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无底的深潭中艰难上浮,林夜猛地睁开双眼,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痛让他几乎发不出声音。
他发现自己倒在泥泞中,半边身子浸泡在一片暗红、散发着铁锈与腐败气味的水洼里,破烂的衣衫紧贴着皮肤,传来阵阵刺骨的冰凉。
伙伴小骨不知所踪,四周是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墨绿色的瘴气如同活物般在周遭缓缓流淌。
“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穿透浓雾的微光,带着一丝苦涩的庆幸。
他强忍着周身撕裂般的剧痛,用手肘支撑着,一点点从污浊的水洼中挪出身体。
每动一下,胸腔内都传来锥心刺骨的反馈,那是墨家筑基长老留下的“厚礼”,几乎震碎了他的心脉。
与昨日遭遇瘴蜥的险地相比,此处的雾气似乎稀薄些许,但那股甜腻中带着腐烂的气息依旧无孔不入,侵蚀着感官与意志。
昨日的惊险画面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瘴蜥猩红的竖瞳,滴落毒涎的獠牙,以及他在生死一线间,强行将“迟缓”与“虚弱”两种诅咒粗暴融合的瞬间。
那是一次赌博,手法生涩而危险,却意外地撬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力量的大门。
“咳咳……”
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让他蜷缩起来,额角渗出冷汗。
他颤抖着从几乎空竭的储物袋中,摸出最后一枚低阶疗伤丹。
丹药化开的暖流微弱得可怜,反而更清晰地映照出他体内灵力的紊乱与经脉的残破。
“必须找个地方……不能倒在这里。”
他咬着牙,凭借顽强的意志驱动着这具濒临崩溃的躯体,在迷雾中蹒跚前行。
脚下的土地危机四伏,色彩艳丽的毒草、分泌粘液的菌菇,乃至看似平整的苔藓下,都可能隐藏着致命的陷阱。
更令人脊背发寒的,是那浓雾深处无数道窥视的目光,贪婪而耐心。
约莫半个时辰后,林夜骤然止步。
一种异样的感觉攫住了他——并非妖兽的凶煞,也非毒物的腥腐,而是一丝若有若无、属于久远人工造物的痕迹。
他谨慎地拨开一丛剧毒的紫纹草,瞳孔微微一缩。
一个半坍塌的窝棚静立于迷雾中,由粗糙的木材与石块垒成,如今已被厚厚的青苔与藤蔓占据,几乎与山谷融为一体。
周围散落着锈蚀的工具,一个破旧的药篓斜倚门边,里面还残留着些许风干扭曲的草药根茎。
“采药人的据点?”
林夜心念电转。
他强提精神,以残存的神识仔细探查四周,确认没有活物潜伏后,才缓步靠近。
窝棚内部比外观稍好,顶部结构尚且完整,能有效阻隔部分瘴气。
角落堆着发霉的干草,一张简陋的石板床靠墙摆放,积着厚厚的尘埃。
最让他感到一丝安慰的是,窝棚周围的瘴气浓度明显低于他处,空气中飘散着一股极淡的药香,似是某种能克制瘴气的草药经年累月沉淀所致。
“就是这里了。”
他做出了决定。
以他油尽灯枯的状态,这已是绝境中难得的庇护所。
踏入窝棚,他几乎是瘫倒在石板床上。
胸前早已被血水浸透的绷带传来湿粘的触感,伴随着一阵阵愈发清晰的绞痛。
重新包扎伤口的过程漫长而折磨。
每一次撕开粘连的血痂,都牵扯着神经末梢,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汗水混着血水,滴落在泥土上,晕开一朵朵暗沉的污迹。
伤势稍作处理,林夜的思绪立刻转到防御上。
窝棚仅是藏身之所,夜幕下的坠魔渊才是真正的猎场,他需要一个预警机制。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霉运诅咒】。
这本是他掌握的最基础、也最看似无用的诅咒之一,效果不过是让目标短暂倒霉,诸如平地摔跤、鸟粪临头之类。
在此绝境,这微不足道的力量,或许能成为他唯一的哨兵。
他挣扎着起身,在窝棚外围仔细搜寻,最终选定七块形状各异、毫不起眼的灰褐色石块。
依照某种源自诅咒秘典的晦涩方位,他将石块安置在周围,形成一个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玄机的圆圈。
接下来,便是将诅咒之力附着其上。
