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白云观回城的路上，陆明舒一直攥着那枚青色令牌。玉石冰凉，却像烙铁般烫着她的掌心。青衣人的话在脑海中反复回响——四天，她只剩四天生命。先帝的秘术，林美人的遗骨，二十年前的阴谋……这一切像一张巨大的网，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马车在官道上颠簸，夜色渐浓。陆明舒掀开车帘，望向窗外。京城方向灯火通明，那是新朝的都城，也是她拼死守护的地方。可如果青衣人所说为真，这座城的建立者，正是害她性命之人。
“大人，到了。”车夫低声提醒。
陆明舒收敛心神，下了马车。她的官邸前，赵女官正焦急等候。
“大人，您可回来了。”赵女官迎上来，压低声音，“陛下一个时辰前来过，等了许久才走。看样子……心情不太好。”
陆沉舟来过了。陆明舒心中一紧。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陛下说了什么？”
“只问您去了哪里。”赵女官担忧道，“属下按您吩咐，说您去暗卫据点视察。但陛下似乎……不太相信。”
陆明舒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你先去休息吧。”
独自走进书房，她点燃烛火，从暗格中取出那卷帛书。泛黄的丝帛上，古老的文字记录着那场邪恶的祭祀。祭祀的时间、地点、需要的物品……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一行小字：
“命定之人，戊戌年九月初七卯时生，命格至阴，魂体纯净。待其十八岁生辰，以镇魂玉锁魂，养魂莲引魂，可复故人。”
戊戌年九月初七卯时——正是她的生辰。而十八岁生辰，就在四天后。
原来一切都是算计好的。她的出生，她的死亡，她的重生……都在别人的计划之中。
愤怒、悲哀、恐惧……种种情绪涌上心头。陆明舒攥紧帛书，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那个天真烂漫的侯府小姐，满心期待十八岁生辰，却在那天“突发急病”死去。死前，她看到父亲悲痛欲绝的脸，听到母亲撕心裂肺的哭声……
原来那场死亡，不是意外。
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响动。陆明舒警觉抬头：“谁？”
门被推开，陆沉舟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玄色常服，脸上没有表情，但眼神锐利如刀。
“陛下？”陆明舒连忙收起帛书，起身行礼。
陆沉舟没有让她起身，而是缓步走进书房，反手关上门。烛火在他脸上投下跳动的阴影，让那张年轻的脸显得格外深沉。
“你去哪儿了？”他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去暗卫据点——”
“撒谎。”陆沉舟打断她，“朕派人查过，今天所有暗卫据点都没有你的踪迹。”
陆明舒心中一沉。他果然起疑了。
“陛下……”
“白云观。”陆沉舟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去了白云观，见了什么人？谈了什么？”
他都知道了。陆明舒咬紧嘴唇，脑海中飞速思索对策。要不要说实话？可如果说了，他会相信吗？会让她继续追查吗？
“朕在等你的回答。”陆沉舟的声音冷了几分。
陆明舒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陛下，如果臣说，臣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相信吗？”
“那要看是什么事。”
“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陆明舒苦笑，“就像先帝的秘密，太后的往事，林美人的死因……陛下，您真的准备好面对所有真相了吗？”
陆沉舟瞳孔微缩。他沉默良久，忽然伸手扶起陆明舒：“起来说话。”
他的手很暖，但陆明舒能感觉到那温暖下的力量——那是帝王的力量，不容违逆。
