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惜一直在做梦。
她被困在那熊熊燃烧的大火之中,高热对她来说就像是真正烈火的炙烤。
但身体上的难受对她来说还足够忍受,反而是心理的折磨,令她难以抚平伤痛。
从未治愈的阴影又马上显现了。
被放弃、被讨厌、被易变的爱折磨,好不容易寻找到会全心全意爱着自己,不会离开、不会改变、至死不渝的人,却还是失去了。
她讨厌不被选择,更讨厌失去。
病魔的侵袭让她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渴肤症的折磨也令她内心空虚,皮肤颤抖,却如同湖面上漂泊无依的浮萍一般,抓不到任何浮木与帮助。
想要触碰什么、紧贴什么,但她实在是太擅长忍了,所以即使已经那么难受,却还是紧蹙着眉头,死死忍耐着。
那些梦境太真了,真到令她讨厌。
床上的少女一直在哭。
高热把那张精致美丽的脸蛋烧得通红,其他地方的肌肤却失了血色变得透明。
紧紧抓着被沿的纤细指尖用力到泛白,她的模样既娇弱又可怜,让看着的人怜惜她的同时,一颗心都提起。
哪怕是身为旁观者的苏枕河都如此,更不要说是真正爱着她、想要一辈子呵护她的人。
玉惜在高热不退的折磨之下被折腾得极其疲惫,好不容易不再哭了,昏沉睡去,可是又被困在走不出的梦魇之间。
里面有火,也有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的人。
到最后,她都已经分不清那是梦还是现实,而这里又是哪个世界。
她梦到了争吵。
但是她经历过的争吵太多了。
比如明知道那件事不是她做的,却还是将她投入魔窟反省时的争吵。
说着爱她却还能爱别人的男人,和另一个祈求他回心转意的女人的争吵。
最后的最后,一直到谢玉惜的记忆当中,早在她幼年时谢夫人和谢瀚之间的争吵。
“为了谢府,让她牺牲一下又如何呢?左右不过是被关着不能出门罢了。”
“可是玉惜她天天哭,问我为何不能出去,为何不能随意见母亲,为何要被嬷嬷打?”
“这么久都过来了,她只是一时任性,瞧见玉珠向她炫耀,心生不忿,日后让玉珠少去玉惜面前,再找几个嬷嬷好好管教玉惜。”
“我的玉惜……”
“你若再哭哭嚷嚷,那就连玉珠也一并如此。”
……
那些话最后都朦胧模糊了,最后只剩下仿佛是两个低沉的男音在争吵,但是她却听不真切。
浑身都烧得很烫,梦境里,玉惜又开始找她的无面。
那烈火把她烧得好疼,但是坠入其中的杀手会不会更疼呢?
“无面……”
她又开始在梦境当中大喊他的名字试图从火焰当中寻找他,但是在现实当中只是无声启唇。
直到争吵结束,玉惜的世界变得寂静一片,她都没有发现。
呢喃着的那个名字终于像是没了束缚一般呢喃出声,这一次得到了回应。
“玉惜。”
那一声呼唤如同刺破黑暗的天光般的利剑,也划开了那些想要把她一起吞噬的火焰。
她的手突然被熟悉的冰凉的手握住,滚烫的脸也贴上了令她感到舒适无比的温度。
玉惜把脸贴上去,不再哭了。
“无面……”
“嗯。”
帕子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薄汗与泪痕,她一直被梦魇着,所以都分不清那是现实是虚幻。
玉惜只是循着本能一直拉着那个人的手,如同记忆中的一般冰冰凉凉,像是石头。
却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石头。
她的无面。
那些恐慌和高热都随着这温度而慢慢被抚平、褪去。
玉惜烧了几乎有三天的高热,居然就这样慢慢有了好转。
彻底从梦魇脱离,沉入香甜梦境中后,她一直都被拥抱着,肌肤紧贴,带给她最大的安全感。
玉惜睁开眼醒来时,天色正被晚霞染成盛大绚丽的橙与紫。
侍女察觉,立刻唤人。
“小姐醒了。”
随着这句声音,府邸之中其他人也动了起来。
“小姐,您还有一点发热,现在好些了吗?”
“我……”
玉惜一开口就是低弱带了点哑的声音,一句话没说完就先咳了两声,惹得侍女赶紧拍着她的背为她顺气,再把水递到她唇边给她润喉。
“我烧了多久?苏枕河有送信来吗?”
“公子昨日的确有回来。”
“可跟着有其他人?是来过我床边吗?”
“这……”
侍女摇了摇头,“之前并不是我们伺候,我们今日才来到小姐跟前。”
玉惜才发现伺候自己的人已经换了一批人,不再是之前盲眼的侍女。
就好像是……她的身份不需要再隐瞒似的。
“谢二小姐,你好了?”
苏枕河从外头走进来,暂时挥退了里头的下人。
她们福了福身便陆续离开了,只剩下疑惑的玉惜。
“无面呢?”
“什么无面?他并不在此。但是你不想听听好消息吗?”
“什么好消息?”
“他的任务完成了,毒也解了,楼主放他离开,但是还要完成一个任务,哎呀,他原本可以不干的,但是呢想到十追楼好歹收留他这么些年,所以还是答应了,不日就会归来。”
“可我分明梦到他死了。”
苏枕河的表情短暂凝滞,又立刻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正常。
玉惜果然梦到了。
他明明叫下人绝对不可以把无面葬身火海这件事告知她,但她居然还是感觉到了,而且还因此生了场几乎要她命的大病。
“他怎么可能死了?你呀,总是忧思过重,都给自己想出病来了。信我,他很快就回来了。”
“不可能。”
玉惜语气笃定,“如果无面完成任务,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应该是来看我,怎么可能又去做什么其他的任务。”
她越说越急切,“无面到底怎么了?有没有事?我明明在梦里感觉到了他回来。”
“哎呀,你就别问了,他真的会出现的。”
苏枕河一向是演技滴水不漏的人,此刻却故意夸张了语气。
玉惜是聪明人,能懂他的意思。
“好。”
果然,她点头,不再追问。
苏枕河走之后,玉惜立刻说想出去散心,叫人伺候着穿得厚实了些便往外去。
“你们都先离远些,我想一个人静静,不用照看我。”
见她们迟疑,玉惜又笑笑,“府里有苏枕河在,他赶来说不定还比你们快些。”
这下,她们总算是被说服离开。
而玉惜看向了周围灯笼照耀下平静无波的湖面。
这个湖可比她院子中的大多了,很美,也很深。
她确认所有人都走后,一开始只是静静站在湖边状似出神眺望远方。
但下一刻,她骤然往湖中跳,那动作带着一股子决然。
玉惜紧紧闭着眼,还未落入水中,腰肢便被熟悉的、冰凉的手臂给搂住。
这个怀抱很紧,手臂几乎要把她的腰肢给箍得发痛,带着深深的后怕紧张。
哪怕两人已飞到岸边站定,贴着对方胸膛的玉惜都能听到那剧烈的心跳声。
杀手的呼吸起伏不定,因她轻生的想法而不可置信又害怕,却不敢说出什么重话来说她,于是就演变成了欲言又止:
“你……!”
而玉惜只是抓紧了他的衣袖,目光灼灼盯着他,轻声说:
“抓到你啦~”
她的语气轻快,如同当初在湖畔她第一次真的看见他时的场景。
但是这次,她虽眼眸弯起,眼眶却红了。
无面所有的话都闷闷堵在了胸腔当中,不知所措。
最后,想说的话都变成了:“对不起。”
还有:“不要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