在寒冬里暴晒七天。
当时,所有人都骂他,说这是折腾人的无用功,白白耗费民力。张玄素更是为此上了第八道弹劾奏折,痛斥他“不事农桑,妄为害民”。
记忆二。
是李佑强征数万民夫,修建“地下王陵”时,顺带挖通了遍布全州的水渠网络。
这两件事,在当时看来,都是荒诞不经的“暴政”。
可现在……
李君羡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深翻三尺,暴晒冻土……那不正是为了杀死藏在土壤深处的虫卵吗!
兴修水利,保证灌溉……那不正是为了让庄稼长得更强壮,更有抵抗力吗!
他……
他竟然在几个月前,就用两道看似毫不相干的“暴政”,精准地预判并化解了这场蝗灾!
这不是巧合!
这绝对不是巧合!
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如此恐怖的巧合!
李君羡猛地冲到地图前。
他看着地图上,那一片代表着“死亡”的枯黄(青州、徐州),和被这片枯黄紧紧包围的,那一片代表着“生命”的翠绿(齐州)。
地狱与天堂,泾渭分明。
一副无比震撼,无比诡异的画卷,就这么呈现在他眼前。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
李佑之前所有的行为,廷杖朝臣,强征民夫,修建水渠,深翻土地,甚至强抢粮食……
所有这些被世人唾骂的“暴政”,都不是为了他自己。
它们环环相扣,是一个整体。
一个深谋远虑到令人毛骨悚然的,拯救苍生的惊天大局!
他不是暴君。
他也不是疯子。
他……是神!
一个行走在人间的,洞悉了天机,算无遗策的神!
当这个念头,最终在李君羡的脑海中成型时,他感到的是前所未有的恐惧!
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一个如此恐怖的存在,他做这一切,真的是为了“拯救苍生”吗?
他图的到底是什么?
就在李君羡的世界观被彻底击碎重组的时候。
齐州长史府。
张玄素也失魂落魄地,被下人搀扶着从城外的田地里回来。
他亲眼看到了那一切。
他看到了蝗虫飞过,绿苗尚存。
他看到了百姓们,从绝望到狂喜,最终,自发地,成群结队地,朝着齐王府的方向,跪拜了下去,高呼“王爷神人”。
他听着耳边那山呼海啸般的尊崇,看着自己桌上,那一叠叠墨迹未干的,痛斥李佑“暴政”的奏折草稿。
这位以“刚正”和“清廉”闻名于世的老臣,突然感觉,自己这一辈子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
他像个跳梁小丑。
一个自以为是,站在道德高地上,指责着救世主的,愚蠢的小丑。
“噗!”
张玄素一口鲜血猛地喷出,直直地倒了下去。
他的信念崩塌了。
……
齐王府,书房。
李佑平静地喝着茶,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叮!收获来自齐州全体百姓,史诗级‘崇拜’、‘敬畏’!】
【叮!收获来自百骑司统领李君羡,海量‘恐惧’、‘震撼’!】
【叮!收获来自齐州长史张玄素,巨额‘崩溃’、‘自我怀疑’!】
恶名值的增长,已经停滞。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全新的,金色的,名为“声望”的东西。
但李佑对此毫不在意。
他放下茶杯,缓缓走到窗前。
他的目光望向远方。
蝗灾结束了。
但真正的棋局才刚刚开始。
李君羡能想到的问题,他自然早就想到了。
一座在末日废土中,堆满了食物的天堂孤岛,它吸引来的会是什么?
是朝圣者?
不。
是无穷无尽的,饥饿的,为了活下去可以不惜一切代价的……
野兽。
“白起。”
李佑淡淡地开口。
“末将在。”
白起的身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传令下去。”
“自今日起,齐州全境,戒严。”
“关闭所有城门,许出,不许进。”
“任何胆敢擅闯边境者……”
李佑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芒。
“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