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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淮竹师姐,我回来了。

    年复一年,淮水竹亭。

    竹叶黄了又绿,绿了又黄。

    时光在这里格外具象,总在枝头叶间留下刻痕。

    东方淮竹依然会来。

    无论晴雨,总握着那支温润的竹笛,目光长久地落向水流的方向。

    仿佛那样看着,便能望穿山水,望见一个归来的身影。

    等待早已成了刻入骨髓的惯性。

    这天傍晚。

    东方淮竹静立亭边,目光空茫。

    忽然,她睫毛微颤,视线定在河对岸。

    小径那头,水光竹影交错,一道身影正不紧不慢走来。

    身姿挺拔,步态从容。

    东方淮竹浑身血液骤凝。

    心跳先是一滞,随即疯狂擂动。

    她僵在原地,呼吸顿止,竹笛差点都掉在地上。

    是他?

    是梦?

    还是眼花了?

    她不敢动。

    下一秒,积压二十年的情绪轰然决堤!

    管它是真是假!

    她提起裙摆,用尽全力冲去。

    石子硌脚,风声过耳,浑然不觉。

    眼里只剩那个身影。

    然后,狠狠撞进一个怀抱。

    预想的虚空未现,是温热的体温,熟悉又陌生的气息。

    她双臂死死环住他脖颈,用尽力气,仿佛要将自己揉碎在他骨血里。

    脸深埋进他肩窝,颤抖不止。

    “是梦吗……”

    声音闷在衣料里,破碎不堪,带着哭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别走……求你……别再不见了……”

    刘长安被撞得后退半步才稳住。

    怀里人抖得厉害。

    他怔了怔,迟疑轻拍她背。

    “诶?师姐?”

    他困惑。

    不过离开一段时日,师姐反应怎如此激烈?

    低头细看,才觉异样。

    怀中人容颜依旧,可眉宇间沉淀着岁月打磨的沉静。

    乌发间依稀几丝银亮,抱着他的手臂力道十足,那是时光赋予的坚韧。

    他心头猛跳,扶住东方淮竹的肩膀,望进她蓄泪的眼眸:“师姐……我离开了很久?”

    东方淮竹抬起头,泪眼朦胧。

    不是梦。

    她用力点头,泪水汹涌:“二十年了……小师弟,整整二十年了……”

    “就连父亲在十几年前,也亲自为你立了衣冠冢。”

    “大家都以为你死了。”

    “你终于,回来了……”

    “二十年?”

    怎么可能?!”

    刘长安瞳孔骤缩,难以置信。

    他清楚记得,踏入圈外。

    唯独去过那个比较特殊的地方。

    一呆也仅仅只是数十天而已。

    最终直到离开,感知中不过数日!

    怎么?

    一回来,竟已是沧海桑田?

    巨大时间差冲击心神。

    他再看东方淮竹——眼尾细纹,眸中深不见底的等待与沧桑,周身被时光沉淀的宁静坚韧……

    她不会骗他。

    于他不过几日旅程,于她,是七千多个日夜的枯等,是春去秋来的漫长轮回,是从青丝到华发的无声变迁。

    一瞬间。

    懊恼愧疚浮现他心头。

    他喉头发紧,没有多余的解释,只有迟来的一句:“抱歉……”

    “师姐,我回来晚了。”

    “没关系的……”

    东方淮竹用力摇头,泪如雨下,却扬起带泪的笑容。

    她重新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回来就好,只要你平安回来……就比什么都好。”

    夕阳将相拥身影投在地上,拉得很长,影子纠缠不清。

    晚风拂竹,沙沙轻响,仿佛岁月一声悠长叹息。

    刘长安归来的消息,如平地惊雷,席卷神火山庄。

    消失二十年、已被认定陨落的副庄主,竟活着回来了!

