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点。
商骁是被指尖那一点熟悉的温度烫醒的,意识回笼的瞬间,不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而是生理性的紧绷。
鼻腔里没有了医院消毒水的刺鼻气味,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栀子气息,还有床单上高级真丝织物的顺滑触感。
这是他刻在骨血里的味道,是和苏媚这几个月住的公寓。
可这熟悉感没带来半分安稳,反而让他浑身汗毛倒竖,喉间涌上一股生理性的恶心。
太像了,太像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房间里,接受着那些精心编织的幻境,连空气里的味道都复刻得分毫不差。
商骁僵硬地转动眼球,视线落在交握的手上。
苏媚的手指纤细,指腹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着剧本和签字笔磨出来的,指甲盖打理得干净利落,是上镜最适合的裸色系。
她趴在床边睡得很沉,呼吸均匀地洒在他的手背上,温热的触感让他指尖微微发颤。
他想抽回手,动作却轻得像一片羽毛,生怕稍一用力,眼前的人就会像泡沫一样碎裂。
可这细微的动静还是惊醒了她。她迷迷糊糊地抬头,睫毛颤了颤,看清他醒着时,眼里漫上来的光亮像星星落了进去,却又不敢太靠近,只小声喊他的名字:“……阿骁?”
这一声称呼,像一把钥匙捅进他紧绷的神经里。
他猛地抽回手,后背狠狠撞在床头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带着恐惧的低吼:“别碰我……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瞳孔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她,像盯着一个会吃人的怪物。
黑暗里,他的手指在被子底下疯狂蜷缩,指甲嵌进掌心,渗出血丝。
他怕极了,怕这又是一场新的折磨,怕她笑着笑着,脸就变成施虐者那张狰狞的脸,怕这个公寓的门窗会突然紧闭,再次把他扔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可目光扫过床头柜时,他看到了摆在那里的相框。相框是低调的磨砂黑,里面是他们的合照。
她的眉眼清冷,而他站在她身边,揽着她的腰,笑得一脸张扬。
这个照片……不是幻觉……
他的身体还在发抖,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慢慢停下了嘶吼。
眼泪毫无预兆地砸下来,砸在被子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苏媚此刻看着商骁十分心疼无措,想靠近却有害怕他受到刺激。
他看着她眼里的心疼和无措,看着她想伸手抱他,却又硬生生停在半空的动作,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怕医院的冰冷,怕黑暗的囚禁,怕所有刻意的温柔和安排,可他更怕——怕自己连这一点真实的温暖,都不敢伸手去碰。
她被他撞在床头的声响惊得彻底清醒,眼底的睡意瞬间被慌乱取代,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
她没有急着开口,只是缓缓抬起手,从颈间取下那条星芒项链。
银色的链子在昏暗中泛着细碎的光,吊坠是一枚小巧的星芒,边角被摩挲得温润——那是商骁送的生日礼物。
“阿骁,是我,真的是我。”她不敢再靠近,只敢跪坐在地毯上,声音软得像一捧棉花,生怕稍大一点就会惊碎眼前的人。
她捏着项链的一角,将星芒吊坠递到他眼前,指尖微微发颤,“你看,这个。你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说,它会像星星一样,永远陪着我。”
他的目光死死黏在那枚星芒上,瞳孔猛地收缩。
那点记忆像被蒙尘的碎片,突然被人狠狠撬开,尖锐地扎进他混沌的神经里。
他记得她收到礼物时,眼睛亮得像盛满了星光;记得他们在别墅里,他替她戴上项链,吻着她的额头说的诺言。
他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地发抖,牙齿咬得腮帮子发酸,掌心的血珠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被子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小花。
“别骗我了……是我害死的你……”他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自己的哽咽堵了回去。
那些被催眠灌输的话,像毒蛇一样缠在他的骨头上,日日夜夜啃噬着他的理智。
他看着她的脸,明明是刻进灵魂的模样,却总觉得下一秒就会扭曲成施虐者的嘴脸。
她看着他掌心的血,眼眶倏地红了。她咬着唇,慢慢挪到床边,伸出手,悬在他的膝盖上方,不敢落下。