他盘膝而坐,凝神内视。尽管灵力如同沸水般难以驾驭,但诅咒之力更依赖于精神层面的引导。
他小心翼翼地抽离出一丝【霉运诅咒】的本源,如同用无形丝线牵引着一条滑腻的毒蛇,缓缓渡入第一块石块。
过程异常艰难。
精神力本就因伤势而枯竭,此刻进行精细操作,更是雪上加霜。
不过片刻,识海便传来针扎般的剧痛。
但他没有停下。一次又一次,近乎偏执地将那丝灰暗的诅咒能量注入石块。
这些凡石仿佛变成了贪婪的海绵,缓慢吸收着不祥的力量,表面逐渐泛起一层肉眼难辨的晦暗光泽。
当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山谷吞噬,林夜终于完成了七块石头的“附魔”。
他脸色惨白,虚汗浸透重衣,眼神深处却跳跃着一簇微弱而执拗的火苗。
“成了……”
他低语,能模糊感知到石块之间建立起一种微弱的、带着厄运气息的能量共鸣。
这个简陋的“厄运警戒阵”虽是他无奈之下的仓促之作,却凝聚了他对诅咒之力的全部理解与期望。
任何生物闯入此阵,都将被短暂的霉运缠身,从而引发意外,暴露行踪。
就在他准备退回窝棚调息时,一阵细微的“窸窣”声让他瞬间绷紧了神经。
他迅速隐入窝棚的阴影中,屏息望去。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色彩斑斓的毒蝎,尾钩高翘,闪烁着幽蓝的致命寒光。
它正不紧不慢地爬向窝棚,俨然将此地视作了新的领地。
林夜的心沉了下去。
以他此刻状态,对付这等毒物也需付出不小代价。
毒蝎逼近石阵边缘,似乎察觉到些许异样,停顿片刻,复又前行。
当它的第一对步足踏上其中一块“厄运石”的瞬间——异变陡生!
那看似稳固的石块竟微微松动,毒蝎身形一个趔趄,本能地向旁侧移动以维持平衡。
而就在它移动的轨迹上,一丛原本静止的毒刺草,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动,恰好迎了上去。
“噗!”
毒蝎不偏不倚,整个摔入毒刺丛中。
尖锐的毒刺瞬间刺穿了它相对脆弱的腹部关节与甲壳缝隙。
它疯狂挣扎,幽蓝毒液四溅,却只是让更多毒刺深入体内。
不过数次呼吸间,毒蝎的挣扎便微弱下去,最终僵直不动。
毒液与毒刺汁液混合,发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林夜瞳孔微缩,心中震撼莫名。
他预想中,霉运诅咒最多让入侵者绊倒或撞上东西,制造出声响预警。
然而眼前这一幕,已远超“小麻烦”的范畴——那石块松动的时机、毒蝎调整的姿态、毒刺草恰到好处的位置……
诸多微小的不幸被一条无形的线串联起来,最终编织成了一场精准的死亡。
“这【霉运诅咒】……效果竟被放大了?”
他心中警铃微作。
是因坠魔渊环境特殊?
还是……与他先前融合诅咒时,体内那晦暗存在的悸动有关?
他压下翻腾的思绪,此刻深究无益,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容身之处已是万幸。
退回窝棚,他尝试引导灵力疗伤,但那紊乱的力量如同脱缰野马,每一次尝试都像是在撕裂本就残破的经脉。
片刻后,他不得不放弃,颓然靠上冰冷的石壁。
从被墨家追杀至遁入这绝地,不过短短数日,却恍如隔世。
曾经的安稳已如镜花水月,如今的他,不过是在这黄泉边缘挣扎的亡命之徒。
“必须尽快恢复实力……
诅咒之道,或许是我唯一的生机。”
他握紧拳,指甲几乎嵌进掌心,眼中燃起不甘的火焰。
夜色渐深,谷中雾气更浓,远处妖兽的嘶吼此起彼伏,更添几分阴森。
林夜躺在石床上,毫无睡意。
身体的剧痛、对未来的迷茫、对自身力量的重新审视,所有思绪交织成网,将他牢牢困住。
他回想起得到那部残缺诅咒秘典的机缘,以及自己在此道上展现的、连自己都感到心惊的“天赋”。
这被视为邪魔外道的力量,如今却成了他活下去的唯一倚仗。
“福兮祸所伏……”
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石阵边缘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咔嚓”声。
林夜瞬间警觉,目光如电般射去。
只见其中一块厄运石表面,赫然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与此同时,他清晰地感觉到,石阵中那原本微弱的能量流动,出现了一丝不和谐的紊乱。
“不好!”
