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王瀌瀌,王鸯姳和黄娥都瞪大了眼,王鸯姳难以置信而略带愤怒,黄娥则是惊恐。
王鸯姳愤怒是因为陈安真的会一点道法,似乎已经有通明灵目,能够看到常人所不能见的东西。
这是修行的初级阶段。
道教追求的两大传统目标,就是驱谴鬼神和长生成仙,这可以说是终极目标,历史上有没有人达成过,谁也不知道。
拿驱谴鬼神来说,你首先就要能够看得见鬼神,然后要能够和鬼神沟通,最后才是能够让鬼神听从你的驱谴。
王鸯姳愤怒的是,陈安不是说现代人手机用多了,对蓝光等高能量光线不敏感了,所以看不见鬼了吗?
那他现在怎么看得见?王鸯姳可以肯定,他也没有少用手机!这个骗子,亏得王鸯姳还信了他的鬼扯理论。
不,这不是重点……他能够看到这些非自然存在也就罢了,刚刚从他的指尖飞出的白光闪烁,米粒大小的光点那是什么?
看起来他好像真有点道行——王鸯姳准备等红砖厂的事情结束后,开始对他警惕。
现在当然不能警惕,现在是同伴关系,等解决掉黄娥这个凶残恶毒的老女人以后,再和他恢复仇敌关系,到时候自然会警惕他。
黄娥踉跄着,后退了几步,腿脚酸软,连忙以手撑地,挣扎着爬起来,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
一团黑影近在咫尺,却散发着遮天蔽日的恐怖气息。
黑影由烟尘和无法辨别元素的气体组成,混杂着电火花和噼里啪啦的声响,犹如盛夏闪烁着雷电的阴云。
黑影在接收了那一点愿力后,逐渐收拢成人形。
“徐——徐厚才——”黄娥惊骇地认出来了对方,二十多年的夫妻,即便对方死去多年,她烧掉了他所有的照片,删除掉了手机和电脑中与他相关的一切影像资料,但当他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时,她还是能够第一眼就认出来。
有时候恨一个人和爱一个人,都是同样的无法忘怀。
“果然是你!”黑影逐渐实质化,黄娥已经完全确定了,她的面容扭曲,喉咙间传出尖锐的叫声,“你不是死了吗?你是鬼?那你就去下地狱啊!还回来做什么!”
王瀌瀌不由自主地牵住了陈安的手,她原本以为黄娥见到徐厚才,应该会痛哭流涕地悔恨,会害怕地请求原谅,哪里想到当恨意和恶意达到极端,似乎是即便对方已经死了,变成了冤魂,她都无法释怀,心中的怨气一点也没有减少。
是因为两个人之间真的有深仇大恨,还是因为黄娥就是这样的人,只要她恨上了一个人,恨意就会持续不断地增长和发酵,不会随着时间增长而减少,而是一直积累,越来越多?
王鸯姳神情复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难怪陈安敢接受阿姨的斗法邀约,看来他多多少少是有些真本事的,倒是要提醒阿姨小心点,尤其是要防备他那些可能是跟曾达切磋交流,学习到的应对中老年……不,应对中年妇女的招数。
阿姨姜知许虽然不再青春年少,但依然美貌,和“老”是完全不沾边的,王鸯姳只是隐隐觉得,阿姨这个年龄都还未婚未恋,说不定依然有一颗少女心,这样的女人很容易被爱情冲昏了头,一旦动心就可能会觉得那是她毕生追求的真爱,然后犹如飞蛾扑火般为他焚尽自己也是有可能的。
陈安能够让小婶婶屈膝俯身,任由他赏月弄月,自然是对这种年龄的女人有着充满杀伤力的绝招,这才是最应该防备的!
“你盯着我干什么?现在正是探知真相的好机会,说不定徐厚才老先生会因此解除怨念。”陈安发现王鸯姳在紧盯着自己,连忙提醒她。
王鸯姳这才又转开眼神。
这时候徐厚才已经完全显露出身形,他是一个身高一米八零的中年人,身材壮硕,面容敦实宽大,谈不上帅气但体格强壮,也不缺少男性魅力,在一般人眼里应该是比曾达强多了。
喊他“老先生”倒是有些不合适,至少他现在的模样,会让人觉得比黄娥还年轻个几岁。
徐厚才明显有些惊诧,在短暂呆滞后,脸上的神情逐渐恢复自然,他难以置信地打量着自己,然后张了张嘴,发出几声断断续续,犹如干呕的声音后,努力尝试着说话:“这……这是怎么……怎么一回事?”