    山庄上下,无不震惊狂喜。

    沉寂多年的庄园仿佛注入强心剂,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东方淮竹与刘长安携手归来,在庄门迎面遇闻讯赶来的东方秦兰。

    昔年叽喳如雀的少女,已出落成身姿窈窕、明丽大方的女子。

    岁月褪去稚气,赋予沉稳,唯那双灵动的眼,还见旧影。

    她看见两人,猛地刹步,眼瞪得滚圆,半晌惊呼:“小……小师弟?你没死?!”

    “秦兰。”

    刘长安看着她,目光复杂,带着隔世感慨,“你也……长大了。”

    二十载光阴,让幼苗亭亭如盖,让少女风华正茂。

    时间改变模样,但有些东西从未变,比如血脉相连的亲近,眼底纯粹的惊喜。

    东方秦兰眼圈蓦地红了。

    又哭又笑上前,重重拍他胳膊:“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姐姐她……”

    她看向东方淮竹,后者轻轻摇头,眼中是多年未见的真切笑意。

    三人回内院,说起这些年变化,山庄琐事,道盟动向。

    往事如烟,气氛温馨。

    可说着说着,刘长安渐觉异样。

    山庄熟悉面孔大多还在,老了,或成熟了。

    可他最想见,也最该第一时间见到的那人,却始终未露面。

    他停下话头,看向姐妹二人。

    东方淮竹垂眸拨弄茶杯,东方秦兰下意识避开他视线,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空气弥漫微妙沉默。

    刘长安的心,缓缓下沉。

    他喉结滚动,声音低沉几分,带着不易察觉的紧绷:“伯父……他老人家呢?”

    问出口的瞬间,看着姐妹俩神情,一个模糊而冰冷的预感产生了。

    东方淮竹抬起眼帘,眸中水光未褪,又蒙上深重哀伤。

    她轻轻放下茶杯,指尖发白,声音很轻,却清晰响在寂静厅堂:

    “父亲……七年前,寿元已尽,在家中……安然坐化了。”

    虽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确切答案。

    刘长安仍觉心口如被重锤狠砸,闷痛蔓延,呼吸一窒。

    “何时的事?”

    他声音发干。

    “七年前,深秋。”

    东方淮竹缓缓凝视对方,一字一句。

    “父亲走得很平静。”

    “只是……临终前,他最挂念的,还是下落不明的你。”

    “如今你平安归来,他泉下有知,想必……也能真正安心了。”

    她试图宽慰。

    可刘长安眼中光芒迅速黯淡,沉甸甸的落寞与恍然,浓得化不开,让任何言语苍白。

    神火山庄后山,竹林深处。

    秋风已带十足凉意,穿过密竹。

    萧萧飒飒,卷起满地枯黄落叶,打旋儿,又轻轻落下。

    一座坟茔静立林间空地。

    青石墓碑上,“东方孤月”四字笔力遒劲,已被风雨侵蚀出沧桑痕迹。

    刘长安独自站在坟前,已不知多久。

    他身形挺直,如另一根沉默的竹子,只是比周围翠竹多了凝固的寂寥。

    风拂动他衣摆发梢,他却恍若未觉。

    东方淮竹和东方秦兰远远站在竹林边缘,未上前打扰。

    她们知道,此刻的他,需要这片与故人独处的寂静。

    时光在风声中悄然流逝。日影西斜,将竹林影子拉得斜长。

    终于,刘长安缓缓动了。

    他俯身,拍开一直提着的酒坛泥封,清冽酒香逸散在带着竹叶清苦的空气里。

    缓缓取出两只粗瓷酒杯,一一斟满。

    然后,他举起其中一杯,对着冰冷墓碑。

    他开口了。

    “我这一生不拜天地,不拜神佛,唯拜东方。”

    话音落,他将杯中酒,缓缓、均匀倾洒在坟前泥土上。

    酒液迅速渗入,留一片深色湿痕。

    他又将另一杯酒一饮而尽,辛辣滚过喉咙,灼烧胸膛。

    秋风呜咽,竹涛阵阵,仿佛亘古不变的挽歌与回应。

    故人长眠,青山依旧。

    唯余岁月无声,滔滔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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