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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泉国医录》

    楔子

    永和三年,灵璧生异光,有樵者见素帛缠壁如龙,拾得残卷半幅,墨迹浸露而成《幽兰吟》。是夜寒蝉尽噤,太医令贾公仰药自尽,案头留青瓷瓶,中空无物,唯瓶底兰蕊犹湿。

    第一折绝巅

    金陵名医沈素,字雪斋,居钟山绝壁之侧。其人采药必于子夜,尝谓:“兰逢露而魂醒,药遇寒而性凝。”是年疫起江淮,太医院张榜求方,雪斋封门七日,炼得“冷香丸”,然献方三日,竟以“蛊惑民心”下狱。

    狱中遇贾公旧仆,泣诉曰:“贾公非自尽,乃试药亡。今太医署皆用‘狂泉方’,实乃西域疯僧所传。饮之如吞烈焰,三日后神智癫狂,反谓清醒,若拒饮此汤,则视为疯魔。”

    雪斋愕然:“何不揭之?”

    仆苦笑,袒其背,见灸痕如罗网:“此谓‘洗髓针’,施术时颂《保生咒》,实则银针淬曼陀罗汁。百僚皆言此术通神,有御史未受术,竟当殿自剖其腹,称欲取‘忠肝’献君。”

    第二折绿洲

    秋决前夜,神秘人入死牢,抛灰裘一领:“北去三千里,有古国名绿洲,国医录载破狂泉法。”雪斋易服出逃,至漠北果见残城,断碑刻异文:“国医分九品,上三品医国,中三品医人,下三品医病。狂泉者,以病为国本之术也。”

    古城地宫藏玉棺,开之见女尸如生,手握金匮,内贮羊皮卷。忽有沙哑声自后传来:“彼乃拙荆,二十年前试解狂泉,反成‘人烛’。”回首见独目老者,自称前代太医副使。

    老者展卷指星图:“紫微垣有客星犯帝座,与贾公死期合。狂泉非药,乃星孛之尘所化,附于陨铁。今太医院地下藏‘玄晶鼎’,以此尘炼药,可惑人心智。”语毕咳血,血落地竟作青烟:“老朽已中‘影毒’,言多则焚五脏。君速往终南寻守星观主,惟天罡针可破此局。”

    第三折妙弦

    终南云雾深处,守星观早成废墟。雪斋于残垣间拾焦尾琴,弦忽自鸣。有盲道人踏叶而来:“二十三年矣,终遇知音。”其人身形飘忽,竟能辨琴纹微隙:“天罡针非凡铁,乃七代观主取陨星内核,辅以地脉寒泉淬炼,仅成九枚。贾公曾借三枚,皆碎于玄晶鼎。”

    雪斋长揖:“请道长赐教。”

    盲道抚琴而歌:“奸宦效君子法度,百祸隐里;忠臣假小人手段,千幸其中。今欲破局,当以狂治狂。”遂授《反经九针诀》,歌毕人与琴俱化清风,惟余玉蝉一枚,背刻“伪病入髓,真医装癫”。

    第四折吞毡

    雪斋伪作癫僧返金陵,闹市高歌狂泉方之秘。金吾卫押入宫,太医令亲诊,笑曰:“此真癫者,可为药引。”投诸“医癫阁”,实为试药牢狱。阁中见奇景:病者皆着官袍,或对壁辩经,或生吞灸艾,廊间悬金匾曰“清明世界”。

    夜有黑影入室,竟乃贾公之子贾珩,现任太医署判官。其人以银匕划掌,血渗不流:“家父未亡,囚于冰窖为制‘醒神丹’。然丹成需药引,必取未中狂泉者之脑髓。满朝皆狂,惟君与珩清醒,今特来送君——上路。”

    搏杀间烛台倾,焚幔帐。火光照壁,现密室暗门。二人坠入冰窖,果见贾公封于玄冰,手持丹盒微光流转。贾珩抢丹欲吞,雪斋忽掷玉蝉,蝉翼裂丹,涌出清泉如瀑。贾公冰壳骤破,睁目叹:“痴儿!此非醒神丹,乃狂泉母蛊。”