他心中一凛。
这厄运石,似乎无法长时间稳定承载诅咒之力!
这才几个时辰,就已出现损毁迹象。
他立刻起身欲要查看,然而就在踏出窝棚的刹那,脚下的一块垫脚石板毫无征兆地松动、滑开!
林夜反应极快,腰腹发力,硬生生扭转身形,避免了狼狈摔倒。
但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再次猛烈牵扯了胸口的伤势,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晕厥。
勉强稳住身形,他凝视着那块出现裂痕的石头,脸色凝重如水。
厄运警戒阵的效果出乎意料地好,但其稳定性却是个巨大的隐患。
若石块持续损坏,他不仅需不断耗费心神修复,更可怕的是,一旦诅咒之力失控反噬……
“果然,诅咒之力,伤人亦伤己。”
他苦笑一声,开始着手修复。
修复过程比初次附着更为凶险。
他必须精准地引导能量,既要弥合裂痕,又不能破坏石阵整体的脆弱平衡。
汗水顺着下颌滴落,在石块上溅起微不可闻的轻响。
他的精神力如同拉满的弓弦,紧绷欲断。
就在修复即将完成的瞬间——一股强烈的、冰冷的危机感如同冰锥般骤然刺入他的感知!
并非来自石阵内部,而是源于远处,坠魔渊入口的方向!
林夜猛地抬头,目光穿透浓雾,仿佛看到了什么,瞳孔骤然收缩。
“追兵……这么快?”
他立刻中止修复,如鬼魅般缩回窝棚深处,将自身气息收敛至近乎龟息。
然而,心中的不安却如野草般疯长。
也就在这一刻,他骇然发现,石阵中那块刚刚修复的厄运石,表面的晦暗光泽竟异常地明亮起来,仿佛被过度激发,透着一股不祥的躁动。
“糟了!”
林夜脸色剧变。
他瞬间明悟——在精神极度疲惫、状态不稳的情况下强行修复,导致了诅咒之力的部分失控!
几乎同时,谷口方向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夹杂着数声凄厉短促的惨叫。
显然,墨家追兵触发了谷口的天然禁制,或是遭遇了恐怖妖兽。
而更让林夜通体冰寒的是,他清晰地感觉到,一股狂暴、混乱且强大的气息,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笔直地朝着他藏身的窝棚冲来!
“被发现了?”
这个念头让他如坠冰窖。
但下一刻,他察觉到了异样。
那股气息充满了兽性的疯狂,绝非人类修士!
是失控的厄运石阵!
它非但没能隐匿他的位置,反而像黑夜中的灯塔,将那蕴含着厄运气息的能量波动,清晰地暴露在这危机四伏的山谷中!
他望向窝棚外那些闪烁着不祥光芒的石块,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涌上心头。
本想以诅咒自保,却反而引来了灭顶之灾。
这究竟是【霉运诅咒】的诡异效果,还是他林夜……本身就是厄运的载体?
来不及细思,那狂暴的气息已近在咫尺!
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林夜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眼中闪过一丝狼一般的狠厉与决绝。
既然避无可避,那便唯有……以厄运为刃,杀出一条血路!
他调动起经脉中所有残存的灵力,精神力高度凝聚,准备迎接这场因自身力量失控而招致的生死考验。
而在他的感知之外,那块刚刚修复的厄运石,裂痕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蔓延,其上的灰光剧烈闪烁,如同濒死挣扎的心脏。
厄运的漩涡,已悄然将他卷至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