“朕知道你在查什么。”陆沉舟松开手，走到窗边，背对着她，“青衣社，林美人遗骨，二十年前的祭祀……这些，朕都知道。”
陆明舒震惊：“您……”
“朕是皇帝。”陆沉舟转身，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这宫中的秘密，朕知道的比你想象的更多。但有些事，朕宁愿不知道。”
他走到书案前，拿起那卷帛书：“比如这个。你知道朕第一次看到它时，是什么感觉吗？恶心。为了一己私欲，牺牲一个无辜女子的生命……这就是朕的父皇，这就是大夏朝的皇帝。”
他的声音在颤抖，那是压抑的愤怒和痛苦。
“陛下……”陆明舒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一直在查。”陆沉舟放下帛书，“查林美人的死，查你的重生，查这一切的根源。但朕没想到，青衣社会主动找上你。”
他看向陆明舒：“他们想和你合作，是吗？”
“……是。”
“他们要你找林美人的遗骨，破解你身上的术法。”陆沉舟继续说，“而他们要的，是真相大白于天下。”
陆明舒点头：“陛下都知道了。”
“朕知道，但朕不能同意。”陆沉舟的眼神变得锐利，“林美人的遗骨不能动，真相也不能公开。至少现在不能。”
“为什么？”
“因为大夏朝经不起第二次动荡。”陆沉舟的声音沉重，“北狄虽退，但元气大伤；瑞王起兵，内乱将起；朝中人心浮动，百姓惶恐不安……如果这时候再揭出二十年前的皇室丑闻，动摇的将是国本。”
他走到陆明舒面前，握住她的肩膀：“明舒，朕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朕求你，再给朕一点时间。等朕平定内乱，稳定朝局，一定帮你破解术法，还你一个公道。”
他的眼神诚恳，手心滚烫。陆明舒能感受到他的真诚，也能感受到他的无奈。
“陛下，臣只有四天了。”她轻声说。
陆沉舟的手一紧：“朕知道。所以朕已经命太医院所有太医，翻阅古籍，寻找破解之法。孙邈也在其中，他是当年的经手人，一定知道些什么。”
“孙太医？”陆明舒想起白云观中青衣人的话，“他也知道这个秘密？”
“他一直都知道。”陆沉舟松开手，“但他选择了沉默。直到你重生归来，直到朕登基，他才说出部分真相。但他也不知道破解之法——当年的祭祀，是先帝从一本古书中找到的，那本书已经失踪了。”
线索又断了。陆明舒感到一阵绝望。难道真的只能等死？
“不过……”陆沉舟犹豫了一下，“朕查到另一个线索。林美人的遗骨，可能不在皇陵。”
“不在皇陵？那在哪里？”
“在……”陆沉舟正要开口，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陛下！急报！”
陆沉舟皱眉：“进来。”
赵女官推门而入，脸色煞白：“陛下，大人，瑞王反了！他联合晋王、楚王、齐王，起兵二十万，已攻破潼关，正朝京城杀来！”
“什么？”陆沉舟脸色一变，“潼关守军呢？”
“守将……投降了。”赵女官声音颤抖，“瑞王打出‘清君侧、正血统’的旗号，说陛下……不是先帝血脉，是陆家与林氏私通所生，不配为帝。现在各地藩王都在观望，军心不稳……”
陆沉舟一拳砸在书案上：“好一个瑞王！好一个‘清君侧’！”
他转身看向陆明舒，眼神复杂：“内乱已起，朕必须立刻应对。你的事……”
“陛下以国事为重。”陆明舒跪下，“臣的事，可以等等。”
“等不了了。”陆沉舟扶起她，“四天，你没有时间等了。听朕说，林美人的遗骨，可能在她生前居住的长春宫。”
长春宫？那不是贤妃的宫殿吗？
“林美人生前，先帝特意为她建了长春宫药圃。”陆沉舟快速说道，“她死后，药圃被封，但朕查到，当年负责封存药圃的太监，在封存后不久就‘意外’死亡。而他的遗物中，有一张长春宫地下密道图。”
他从怀中取出一张发黄的图纸：“这是朕刚得到的。密道入口在药圃枯井中，通往地下密室。林美人的遗骨，可能就在那里。”
陆明舒接过图纸，手在颤抖。长春宫，药圃，枯井……这一切都太熟悉了。前世她就是在那里遇害，重生后也在那里找到铁盒。难道林美人的遗骨，一直就在她身边？
“朕本来想亲自陪你去。”陆沉舟苦笑，“但现在……瑞王大军压境，朕必须坐镇朝堂。朕拨一队暗卫给你，你今夜就去长春宫。找到遗骨后，立刻离开，不要惊动任何人。”
“可是陛下，瑞王大军……”
“那是朕的事。”陆沉舟打断她，“你的事，关系到你的性命。朕答应过先帝，要照顾好你。这是朕的承诺。”
