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弃了去夜店的念头之后,寒意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钻进领口,穿透丝袜,直接刺入骨髓。
“嘶……”
今川织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咬了咬牙,便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一步。
两步。
她的步态有些怪异,像是喝醉了酒,又像是刚学会走路的幼儿,深一脚浅一脚。
“你要去哪?”
桐生和介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车站,回家。”
但今川织的声音听起来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含糊不清。
“前辈,这里距离车站有1.5公里。”
“按你现在的步速,大概需要走30分钟,加上风阻和积雪,实际消耗的体能是平时的三倍。”
“你的核心体温现在大约是34度。”
“等你走到车站的一半,体温会降到32度以下。”
桐生和介双手抱胸,像是在晨会上汇报病例一样,语速平稳且冷漠。
他没有把剩下的话说完。
今川织毕竟是专门医,大脑虽然迟钝,但基本的病理知识还在。
果然,听到了警告后,她停下了脚步。
他说得没错。
即便去车站的路只有两三公里,她也走不到了。
很多人误以为在这种情况下运动就能暖和起来,会没事的。
但在这种情况下是行不通的。
剧烈的寒冷迫使身体通过剧烈颤抖来产热,这会以平时几倍的速度,迅速将肌肉和肝脏里的糖原消耗殆尽。
如果还要走路,那就是雪上加霜。
当糖原耗尽,颤抖就会停止。
这时候,身体无法再自己产热,而外面的冷空气还在不断掠走热量。
供需的差额补不上,核心体温开始骤降。
接着,下丘脑的体温调节中枢会彻底失效。
原本为了保存热量而收缩的外周血管,会因为麻痹而突然扩张,原本积聚在核心深处的热血会涌向四肢。
那时候,她不会觉得冷,反而会觉得热。
很热。
热得想要把衣服脱掉。
这就是法医学上著名的“反常脱衣”现象。
最后,冰冷的血液回流心脏,引发心室颤动,最后心脏骤停。
如无意外,明天早上,新闻头条就是“某知名大学医院女医生,疑似因工作压力过大,在街头裸奔冻死”。
这太丢人了。
死也不能这么死。
自己就算要死,也要死在铺满钞票的床上,而不是精神失常似地把自己脱得精光后,死在路边的雪堆里。
“那你要把你身上的大衣给我?”
今川织回过头来,看了一眼桐生和介身上的厚呢子大衣。
即便他穿着的大衣款式普通,但看起来很暖和。
如果是电视剧里的情节,这时候男主角就该潇洒地脱下大衣,披在女主角身上,然后来个公主抱。
再不济,作为下级医生,看到上级冻成这样,难道不应该主动献出大衣以示忠诚吗?
只要他把衣服给自己,这点路觉得还是能坚持的……吧?
然而桐生和介却摇了摇头。
“不可能的。”
“今川前辈,这里是现实,不是你在电视里看的泡沫剧。”
“现在的室外温度是起码是零下五度,风力六级。”
“我把衣服给你,那15分钟后我也会失温。”
“而且,你现在需要的是主动复温,是外部热源,而我的大衣虽然能保温,但它并不产热。”
他不仅没有脱衣服的意思,甚至还将领口拉链往上拉了拉,直到遮住了下巴。
在这种天气下,失温症的恶化速度是指数级的。
把衣服给一个已经出现核心体温下降的人,并不能阻止她的体温继续流失,反而会让自己也陷入绝境。
这是急救医学的基本常识。
而今川织仅存的理智也告诉她,桐生和介是对的。
即便这样,她还是会觉得这男人简直就是个没有任何绅士风度的混蛋。
“那你说怎么办?”
今川织咬着牙,因为寒冷,她的上下牙齿还在不受控制地磕碰。
想要叫救护车,只有通过座机或者公用电话,但这附近唯一能打电话的就只有刚才的那间杂货店。
她再转头望过去时。
杂货店的卷帘门已经拉到底了,只有门口的自动贩卖机还发着微弱的光。
显然,店主也受不了这鬼天气,关门回家了。
“去开房吧。”
桐生和介伸出手,指向马路斜对面。
今川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风雪中,一块粉红色的霓虹灯招牌正在闪烁。
尽管因为雪太大看不清上面的字,但那个标志性的爱心图案,在这个保守的群马县,含义不言而喻。
情侣酒店。
去那里?
和桐生和介?
他不会是那种意思吧?
“呵。”
今川织的嘴角扯动了一下,那是她在极度寒冷和极度荒谬的夹击下,挤出的一丝冷笑。
“桐生和介,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看着我在雪地里出丑,等到我快要不行的时候,再提出这种要求。”
“你还真是处心积虑啊。”
今川织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含着冰渣子。
她终于明白了这个研修医为什么一直不走,为什么一直在旁边看着。
原来是在等这个机会。
真是下作。
用这种方式来胁迫上级女医生,以满足其卑劣的欲望。
桐生和介笑了,被她的这番话给逗笑了。
“今川前辈,你是不是被冻傻了?”
“我是不是告诉过你,这种天气是不会有出租车停的?”
“我是不是让你先找个地方避一下风雪?”
“我是不是警告过你会失温?”
“是不是你自己说的你是专门医,这点雪死不了人的。”
“这些话,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他双手抱胸,理直气壮地说着,露出了一副看傻子的表情。
今川织愣了愣。
记忆像是倒带一样,在脑海中快速回放。
是的。
大半小时前。
那时候雪还没有这么大,风也没有这么刺骨。
桐生和介确实拉住过她,确实劝过她去烟草店里躲一躲,也确实警告过她不要在路边傻站着。
那时候,自己满脑子都是经理说的两个很大的装满了现金的手提箱。
区区风雪算什么?
那时候桐生和介确实提醒过她。
但自己不仅无视了,还拿专门医的身份压他,说他多管闲事。
今川织张了张嘴。
她想要反驳,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任何理由。
现在的狼狈样,完全是咎由自取。
理亏。
语塞。
被下级医生当面教训的羞耻感,让她的脸颊感到一阵火辣辣的刺痛,比冰雪刮过还要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