徐厚才带着一些宁乡口音,他显然有些不是很清醒,对自己目前的状况也不了解。
陈安向王瀌瀌和王鸯姳解释道,“徐厚才先生原来成为了凭借本能游荡在世间的怨念,我只是让他暂时获得了清醒和理智。”
听到陈安的话,徐厚才微微张嘴,厚厚的嘴唇颤动着,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真实存在的感觉如此强烈,而他记得自己刚刚还在……徐厚才忽然觉得记忆好像不是很正确,他记得的“刚刚还在”的场景一下子变得无比遥远而模糊,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脑海里铺天盖地的火焰。
火焰无处不在,让人无法躲藏,灼烧的痛苦让人凄惨尖叫,整个人歇斯底里的疯狂求救想要逃离地狱的情景,最终却是在无边无际的痛苦中逐渐失去了意识,烟尘钻入了自己的鼻子口腔中,灼烧着自己的喉咙胃部的黏膜,随后耳朵的钻入了火焰开始焚烧他的大脑……
这样的记忆让现在的徐厚才都大口大口地呼气,想要用新鲜空气的感觉来驱逐自己被烧死前的恐惧感,徐厚才浑身颤动着,呐呐着说道:“我死了……我死了……我死了很久了。”
陈安三人都目不转睛,因为都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儿。
陈安还好,他听说过,也在道法经书上见过这种“现行”的描述,只是第一次尝试用自己的愿力来实现这种道法效果罢了。
王鸯姳和王瀌瀌却完全是目不转睛。
黄娥又惊又惧,还有从前和徐厚才一起生活时那种压抑、愤懑、甚至无法呼吸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她咬牙切齿地看着徐厚才,这个男人为什么变成鬼都不放过她?她不就是杀了他吗,反正已经死了,就没有耐心等她也死了再来算账吗?
徐厚才逐渐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昂着头,努力保持着身体平衡,踉跄着靠近黄娥:“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发现了黄娥和马本伟通激安……后来我回家准备和她离婚,她把我骗到了这里……趁我不注意把我打昏,丢进了砖窑里……”
尽管徐厚才的遭遇惨绝人寰,可是陈安、王瀌瀌和王鸯姳此时还是无法全心全意地同情,悲天悯人地共鸣。
他们心中难免生出听到淫趣秘闻时的好奇和八卦之心,非常同步地扭动脖颈,目光灼灼地盯着黄娥,这个老女人竟然玩的这么花!
关键是大家先前已经从保安李大爷那里听说了,徐厚才“失踪”了以后,黄娥安排了女儿嫁给马本伟啊!
还有刚刚跑掉的曾达……总之,著名的淫妇形象潘金莲,和黄娥比起来都显得青涩保守了。
“这都是你自找的!”刚刚面对着非人形的黑影,黄娥还有几分害怕,可是眼前的徐厚才,不过是当年那个忍气吞声,老实巴交的农民,即便是后来发家致富也一身土气,只知道做生气干活,全身上下没有一点浪漫气质,让黄娥瞧之鄙夷生厌,他即便死而复生站在她面前,她依然觉得自己理直气壮。
黄娥脸上的厌烦完全不加掩饰,她冷笑道,“当年马本伟受伤,不是你派我去照顾他的?他年轻力壮,嘴巴又甜,哄得我开心……还会念诗,有一天我去看他,他正好在看书,书上那一页正好写着: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给他喂饭,他给我念诗,这种郎情妾意的浪漫,你什么时候给过我?呵呵,我当天晚上就帮他擦洗身体,后来的事情不过是男女亲密之后顺其自然的事情,你气什么?你想想看,你整天在工地上,多久没有碰过我了!”
说着,黄娥依然是一脸怨毒。
事实上,随着徐厚才年龄增长,身体也不如从前,黄娥也嫌弃他一身土气,也不会让他碰,但是他就不知道收拾收拾,自己补补强身健体,再吃点药什么的?没一点用的男人。
黄娥可以肯定,任何一个女人都会是和自己一样的选择,年轻力壮、高大俊朗的小伙马本伟,一身中年土味的老男人,选谁还用说吗?
也是在那之后,黄娥食髓知味,想着逐渐年老色衰,在尚未完全失去对男人的吸引力之前,多尝试和不同男人之间的爱情,才不枉此生啊!