他的眼神温柔下来：“明舒，去吧。活着回来。朕……需要你。”
最后三个字，他说得很轻，但落在陆明舒心中，重如千钧。
“臣……遵旨。”
子时，长春宫。
这座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在贤妃死后变得死气沉沉。宫门紧闭，守卫撤走，只有几个老太监负责日常打扫。陆明舒带着十名暗卫，从侧墙翻入，悄无声息地潜入药圃。
药圃荒废已久，杂草丛生。那株雪见草已经枯萎，地窖入口被重新封死。陆明舒按照图纸指示，找到角落的枯井。
井口被石板盖着，石板上积满灰尘。暗卫移开石板，露出黑黝黝的井口。井很深，扔下石子，久久才传来回响。
“我先下。”玄九系好绳索，率先滑下。片刻后，井底传来信号。
陆明舒紧随而下。井壁湿滑，有藤蔓攀附。下到井底，发现井壁有一处暗门，已经被玄九打开。门后是一条向下的阶梯，幽深黑暗。
“小心机关。”陆明舒提醒。
众人点亮火把，鱼贯而入。阶梯很长，一直向下延伸。空气越来越冷，带着陈年腐朽的气息。走了约莫一刻钟，前方出现一道石门。
石门上刻着莲花纹饰，与并蒂莲玉佩上的图案一模一样。陆明舒取出玉佩，按在莲花中心。石门缓缓移开，露出里面的密室。
密室不大，正中摆着一具白玉棺椁。棺椁没有盖子，里面躺着一具……白骨。
白骨穿着已经腐朽的宫装，依稀能看出当年的华丽。头骨旁，放着一支玉簪，簪头雕着梅花——林美人生前最爱的花。
这就是林美人的遗骨。二十年来，一直沉睡在这不见天日的地下。
陆明舒缓缓走近，心中百感交集。这个女子，是先帝最爱的人，也是她命运的根源。因为她的死，先帝布下邪恶的祭祀；因为她的死，贤妃掀起腥风血雨；因为她的死，陆沉舟身世成谜……
“大人，找到了。”玄九在棺椁旁发现一个紫檀木匣。
陆明舒接过木匣，打开。里面是一本古书，书页泛黄，封面上写着三个古篆字：《回魂录》。
这就是先帝找到的那本古书！记录着祭祀秘术的邪书！
她快速翻阅，找到了破解之术的记载。需要三样东西：镇魂玉（梅花玉佩）、养魂莲（并蒂莲玉佩）、以及……施术者的心头血。
施术者是先帝，但先帝已死。不过书上注明，若有至亲血脉，其血亦可。
陆沉舟是先帝之子，他的血可以！
陆明舒心中一喜，正要继续看下去，密室入口突然传来巨响！
石门轰然关闭！紧接着，外面传来打斗声和惨叫声！
“有埋伏！”玄九拔刀护在陆明舒身前。
密室的墙壁突然移动，露出数个暗孔，箭矢如雨射出！暗卫奋力格挡，但还是有两人中箭倒地。
“保护大人！”玄九嘶吼。
更多的机关被触发。地面开始倾斜，碎石从顶部落下。整个密室，正在坍塌！
“从这边走！”一个暗卫发现侧墙有一道裂缝。
众人冲向裂缝。裂缝很窄，只能容一人通过。陆明舒最后看了一眼那具白骨，咬牙钻进裂缝。
裂缝后是一条狭窄的通道，不知通向何方。众人且战且走，身后的坍塌声越来越近。
跑了不知多久，前方出现光亮——是出口！
冲出出口，外面是皇宫御花园的假山群。他们竟然从长春宫地下，一直走到了御花园！
身后，地道彻底坍塌，将一切掩埋。带出来的暗卫只剩五人，人人带伤。
陆明舒抱着那个紫檀木匣，跪倒在地，大口喘气。差一点，她就死在里面了。
是谁设的埋伏？瑞王的人？还是……
她忽然想起，陆沉舟说过，知道这个密道的，只有当年封存药圃的太监，而那个太监已经死了。那还有谁知道？
除非……有人一直在暗中监视她。
陆明舒感到一阵寒意。从重生到现在，她一直觉得有双眼睛在暗处看着自己。是青衣社？还是别的势力？
“大人，此地不宜久留。”玄九扶起她。
陆明舒点头，正要离开，假山后突然转出一个人影。
月光下，那人一袭青衣，面戴青木面具。
是青衣社的人。
“陆大人，东西拿到了吗？”青衣人问。
陆明舒握紧木匣：“你们怎么知道……”
“我们一直知道。”青衣人走近，“长春宫的密道，是我们告诉先帝的。林美人的遗骨，也是我们安置的。这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什么计划？”
“复活林美人的计划。”青衣人揭开面具，露出一张苍老而熟悉的脸。
是孙邈！
陆明舒瞪大眼睛：“孙太医……你……”
“老夫是林美人的旧仆，也是青衣社的创立者。”孙邈平静地说，“二十年前，老夫答应先帝，帮他复活林美人。但老夫真正的目的，是让林美人重生后，掌控这个王朝。”