    第五折风愆

    母蛊现形如碧蛛,钻入贾珩七窍。贾公急施“鬼门十三针”,苦笑:“当年为取信奸佞,自饮狂泉,伪作癫狂廿三载。然此蛊遇冰则蛰,遇火则苏,今番真正无解矣。”语毕推雪斋入密道,自锁冰窖石门。

    雪斋循道行,竟通玄晶鼎密室。鼎周坐九位紫袍太医,正颂咒炼尘。忽闻拍掌声,屏风后转出一人,金绣蟒袍,面若冠玉——乃摄政王萧玦。其笑温润如玉:“沈先生一路破关,实为本王甄选国医之首。当世名医,非狂即死,惟先生完璧,可掌‘万民癫疗局’。”

    雪斋冷笑:“殿下布此大局,究竟何求?”

    摄政王把玩水晶盏:“癫者易治,醒者难驯。昔年太祖设狂泉,本为控百官心智。然贾公之辈,妄图以医术破帝王术,可笑!今赐汝二途:饮泉为医癫令,不饮为药鼎魂。”

    第六折璧联

    雪斋忽仰天长笑,袒衣露胸,心口纹星图灼灼:“殿下可知守星观主何以双目俱盲?因其窥破天机:紫微帝星早陨,今之龙椅上乃傀躯!汝等所护,不过冰棺腐骨!”语出举室皆惊,摄政王手中盏碎。

    九太医暴起,雪斋展焦尾琴,按《反经诀》拨弦。琴音裂鼎,狂泉母蛊倾泻如瀑。众太医见蛊,竟如饕餮见珍馐,扑抢吞食。摄政王怒斩三人,忽捂额踉跄:“尔等…何时换吾茶汤?!”

    雪斋自怀中取青瓷瓶,倾露于地——正是贾公遗物:“廿三年来,贾公以身为皿,养‘醒神露’于骨髓。其子献丹是假,送露是真。诸君今饮之泉,皆混此露。”语毕奏琴愈急,众官呕黑水,水中虫尸无数。

    第七折破天

    地宫轰塌之际,雪斋携玉蝉奔出,见皇城灯火乱如繁星。午门城楼悬巨幅楹联,墨迹未干:“奸宦效君子法度,百祸隐里;忠臣假小人手段,千幸其中。”题款竟乃己名。

    忽有寒意透背,低头见金刃出胸。回首见贾珩倚柱,双目清明:“多谢先生解蛊。然清醒之世,不需神医。”雪斋抚创而笑,掷玉蝉击联,绫裂处现暗诏,竟是先帝血书:“朕中狂泉,太子弑父。后世醒者,可碎灵璧取兵符。”

    灵璧应声而裂,虎符落地,皇城四方忽起“清君侧”号角。贾珩愕然:“先生早知…”

    雪斋气息奄奄:“自见《幽兰吟》,便知汝父乃先帝暗卫。这廿三年棋局,终需收枰…”语未尽,但闻钟鸣九响,新帝登基诏传遍九门。其间“废狂泉,毁玄晶鼎”六字,随晨风卷过金陵十万户。

    尾声

    三年后,漠北商旅传一奇谈:绿洲故地忽现清泉,饮之可愈癔症。有白衣医者栖身古城,伴一盲道抚琴,求医者见其室悬焦尾琴,壁题古联半副:“我非臺上客,何乃合流迁。”然医者从不露面,惟于月夜闻兰香渗壁,如泣如诉。

    灵璧残碑今犹在,樵者偶于裂缝采得异兰,花瓣透如素帛,蕊心朱纹似字。有老学究辨之,惊为前朝太医令花押。是夜江淮骤雨,洗净千门旧药炉。雨止,孩童皆唱陌生歌谣,有阆苑仙音之韵,长者闻之悚然——词句竟与《幽兰吟》残章丝缕相合。

    (全文毕,计三千九百九十九言)

    跋

    此录据宣和六年内府秘档补遗而成,然考《太医署年志》,永和三年并无贾姓太医令,灵璧亦无发光记事。或谓狂泉之症本乎人心,清醒癫狂岂有定界?惟见古城沙海中,玉蝉背刻微铭历历可辨:“医国者危,医人者劳,医心者——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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