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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黑市情报

    雨夜的“鼹鼠道”,连血腥味都显得廉价。

    浑浊的积水没过靴面,每一步都踩在不知是泥泞还是更糟的东西上。两侧倾斜的、仿佛随时会倒塌的木板墙夹出这条蜿蜒向下、不见尽头的窄巷。墙上胡乱钉着的锈蚀铁皮桶里,燃烧着劣质鲸油,投下摇曳昏黄的光,将攀附其上的霉斑和污迹照得如同某种蠕动病变的内脏。空气里混杂着潮腐、廉价烟草、劣酒、排泄物,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与化学品混合的刺鼻气味——那是地下作坊和非法回响药剂摊位的标志。

    尼克莱·伏尔科夫拉低了防雨斗篷的兜帽,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只露出浓密胡须上凝结的水珠。他沉默地走在前面,靴子踩进积水的声音沉闷而规律,像是在为这条堕入地下的肠道打着节拍。身后,三名队员呈松散的三角队形跟随,旧疤脸男人“鹰眼”在最前,警惕的目光扫过每一个黑暗的岔口和摇摇欲坠的屋檐下蜷缩的人影;中间是身材娇小、眼神却如淬火钢针般锐利的“渡鸦”,她手中把玩着一枚不起眼的铜币,铜币边缘在指尖灵活翻转,偶尔折射出一点微光;殿后的“磐石”则沉默如山,宽厚的背脊几乎堵住了巷子大半宽度,任何从后方接近的意图都会先撞上他无声的压迫感。

    他们没穿秘序同盟的任何标识,装备也做了伪装,看起来就像一队经验丰富、目的明确的遗迹猎人或者走私客。但在“鼹鼠道”,谁都有另一副面孔。好奇或贪婪的目光从阴影里投来,像湿滑的触手,试探着他们的虚实,又大多在“磐石”冷漠的回视和“鹰眼”腰间那柄无鞘短刀隐晦的反光中缩了回去。

    这里不欢迎弱者,也不信任陌生人。信任,在这里比最深矿井里的阳光还要稀罕。

    “头儿,前面第三个路口左转,挂‘三只破杯子’招牌的废井房后面。”“鹰眼”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被雨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像是金属摩擦又像痛苦**的噪音吞没,“‘鼹鼠’说,那人这段时间都在那儿‘钓鱼’。”

    “钓鱼……”尼克莱咀嚼着这个词,胡须下的嘴角扯出一个没有笑意的弧度。在黑市,所谓的“钓鱼”,往往意味着用真假难辨的消息或货物做饵,静待需要它的人——或者猎物——上钩。风险与机遇,都藏在那晃动的饵料之下。

    左转,巷子更窄,灯光也更稀疏。一处早已干涸的废弃矿井入口被改造成了简陋的窝棚,几块破烂油布勉强挡雨。棚子外歪斜的木杆上,果真挂着三只用铁丝粗糙捆在一起、布满裂纹和缺口的陶土杯,在风雨中轻轻碰撞,发出空洞的呜咽声。

    棚子口没有门,只有一道厚重的、污渍斑斑的帆布帘子。帘子缝隙里透出一点稳定的、不同于鲸油灯的苍白光线。

    尼克莱停下脚步,没有立刻进去。他微微侧头,像是在聆听雨声,又像是在感应什么。“渡鸦”手中的铜币停止了翻转,被她紧紧攥在手心。“鹰眼”的手搭上了腰间的刀柄。“磐石”向前半步,几乎贴到了尼克莱身后,形成一道无声的屏障。

    棚子里,先传出来的是一阵剧烈的、仿佛要把肺叶咳出来的咳嗽声,嘶哑,干裂,带着痰音。然后,是一个有气无力、却异常清晰的男声,穿透雨幕和帆布:

    “咳咳……外面的朋友,雨大,淋坏了身子不值当。要是想打听‘地下的老骨头’或者‘不会说话的影子’,就进来喝杯热茶暖暖……虽然茶不怎么样,总比喝雨水强。”