他看向陆明舒：“而你，是完美的容器。你的命格，你的魂魄，都与林美人契合。等你十八岁生辰那天，林美人的残魂会彻底取代你，以你的身体重生。到那时，她将成为皇后，甚至太后，掌控朝政，为林家平反，为所有冤死者复仇。”
原来如此。原来一切都是阴谋。先帝想复活爱人，孙邈想利用复活的爱人掌控朝政，而她……只是工具。
“但你们没想到，我会重生回到现在。”陆明舒冷笑。
“是意外，也是转机。”孙邈眼中闪过一丝狂热，“你的重生，让林美人的残魂与你融合。现在的你，既是陆明舒，也是林婉。只要你愿意，可以继承林美人的记忆和意志，完成她未竟的事业。”
“如果我不愿意呢？”
“那你就只能死。”孙邈语气转冷，“四天后，术法完成，你的魂魄会被彻底吞噬。到那时，林美人会以你的身体重生，而你的意识……将永远消失。”
陆明舒感到浑身冰冷。原来她不是重生，而是被夺舍。她多活的这几个月，不过是借来的时间。
“所以你们引我来找遗骨，不是为了帮我，而是为了让林美人的残魂更完整？”
“没错。”孙邈点头，“遗骨中有林美人最后一丝残魂。找到它，融合它，林美人才能完全苏醒。现在，把木匣给我。”
他伸出手。
陆明舒后退一步，玄九等人立刻护在她身前。
“孙太医，你太让朕失望了。”
一个声音从假山后传来。陆沉舟缓步走出，身后跟着数十名禁军。火把照亮了他的脸，那张年轻的脸此刻满是愤怒和悲伤。
“陛下……”孙邈一怔，随即苦笑，“您果然来了。”
“朕一直怀疑你。”陆沉舟走到陆明舒身边，将她护在身后，“太医院所有太医都在翻古籍，只有你推三阻四。朕派人查你，发现你这些年行踪诡秘，与多人秘密联络。朕只是没想到，你会是青衣社的首领。”
孙邈叹息：“陛下，老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林家，为了林美人。您身上也有林氏血脉，应该明白——”
“朕不明白。”陆沉舟打断他，“为了一个死人，害无数活人。这就是你所谓的‘公道’？林美人若在天有灵，会希望这样吗？”
孙邈沉默。
陆沉舟继续道：“孙太医，念在你曾救过先帝，也曾帮过朕，朕给你一个机会。交出破解术法的方法，解散青衣社，朕可以饶你不死。”
孙邈笑了，笑容凄凉：“陛下，太晚了。术法已经启动，无法停止。四天后，要么林美人重生，要么陆姑娘死去。没有第三条路。”
他看向陆明舒：“陆姑娘，老夫最后问你一次。你是愿意作为林美人活下去，完成她的遗愿，还是愿意作为陆明舒死去，让一切终结？”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陆明舒身上。
月光如水，夜风清冷。
陆明舒抱着那个记载着邪恶秘术的木匣，看向身边的陆沉舟，看向周围的暗卫和禁军，最后看向苍老的孙邈。
她想起前世的自己，天真烂漫，死得不明不白。想起今生的自己，挣扎求生，却发现一切都是算计。想起那些死去的人——父亲、影七、老嬷嬷，甚至贤妃……
她累了。
但她不想认命。
“我选第三条路。”陆明舒缓缓开口，声音平静而坚定，“我会找到真正的破解之法，活下去——但不是作为林美人，而是作为陆明舒。”
她举起木匣：“这本书，我会毁掉。林美人的遗骨，我会重新安葬。至于你们青衣社……”
她看向孙邈：“要么解散，要么……被我连根拔起。”
孙邈怔怔地看着她，良久，忽然大笑：“好！好一个陆明舒！难怪先帝选中你，难怪陛下看重你。你比老夫想象的，更有骨气。”
他缓缓跪下：“老夫……认输。但术法无法停止，这是事实。四天后，如果你找不到破解之法，结局不会改变。”
说完，他猛地咬破口中藏着的毒囊，嘴角溢出血沫，身体软软倒下。
“孙太医！”陆明舒惊呼。
陆沉舟上前查看，摇头：“没救了。”
孙邈死了，带着秘密和执念。青衣社的其他成员呢？他们会罢休吗？
陆明舒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的时间更少了。
四天。她必须在这四天内，找到真正的破解之法。
而眼下，还有更紧迫的事——瑞王二十万大军，正朝京城杀来。
内忧外患，生死倒计时。
她握紧手中的木匣，望向东方。天际，已现鱼肚白。
新的一天开始了。
而她的生命，只剩下三天。
【生存时间倒计时：3天18小时42分07秒……】
倒计时无声跳动。
而她，必须与时间赛跑。
第五十四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