徐厚才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他双手握着拳头,怒不可遏地盯着黄娥,“你……你竟然这样不知廉耻,你有没有一点羞耻心,你是长辈……你和马本伟差着多少岁,你就主动爬上了他的床!”
“你懂什么?爱情哪里会在意年龄的差距。”黄娥不屑一顾地说道,这个当年入赘到黄娥家中,只会老实巴交地干活,最后在黄娥父亲去世后,接手了家里的一些钱财土地才开始发家的男人,还不全是靠着娶了她这么一个好老婆?
黄娥也是因此受到了启发,招马本伟为女婿,而马本伟有着和徐厚才同样的创业和经营天赋,却比徐厚才更加年轻有为,风趣幽默,家中总是欢声笑语,一片和谐,比徐厚才在的时候幸福温馨得多,所以黄娥从来没有后悔过自己的所作所为,她都是为了自己和家庭的幸福!
徐厚才发现他已经无法和黄娥沟通……或者说结婚多年,他从未真正了解自己的枕边人,徐厚才眼中一片悲凉,他为了家庭,为了事业,更是为了妻女过上好日子,努力拼搏,最终看似取得了一定的成就,却落得个家产送人,妻子亲手把他用最残忍无情的方式杀死!
徐厚才心中的愤怒、不甘、怨恨,逐渐沉淀为一份悲凉,他口中发出“嗬嗬”的嘶哑叫声,直接扑向了黄娥。
黄娥这时候才流露出恐惧之色,朝着陈安就大喊,“小道士,你们不是专门降妖除魔的吗,现在还不赶紧出手?”
陈安理都没有理她。
只见徐厚才扑向了黄娥,就化作一片灰尘,随即沁入了黄娥的身体中。
黄娥顿时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双手不停地撕扯着身上的衣服,双脚在地上乱蹬,大喊着:“水……水……快救火……快救我……”
黄娥开始在地上翻滚,眼睛中一片血红,好似火焰在她瞳孔里燃烧,又好似是看见了无处不在的火焰映照在眼睛里,逐渐她的鼻子和嘴唇干裂得不成人样,露出里面的血肉,而最为诡异的是,她全身上下都开始出现被烧伤的痕迹,血肉模糊。
“怎么回事?是徐先生作为等离子体蕴含的高温在烧她们?”王瀌瀌现学现用,利用陈安讲述的东西,自己分析出了一种听上去很合理的原因。
“不是。”陈安摇了摇头,“不是说有一个试验吗?把死囚控制住身体捂住眼睛,然后用刀背在他的手臂上划了一下,在旁边用水滴声让他
以为自己被放血,结果死囚就真的吓死了,身体还出现了失血的反应。”
“黄娥的情况差不多也是这样。徐先生应该只是把自己遭受的痛苦记忆,传输到了黄娥脑海里,让黄娥感受一遍,黄娥便以为自己正在红砖窑中被活活烧死……”
听到陈安的解释,王鸯姳的眼睑跳了跳,但凡有点人性都会同情徐厚才的遭遇,会觉得黄娥活该,可是就这样吗?王鸯姳希望黄娥也被放到红砖窑里烧一烧。
她不由得扭头看向陈安,总觉得陈安是会做得出来这种报复的人……可惜自己现在真的有点碍事了,不然陈安肯定会毫无顾忌地把黄娥烧了的。
“冤有头,债有主,愿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王瀌瀌稍微有些感慨,徐厚才在死的时候一定非常绝望和痛苦,但是持续的时间不长,而自己的病痛和折磨,却是长达十年……徐厚才的痛苦终于让黄娥感受到了,而自己所遭受的,会有人应该也体验一番吗?