    对方知道他们的来意。至少,猜到了大概。

    尼克莱眼神微凝。他轻轻抬手,示意队员保持警戒,然后率先掀开了帆布帘子。

    棚内的景象比外面看起来稍微“体面”一点。空间不大,挤满了各种稀奇古怪的杂物:生锈的齿轮、断裂的钟表零件、不知名动物的骨骼标本、颜色可疑的瓶瓶罐罐、卷了边的旧地图和笔记堆成小山。空气里弥漫着更浓郁的霉味、陈年纸张的腐朽气,还有一丝淡淡的、苦艾燃烧后的余烬味。

    唯一的光源是棚子中央一张歪腿木桌上的一盏提灯。灯罩是磨砂玻璃的,光线柔和但足够照亮桌旁坐着的人。

    那是个看不出具体年纪的男人,瘦得惊人,裹在一件过于宽大的、多处磨损的暗褐色羊毛毯里,蜷缩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轮椅中。他脸色蜡黄,眼窝深陷,颧骨高高凸起,稀疏的头发贴在头皮上。唯有一双眼睛,在苍白灯光的映照下,亮得惊人,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倒映着闯入者的身影,平静无波,却又仿佛能洞穿一切伪装。

    他面前的桌上,摆着一个冒着微弱热气的、缺了口的陶杯,旁边散落着几枚造型奇特的金属片,和一些晒干的、不知名的草药茎叶。他的一只手从毯子下伸出,手指枯瘦细长,骨节分明,正轻轻拨弄着其中一枚金属片,指甲修剪得很干净,与周遭的脏乱格格不入。

    “坐,地方窄,委屈各位了。”男人——情报商——又咳嗽了两声,指了指桌边几张乱七八糟充当椅子的木箱或油桶,声音依旧虚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感,“叫我‘老烟囱’就行,反正……咳咳,也快变成真正的烟囱了。”

    尼克莱没有立刻坐下,目光快速扫过棚内每一个角落,确认没有明显的埋伏或异常能量波动。“鹰眼”和“渡鸦”默契地守在门口帘子两侧,“磐石”则像一尊门神,堵在了棚内唯一可能藏人的杂物堆阴影前。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来。”尼克莱开口,声音低沉,去掉了平时的温和,只剩下事务性的直接。

    “老烟囱”咧开嘴,露出一口不算整齐但还算完好的黄牙,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喘息。“城东……那口‘热闹’的坟……最近想去挖点东西的人,可不止你们一队。咳咳……秩序铁冕的狗鼻子堵着正门,有些人就想找找……有没有狗鼻子闻不到的偏门、暗窗,或者……老鼠洞。”他慢悠悠地说,枯瘦的手指捏起一枚晒干的紫色草茎,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丢进面前的陶杯里,“尤其是,当‘坟’里可能埋着的,不只是死人,还有些……会喘气的‘老朋友’的时候。”

    他话里有话。尼克莱眼神锐利起来:“‘老朋友’?”

    “咳咳……‘鼹鼠’只告诉我,你们在找进‘坟’的路,最好是不惊动铁冕和那些……阴魂不散的‘沉默朋友’的路。”“老烟囱”喝了口他那杯加了古怪草茎的“茶”,浑浊的眼睛透过杯沿上方,观察着尼克莱的反应,“但最近,‘鼹鼠道’里飘着的其他‘气味’告诉我,那‘坟’里,可能不止有古董和诅咒……可能还有些‘活物’,被某些人很在意、急着想弄到手、或者干脆抹掉的‘活物’。”

    他放下杯子,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上的金属片,发出有节奏的轻响。“比如,几天前,有几个生面孔,出手阔绰,但眼神冷得像冰窖里的刀子。他们不要古董,不要武器,专门打听北境帝国‘观测前哨’的结构图,特别是关于‘独立维生单元’、‘紧急净化协议’和……‘深层收容室’的细节。那些知识,可不是一般盗墓贼该感兴趣的。”

    尼克莱的心猛地一沉。独立维生单元?紧急净化协议?深层收容室?这些词组合在一起,指向性太强了——那是为了在极端封闭或污染环境下,保护重要物品或……人。

    维克多?陈维?还是其他人?

