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峰楼的“风骨楼”位于烟袋斜街。
原本这条街叫“鼓楼斜街”,清末才改称“烟袋斜街”。
之所以叫烟袋斜街,据清乾隆年间刊刻的《日下旧闻考》据说,当时居住在这一代的旗人,大都嗜好抽旱烟或水烟,烟叶装在烟袋中。由于烟袋的需求与日俱增,所以斜街上一户一户开起了烟袋铺。
这里街道两旁的建筑保留了明清时期的风格,几乎都是青砖灰瓦、雕花窗棂,古色古香。
而“风骨楼”就是这样的一座建筑。
楼体不大,上下两层统共不过百余平米,却自有一番清峻格局。青砖木构,窗棂疏朗,临街的匾额上“风骨”二字瘦硬通神,仿佛在提醒往来之人:玩物非仅丧志,亦可养志。
楼内光线通透,多宝格依墙而立,不显拥塞,只余满室淡淡的、独属于古物的沉静气息。
此时,一楼中已经来了有二十几人,正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声聊着什么。
“先生!小姐!请问您找谁?我们这里今晚不对外开放。”
沈晦和秦映雪刚到门口,就被一个清秀的女孩儿拦住了。
“哦!是沈晦沈先生吧?”
还没等沈晦说话,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快步走了过来,“啊!沈先生!易老师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请进!”
如此高规格的热情接待,让沈晦有点儿不自在,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还是秦映雪沉着冷静,微笑着回了一句“谢谢!”,这才解了沈晦脸上的不自在。
“请进!请进!”
男人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自我介绍:“我叫张延廷,是易老师的学生。今天的这个交流活动由我负责,有什么需要直接找我就可以。”
一边往里走,张延廷一边介绍今晚交流活动的大体议程和形式。
所谓的古文化交流活动,就是一个古玩从业人员的一次买卖交易活动。说白了,性质和古玩市场没什么区别。
在过去,把这样的地方都叫“串货场”,就是古玩行儿内人出货找货的一个集市。如果古董商贩手里的东西一时找不到买家了,或者是拿不准价钱,都会来串货场。
同时,有些玩家、藏家也会来串货场,把自己手里不喜好的物件拿出去,换几件儿自己喜欢的玩意儿。
所以,来这儿的人不是各个古玩店的掌柜和掌眼,就是行儿里的大玩儿家。这些人眼力独到,经常会被他们捡到大漏。
在张延廷的引导下,两人上到了二楼。与一楼不同,这二楼的人不是太多,但房间内的两排临时摆放的桌子上,靠墙设置的博古架上,都摆满了各种门类的古董文玩。
张延廷一笑,说道:“沈先生!秦小姐!你们先自己转转,看看有没有喜欢、入眼的东西。待会儿,等易老师到了,今晚的活动就可以开始了。我还得下去照应着,你们请自便。”
“张先生!不用客气。你忙!”
沈晦客气地说道。
张延廷走了之后,由于没有认识的人,沈晦就带着秦映雪开始在两张桌子和博古架之间流连。
沈晦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所及之处尽是璀璨夺目的宝光流转。那些古物散发出的莹润光泽几乎要溢出来,偶尔夹杂的一两丝死气也被这蓬勃的生机所淹没,淡得几乎难以察觉。
这排场,这阵仗,说明今晚来这里的人,都是行当里的顶尖人物。
青花瓷釉色温润,青铜器锈色斑驳,和田玉莹白如脂,紫檀木纹理细腻……转了一圈下来,除了书画卷轴未见踪影,几乎囊括了古玩行当里所有叫得上名号的品类。
就在他目光游移之际,一道耀眼的金光突然闯入视线。那是个不起眼的木盒,却在众多珍品中显得格外扎眼。
“这东西太稀罕了。”
几乎在眼睛看到那方木盒的同时,沈晦的脑子里已经蹦出了它的历史信息。
“这是……”
秦映雪也凑近细看,眼睛一亮,“这盒子真漂亮,黄花梨的?”
沈晦略微吃惊地看了秦映雪一眼,点头说:“呦!小姐!眼力可以啊!这是明代海南黄花梨经匣,专为供奉佛经制作的。”
秦映雪一笑,说道:“我是瞎猜的。呵呵……除了黄花梨,我也不知道什么名贵的木头了。哦……还有白奇楠。”
无声地一笑,沈晦就要伸手去触摸那只黄花梨的木匣。
“住手!”
就在沈晦指尖将触未触之际,一声清冷的低喝自身后响起。
两人俱是一怔,回首望去。只见一个身着高档西装,和沈晦年纪差不多的男人站在他们身后,正用傲慢的眼神看着沈晦,“这样高等级的器物不是你随便可以触碰的。”
沈晦瞧着对方傲慢的嘴脸,以及那副吊死鬼般的脸色,心头便蹿起一股无名火。
他面上不显,只凉凉地一笑,反问道:“这匣子,是你的?”
