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冬日,天气渐凉。
清晨的雾尚未完全淡去,整个南城的郊区笼罩在白蔼的雾气之中。
纺丝之地,这座曾经由山蛛构筑的秘境,此刻更显诡谲。
厚厚的蛛丝,不再只是铺陈于密林之上,而是蛛丝叠加蛛丝,层层叠叠往上堆叠,形成了一个类似织网构筑的碉堡结构,上面不时爬过一只只散发不祥黑气的山蛛,看得人头皮发麻。
但好在,纺丝之地外层建起了高高的封锁电网,但凡靠近的山蛛都会被电流灼烧击落,使得山蛛无法靠近、更无法将蛛丝喷吐到电网之外搭建起通往外界的桥梁。
而在那电网之外,是临时开辟出的隔离带,泥土翻新,寸草不生。
每隔千米,便有一座岗亭矗立,全副武装的执法者静立其中,手中紧握着特制的能量监测仪与武器。
此刻,一名男子紧了紧身上笔挺的深灰色执法者制服外套,沿着临时架设的高压电网缓步巡视。
他的目光越过电网,投向那片已被彻底异化的【纺丝之地】。
层层叠叠、不知积累了多少层的惨白色蛛丝,相互交缠、粘合、堆叠,竟硬生生构筑成了一个高达数十米、宛如巨型虫巢般的惨白“碉堡”。
那“碉堡”表面孔洞密布,不时有体型明显膨大的山蛛快速爬过。
每一次看到这景象,陈持国都觉得后颈发凉。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他对“秘境异变”的认知范畴。
“陈局长!”
路过一个岗亭,里面站得笔直的年轻执法者立刻抬手敬礼,声音因疲惫而有些沙哑,却依旧努力保持着洪亮。
陈持国停下脚步,回了个礼,目光落在对方年轻却难掩倦色的脸上。
这样的岗亭,沿着封锁线每隔千米就有一座,里面的执法者已经轮流值守了超过四十八小时,神经时刻紧绷,需要时刻监控着那变异山蛛冲出电网。
“辛苦了。”陈持国声音低沉,画饼道:“再坚持坚持。这次的任务非同小可,所有人的付出,都会详细记录在案。对年底评优,晋升考核都有好处。”
他顿了顿,看着年轻人眼中勉强亮起,心里叹了口气。
画饼充饥,到了他这个位置,有时候也只能用这种最实际却又最无奈的方式,来维系队伍的士气。
不过,他自己又何尝不是身心俱疲?
上面对【纺丝之地】的重视程度超乎想象。
短短几天,先是江南省执法总局特派的技术支援小组,然后是魔都大学、生物异常研究院的教授——个个眼高于顶,说话夹杂着术语,看他们这些地方执法者的眼神像在看原始人。
这还不算完,今早接到的加密通知更让他头皮发麻——那个只存在于传闻和机密简报里的“第零特局”,居然也派人过来了,据说今天上午就到。
陈持国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太阳穴。
南城执法局局长,在普通市民乃至一般武者眼里,算是位高权重,跺跺脚南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可他自己清楚,在南城这一亩三分地还能说得上话,一旦牵扯到那些背景深不可测的直属机构、顶尖学府、尤其是“第零特局”这种神秘部门,他这点根基,根本不够看。
来的都是爷,一个都怠慢不得。
协调资源、保障安全、配合调查、满足各种或合理或刁钻的要求……这几天他感觉自己像个高速旋转的陀螺,还是被好几条鞭子同时抽着转的那种。
“唉……”
又是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融进冰凉的晨雾里。
陈持国摇摇头,将那些纷乱的思绪压下。
抱怨无用,活儿还得干。
他只希望这趟浑水,别再出什么他兜不住的幺蛾子。
“这次行动记录在案,以后评优评奖,或许真能用得上……”陈持国低声重复了一遍,给自己也画了个饼,这话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但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完成最后一处巡查点的检查,确认高压电网运行稳定,陈持国转身,沿着隔离带边缘,回到公路旁的那片空地。
空地上,几座用彩钢板临时搭建起来的简易房屋显得格外突兀。
其中最大的一间,门楣上挂着一块崭新的牌子,白底红字,十分醒目:
“科学重地,闲人免进!!!”
陈持国拎起一旁沉甸甸的保温袋,站在那扇挂着“科学重地,闲人免进”牌子的彩钢板房门口,犹豫了一瞬。
“我算‘闲人’吗?”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自己都快忙成被好几根鞭子抽着转的陀螺了,各处协调、巡视、汇报,脚不沾地,怎么也算不上“闲”吧。
驱散那点无奈,陈持国伸手拉开了那扇不算厚重的铁皮门。
“吱呀。”
门刚开一道缝,一股混合气味便猛地窜了出来,狠狠撞在他的鼻腔上。
浓烈的、刺鼻的福尔马林与消毒水味儿打头阵,紧接着是一股腥甜血气,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蛋白质腐败般的酸臭。几种味道交织在一起,让人下意识想屏住呼吸的实验室特有“氛围”。
不过,陈持国眉头都没皱一下——这几天他进出这里太多次,已经有些麻木了。
他侧身进去,反手带上门。
临时搭建的实验室内部空间不小,但此刻却显得颇为拥挤凌乱。
几张拼接起来的长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仪器:显微镜、离心机、光谱分析仪、还有好些陈持国叫不上名字的古怪设备。
电线像藤蔓一样在地上蜿蜒。
最引人注目的,是实验室中央一个特制的透明隔离操作台。操作台内正固定着一截比成年人大腿还粗的节肢动物断腿,显然来自某种巨型山蛛。
围着操作台和旁边几张解剖台的,是五六个穿着略显宽大白色实验服的年轻人,看面容都不过二十出头,学生模样。
个个脸色苍白,眼袋深重,眼睛里布满血丝,有人正用特制的激光切割器小心翼翼地分离断腿的外壳与肌肉,有人在一旁的仪器前记录着不断跳动的数据,还有人正对着一摊放置在培养皿中的、颜色可疑的内脏组织发呆。
而指挥着这一切的,是一个同样穿着白大褂,却丝毫没有被那宽松款式掩盖住自身存在感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