    “那些人,什么来历?”尼克莱追问,声音里不自觉地带上一丝紧绷。

    “老烟囱”摇了摇头,又咳嗽起来,这次咳得更凶,蜡黄的脸上泛起病态的红晕。“咳咳……水……混得很。有股子军队里出来的利落劲儿,但又不像现在的秩序铁冕……装备精良,但不张扬;手段干净,没留尾巴。他们用的钱,是维德拉旧版的、已经不流通的大额金镑,成色新得像昨天才铸出来的。嘿嘿……旧钱,新用,有意思。”他喘匀了气,那双深井般的眼睛看着尼克莱,“我卖了他们一张残缺的、我自己瞎琢磨补全的示意图,赚了笔棺材本。作为回报,我也注意到了他们离开‘鼹鼠道’后,大概的动向……和另外一些,对他们同样感兴趣的朋友。”

    “另外的朋友?”

    “一些……更安静,但也更让人不舒服的‘影子’。”“老烟囱”的声线压低了些,带着一种叙述怪谈般的诡异感,“他们几乎不和任何人接触,只是‘出现’。在那些生面孔停留过的地方附近,‘影子’就会短暂地浮现一下,像幽魂一样检查痕迹,然后消失。他们移动的方式……不像是走,更像是‘滑’。而且,他们经过的地方,连‘鼹鼠道’里永远不绝的窃窃私语声,都会短暂地……安静那么一刹那。真正的安静,连回音都没有的那种。”

    静默者!尼克莱几乎可以肯定。那些专业、高效、不留回响痕迹的“清道夫”!

    两拨人!一拨目的明确、疑似冲着遗迹内可能存活的人而去的神秘势力;另一拨则是紧咬其后的静默者!

    “他们的动向呢?”尼克莱的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老烟囱”又慢吞吞地喝了口茶,似乎在斟酌,或者待价而沽。“咳咳……生面孔们,最后消失在东北方向的废料场区,那里靠近旧护城河河道,地下管网复杂得像迷宫……也是传说中,古代城市扩建时,可能掩埋了一些早期地下结构的地方。”他顿了顿,“至于那些‘影子’……他们跟丢了。至少在‘鼹鼠道’的范围内,我的‘鼻子’没再嗅到他们。可能已经追上去了,也可能……换了更隐蔽的追踪方式。”

    东北废料场区!尼克莱立刻想起拉尔夫报告中发现“清道夫”痕迹和尸体的方向!也对得上那个老矿工提到的、可能通往遗迹侧后的旧矿坑线索!

    情报对上了!虽然依旧迷雾重重,但至少有了更明确的搜寻方向!

    “你要什么?”尼克莱直截了当地问。黑市交易,信息就是货币,而货币需要支付对价。

    “老烟囱”这次真的笑了笑,尽管那笑容因为病容而显得有些诡异。“我?一个快把自己咳进坟墓的老烟鬼,还能要什么?钱,当然需要,买药,买酒,买片刻的安宁。但今天……我更想要点别的。”他的目光落在尼克莱的手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他拇指上一枚看似普通、却隐隐有极淡能量流转的黑铁指环上。

    “我认得那纹路……‘秘序同盟’外围协作者的标记,虽然改过,但瞒不过我这种老古董的眼睛。”“老烟囱”轻声说,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除了平静和狡黠之外的某种东西——一种遥远的、近乎缅怀的复杂情绪,“很多年前……我也曾为一个类似的组织,做过一些见不得光的事。后来……身体坏了,心也灰了,就躲到这里,卖点消息,苟延残喘。”

    他抬起头,直视尼克莱的眼睛:“我要的,是一个‘名字’。如果……如果你们真的能在那个‘坟’里,找到你们想找的‘活物’,并且他还能说话……帮我问一个问题。问他……是否还记得‘灯塔’项目,是否还记得‘星图校准员’柯林斯。”

    柯林斯?尼克莱脑海中迅速检索,这个名字在同盟的记录中非常边缘,似乎与早期的遗迹探索和星象观测有关,但细节早已湮没。

    “就这个问题?”尼克莱确认。

    “就这个问题。答案,通过‘鼹鼠’带给我就行。至于报酬……”“老烟囱”从毯子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小物件,推到桌子中央,“这个,算是订金和……一点额外的帮助。我自己捣鼓的小玩意儿,基于一些‘守夜人’遗留的破烂笔记。靠近某些特定的、古老的回响共鸣点或者被高强度规则力量封禁的区域时,它会发热,震动。范围不大,精度也谈不上,但有时候……比眼睛和耳朵靠谱点。”