“当然!等级这么高的东西不是谁都可以碰的。”
“哦?”
沈晦语调慢悠悠地拖长,眼皮子都没抬一下,说道:“既然你把东西带到这儿,搁在桌上,不就是给人看、给人上手品鉴的么?要是碰都不让碰,倒不如锁在自家炕头,日夜搂着睡,岂不更放心?”
他在文玩行里混迹了五年有余,练就的本事不只在一双眼睛上,这副唇齿间的功夫也从不饶人。谁若惹上,三两句便能将人噎得脸色发青,生生钉在南墙上。
“你他妈……”
对方刚要出言不逊、反唇相讥,目光却越过沈晦,落在了秦映雪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咧嘴笑道:“哟!小雪!你怎么也在这儿?”
这话一出,沈晦侧目看向秦映雪。只见她俏脸紧绷,明明白白写着不悦,却也证实了二人确实相识。
知道秦映雪认识对方后,那人的笑容在沈晦眼里显得格外扎眼,一股无名火混着酸意直往上冒。他虽与秦映雪没有挑明关系,但不知不觉间,他的情感早已系在了她身上。
“癞蛤蟆也想凑近了闻花香?”
沈晦心下冷哼,眼神微沉,“得找个机会,让你清楚自己的位置。”
此时,对方的笑容愈发殷勤,脚下也不自觉朝秦映雪的方向凑近半步:“小雪!我们去年在秦叔叔的公司见过一面,我可一直记着呢。今天碰巧遇上,真是缘分。要不咱们明天一起吃个饭?”
秦映雪不着痕迹地往后错了半步,有意无意地靠在了沈晦的手臂上,神色淡而疏离,语气平和地说道:“黄先生客气了,我今天是陪朋友来参加文化交流活动的,其他的事情不谈。”
这小子叫黄玉杰,算是个富二代。他爸爸开了一家物流公司,生意网遍布全国,旗下各种车辆不下两千辆。
上次他跟他爸爸去秦烨邦的公司谈业务,恰好碰到秦映雪。就看了那么一眼,秦映雪美丽的影子就扎进了黄玉杰的心里,再也拔不出来了。
眼见黄玉杰还想往前凑,套近乎,沈晦侧身一步,恰好隔在了两人之间。
他脸上挂着行里人常见的、客气却没什么温度的笑,手指随意地在空中虚点了一下那只木匣:“黄先生!咱们的事还没说完。你的这只木匣出不出手?”
现在的黄玉杰,已经把所有的关注点都放到了秦映雪的身上,哪里还有心情搭理沈晦啊!
“出不出手的关你什么事儿?就是出手,你买得起吗?”
黄玉杰不耐烦地说道。
“呵呵!你怎么就知道我买不起呢?”
“小子!不是我看不起你,北宋宫廷皇家赏玩的器物,别说你买不买得起,你认得吗?”
轻蔑地说出了他的依据后,黄玉杰转脸又笑嘻嘻地看向秦映雪。
“什么?你说你这玩意儿是北宋的,开玩笑吧?”
沈晦特意放大了声音,引得这一层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
“黄先生!你要是真把这只匣子当北宋的了,那只能说明两个问题。”
“什么?”
“要嘛你眼力太差,要嘛你就是个刚入行儿的棒槌。”
沈晦的话太尖酸刻薄了,一下就把黄玉杰的火气拱起来了。
“你说谁是棒槌?妈的!你信不信老子把你从这儿扔出去,让你满地找牙。”
黄玉杰恶狠狠地说道。
眼见对方已经被自己气得脸红脖子粗了,沈晦心里不由一笑,“小子!你要倒霉了。”
抬头,微微一笑,说道:“黄先生!好好说话,有理不在声高。你说能把我扔大街上,摔得我满地找牙?嗯……当着这么多行儿里的前辈,我还真不相信你有那个胆儿。”
“哎呀!”
说着黄玉杰伸手就要抓沈晦的衣领。
“黄先生!”
恰巧这个时候,张延廷的声音喊停了他的手,“黄先生!这是怎么啦?好好的怎么就动起手了。”
“延廷!你来得正好,这小子也太他妈狂了。”
黄玉杰愤愤不平地说道:“没眼力、没德行的东西,竟然说我这只北宋黄花梨经匣不真,不到代。你说他是不是找揍?”
看了沈晦一眼后,张延廷温和的一笑说道:“黄先生!今晚来的都是同行儿,也都是行儿里见多识广、眼力独到的大家。既然是交流活动,那就允许有不同的意见。就为了这个闹得不愉快,实在是犯不上。”
“怎么就犯不上了?我今天还非得和这小子掰扯出谁对谁错不可。”
黄玉杰如此的咄咄逼人,多半也是想在秦映雪面前争个面子,显示显示他的威风。
可殊不知,在他和沈晦一言一语的交锋中,他已经踏入了沈晦为他设定的“雷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