“我没死,阿骁,我只是在找你。”她把星芒项链轻轻放在他的手心里,触感温热,带着她的体温。
“这条项链,我一直戴着,拍戏跑通告的时候才放下,其他时候从来没摘过。”
那枚星芒像一道惊雷,劈开了他混沌的意识。
他猛地抬手,死死攥住她的手腕,力道大得像要捏碎她的骨头。
他的眼睛通红,布满了血丝,目光在她的脸上、项链上反复逡巡,像要把她的模样刻进骨子里。
“别消失……”他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乞求,“求你……别再消失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紧绷的身体突然垮了。
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猛地扑进她的怀里,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压抑了太久的哭声终于冲破喉咙,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和绝望,在昏暗的房间里回荡。
她僵了一瞬,随即抬手,轻轻抱住他颤抖的脊背,一下一下地拍着,像哄小时候受了委屈的他。“我在呢,阿骁,我一直在呢。”
苏媚抱着他,任由他把眼泪和压抑的呜咽都蹭在自己的衣服上。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身体的颤抖,那是恐惧、委屈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的战栗,一下下,都撞在她的心上。
她的手轻轻抚过他凌乱的头发,指尖触到他后颈凸起的骨节,那里还留着淡淡的淤青。
心疼像潮水般涌上来,漫过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带着酸涩。
“我不走了,再也不走了。”她贴着他的耳朵,一遍遍地说,声音温柔得像羽毛,“这里是我们的家,没有人能再把我们分开。”
商骁没有说话,只是把脸埋得更深,手臂死死地箍着她的腰,仿佛一松手,她就会消失。
他的眼泪浸湿了她的衣襟,温热的,带着咸涩的味道。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哭声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噎。
苏媚扶着他的肩膀,轻轻推开一点距离,伸手替他擦去脸上的泪痕。
他的眼睛红肿得厉害,眼底布满血丝,却死死地盯着她,像是怎么也看不够。
“饿不饿?”苏媚轻声问,“我去给你煮点粥,你好久没好好吃东西了。”
商骁的睫毛颤了颤,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攥着她的手,不肯松开。
苏媚失笑,反手握紧他的手,指尖与他的指腹相贴:“我就在厨房,一抬头就能看见你,好不好?”
他这才缓缓点头,喉咙里发出一声极轻的“嗯”。
苏媚起身去厨房,脚步放得很轻。她打开冰箱,里面还存着他喜欢的小米。
砂锅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暖黄的灯光洒在灶台上,映出一室温馨。
她回头看了一眼卧室的方向,门虚掩着,能看到他坐在床边,目光依旧黏在她的身上。
苏媚弯了弯嘴角,眼底的笑意里,藏着失而复得的庆幸。
这场漫长的噩梦,终于醒了。
粥煮好后,苏媚问商骁要不要出来吃。
苏媚的话沉寂的黑白公寓里缓缓流淌,商骁始终没办法跨出卧室的门。
他怕窗外透进来的光,哪怕只是一缕细碎的晨光,落在皮肤上都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会让他瞬间绷紧脊背,眼底涌上惊恐。
苏媚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我开一盏小夜灯好不好?很暗的那种,不会刺到你。”随后便把粥端到房间给商骁。
商骁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遮住眼底的情绪,沉默了几秒,轻轻点了点头。
昏黄的小夜灯亮起,在房间里晕开一圈微弱的光,勉强勾勒出家具的轮廓。
苏媚看着坐在床边的商骁,他下巴上的胡茬已经冒出了青黑的茬子,衬得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透着一股脆弱的破碎感。
喝完粥后她端来温水和药,看着他把药片咽下去,动作迟缓又机械。
“你好好休息,我不打扰你。”苏媚放轻脚步,替他掖好被角,没再多说什么。
她轻轻带上门,转身回了对门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的瞬间,积攒了许久的疲惫和心疼瞬间涌上来,她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捂住脸,无声地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