    尼克莱拿起油布包,打开一角,里面是一个巴掌大小、由锈蚀齿轮、细小水晶碎片和某种动物皮绳粗糙绑成的简陋挂坠,看起来毫不起眼,甚至有些滑稽。但他能感觉到,其中那些水晶碎片里,确实封存着极其微弱、但结构奇特的回响波动,与他所知的所有常见回响路径都不同,反而……隐隐与陈维描述过的、第九回响的那种“空洞”感有丝丝缕缕的遥远呼应。

    “成交。”尼克莱将挂坠收起,同时将一袋沉甸甸、但数额并不过分的金币放在桌上。“如果我们能出来,如果你还……你会得到答案。”

    “老烟囱”看也没看那袋金币,只是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整个人蜷缩在轮椅里,像一片在寒风中颤抖的枯叶。“好……好……那就祝各位……咳咳……一路顺风。也祝‘坟’里的朋友们……命够硬。”

    交易完成,信息到手,还多了一件或许有用的简陋探测器和一份沉重的人情债。

    尼克莱不再停留,转身带着队员离开了这间充满腐朽与秘密的棚子。雨依旧在下,“鼹鼠道”的肮脏与喧嚣将他们重新吞没。

    帆布帘子落下,隔绝了内外。

    棚内,“老烟囱”的咳嗽声渐渐平息。他颤巍巍地伸出手,不是去拿那袋金币,而是从桌子最底下的夹层里,摸出一张泛黄破损、边缘烧焦的照片。照片上,是几个穿着老式探险装、笑容灿烂的年轻人,背景是一座高耸的、仿佛由水晶和钢铁构筑的奇异塔楼轮廓。他的手指,枯瘦如柴,轻轻抚过照片中一个戴着眼镜、眼神明亮的年轻人的脸,那笑容,与他此刻枯槁病容,判若云泥。

    深井般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模糊了一瞬。

    他低不可闻地喃喃自语,声音淹没在棚外无尽的雨声里:

    “老师……这么多年了……您当年让我带着数据逃离‘灯塔’……说总会有人继续下去……”

    “如果……如果他们真是‘继续下去’的人……”

    “那我这点残烛……也算没白烧……”

    他剧烈地喘息着,将照片紧紧捂在胸口,仿佛那是最后一点温热的灰烬。苍白提灯的光,将他和满屋的陈旧杂物,一同凝固成一幅孤独而执拗的剪影。

    而在棚外,尼克莱一行人已经快速穿过“鼹鼠道”,朝着东北方向的废料场区疾行。

    雨水冰冷,但怀中的简陋挂坠,却似乎在散发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近乎幻觉的微温。

    就在他们即将离开“鼹鼠道”最混乱区域,踏入相对开阔的废弃工厂区边缘时,“渡鸦”手中那枚一直安静握着的铜币,突然毫无征兆地、轻微地震动了一下,同时边缘闪过一道极快的、不自然的金属光泽。她脚步猛地一顿,脸色瞬间变得凝重,压低声音急道:“头儿!有‘弦’被触动了!很高明,几乎是‘镜海’回响大师级的手法做的标记感应陷阱……我们被‘挂’上了!不是刚才棚子里的人……是更早,就在我们进入这片区域之前!”

    几乎同时,前方雨幕笼罩的废墟阴影中,几个模糊的、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身影,悄然浮现,无声地截断了去路。他们没有散发任何敌意或能量波动,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雨夜中突然长出的、冰冷的石碑。

    后方,“鼹鼠道”蜿蜒的巷口,原本隐约的嘈杂声,也诡异地安静了下去。那是一种令人心悸的、绝对的沉寂,仿佛有一张无形的大嘴,吞没了所有声音。

    前后夹击,陷阱闭合。

    对方的目标明确,时机精准得可怕。

    尼克莱的手,缓缓按上了腰间的武器。胡须上的水珠,滴落下来,砸在潮湿的地面上,悄无声息。

    情报,从来都是双刃剑。而黑市的夜,还远未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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