王瀌瀌不知道,也不能肯定应该有人去感受她曾经遭受的,她紧紧地握住陈安的手,看了看他的侧脸,她知道的一点便是,陈安绝不会再让她遭受一次。
似乎感应到了王瀌瀌情绪的低落,陈安也紧了紧自己的手指,王瀌瀌嘴角微微翘起,侧过头来脸颊靠着他的肩膀安静地看着挣扎的黄娥。
春时的泥土在时不时的雨丝浸润下,总不会太过于干燥,黄娥在地上翻滚踢蹬,倒也没有弄得黄土飞扬,只是浑身都沾满了泥色。
就在王鸯姳感觉有点看不下去,犹豫着是不是可以报警的时候,黄娥就停止了挣扎和尖叫。
她大口地喘息着,衣领摊开的胸前也没有一块好肉,只是在止不住地起伏,表明她还没有死掉。
过了不到一分钟,她似乎又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支配能力,黑焦的手脚撑着地面爬了起来,却又变得无比沉静,只是给人的感觉……有点,有点像行尸走肉。
她的头发凌乱散落,犹如恶鬼,眼睛里完全是黑色的一片,仿佛是瞳孔爆裂染黑了眼白,透过垂在脸前的头发,紧盯着眼前的少男少女。
王鸯姳呢喃了两句骂人的郡沙土话,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太骇人了……从小跟在半步踏入神秘世界的阿姨身边,王鸯姳也算见多识广,可这次跟着陈安,也算刷新了世界观。
“行尸走肉”般的黄娥,朝着陈安点了点头,随后转头就冲向了夜色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随着黄娥的消失,周围那空间仿佛凝滞的感觉也消失了,王鸯姳忽然从耳朵里听到强烈鼓胀的心跳声和自己的呼吸声,原来在刚才那种情况下,自己的听觉都大大受限了!
“我嬲啊,刚刚那玩意不会是僵尸吧——还是很厉害的那种,膝盖能弯,能跑能跳,这是高等级僵尸的特征!”王鸯姳指着黄娥消失的方向,十分确定但略带惊恐地向陈安求证。
陈安也十分肯定地否认,“你也是学过生物的,生物的共同特征是需要营养、能进行呼吸、能排除体内产生的废物、能对外界刺激作出反应、能生长和繁殖、具有遗传和变异的特征、除病毒外均由细胞构成——你想想就知道了,僵尸这种生物可能存在吗?”
王鸯姳不可思议地看着陈安,“从徐先生出现开始,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你还在跟我讲科学?”
“任何事情都要讲科学,不是说现在无法用已知理论解释的就是不科学的……”陈安摆了摆手,懒得和王鸯姳争论,“黄娥不是变成了僵尸,她只是被徐厚才控制了,现在大概是去马本伟家里,找马本伟算账吧。”
“那我们快去看看情况!”王鸯姳迫不及待地说道。
她追了几步,只觉前方的黑夜深不可测,又有点担心追上了“黄娥”好像也不是她能应付的场景,连忙停住了脚步。
她一回头,只见陈安和王瀌瀌站在原地没动,顿时失去了独自行动的勇气,赶紧也退了回来。
王鸯姳并不是害怕了,只是理智而冷静,更何况既然大家一起出来“降妖除魔”,当然要共同进退,她怎么可能自作主张呢?她可不想真的成为陈安口中的“猪队友”。
对,就是这样而已,王鸯姳轻咳一声,用商量而不是请教的口吻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回去吧。”陈安通过自己的愿力让徐厚才现行,也就意味着他有短暂的时间和力量去报复或者说解除自己的执念,那么陈安的目的也就达到了——实验为怨灵解除执念,能否收获愿力。
他现在只需要等待,看最后是否收获了愿力就行,至于徐厚才、黄娥、马本伟的事情,他并不想继续掺和进去。
因为徐厚才现在去找马本伟,马本伟多半没有好果子吃,而黄娥肯定是活不下去了,自己带着王鸯姳和王瀌瀌去现场,估计最后也不会被认为是嫌疑人或者帮凶,但多半也有麻烦……就像美容店凶杀案,最后还是有警察到学校来找他问话。
“回去?”王鸯姳十分意外,哪有人遇到这样惊悚刺激狗血又悲惨的事情,不参与一下的?可以同时满足猎奇、八卦、善良、正义和同情等等心理需求。
“我们和麓山山神说好了,等会儿就回去的,现在已经耽搁很久了。”王瀌瀌说明情况。
王鸯姳直接忽略王瀌瀌的话。
她又看了看黄娥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陈安,终究没有可能自己跑去观察后续。
王鸯姳的好奇心很强,可是生在王家,早已经习惯了克制住自己的好奇心,体制内的人物越是高层越是稳重而理智,想知道的不一定要知道,不适合好奇的一定不能好奇。
她深吸了一口气,“好吧……我们回去,不过,陈安,你要回答我一些问题!”
“你可以问我。”王瀌瀌毛遂自荐,“我也很有见识的。”
“我没什么要问你的!”
“那你要问陈安什么?”
“关你什么事?”
两个人又吵了起来,陈安嘴角微翘,走在两个美丽少女的前方,静静地感应着是否有愿力反馈回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