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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井底黑骨与血色狂信

    晨光再次泼洒进破庙时,苏砚是被一阵嘈杂的人声惊醒的。不是往日鸡鸣狗吠的寻常喧闹,而是带着惊恐、慌乱和某种压抑不住的骚动,从村子中央老井的方向远远传来。

    他猛地坐起,宿醉般的头痛还未完全散去,但外面不同寻常的动静立刻攫住了他的注意力。

    “出事了?”他心中一动,第一个念头是李仙师那边又搞了什么幺蛾子。昨日自己“揭穿”了他的把戏,还引得老村长动了淘井的念头,那老道必然怀恨在心。难道是昨夜就迫不及待使了手段?

    一股夹杂着警惕和莫名兴奋的情绪涌上来。警惕于可能的麻烦,兴奋则源于“仙师”的职业敏感——有麻烦,才有他显圣的机会!

    他匆匆套上那件“新”道袍(虽然依旧破旧,但好歹比之前的麻衣体面些),将“天机宝鉴”和那包着些许铜钱、黑石的破布包贴身藏好,快步走出破庙,朝着老井方向赶去。

    井边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比昨日还要多。人群中央传来压抑的哭泣和激烈的争吵声。

    苏砚挤进人群,只见井口边的空地上,几个浑身湿透、溅满黑泥的汉子正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其中一个还在不住地干呕。他们身边,胡乱丢着几只湿漉漉的麻袋和几把沾满黑泥的铁锹、镐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比昨日更加浓烈刺鼻的腥臭腐败气味。

    老村长脸色铁青,拄着拐杖的手在微微发抖。几个老人围在他身边,低声说着什么,神情凝重而恐惧。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地上放着的一样东西——一具骸骨。

    不是完整的骨架,而是几根沾满黑色淤泥、已经有些发黑的粗大骨头,看样子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腿骨或肋骨。骨头上附着着滑腻的藻类和不知名的黑色沉积物,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骸骨旁边,还有几块形状不规则、同样沾满黑泥的、像是陶罐或瓦瓮碎片的硬物。

    “怎么回事?”苏砚走到近前,沉声问道。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镇定,符合“仙师”的气度,但眼前的景象和浓烈的气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腾。

    一个参与淘井的汉子,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开口:“仙……仙长……俺们按您昨日说的,今儿一早开始淘井。先往外抽水,抽了快一个时辰,水位才下去一尺多,慢得很。后来……后来李根子(指着一个干呕的汉子)下去清底下淤泥……刚开始还好,清上来几桶黑泥。可……可后来……”

    他咽了口唾沫,眼中残留着恐惧:“后来他一锹下去,感觉碰到了硬东西,以为是石头,就使劲挖……结果……结果挖出来几根这……这玩意儿!”他指着那具骸骨,“然后,那井里的水,突然就……就变红了!不是浑黄,是发红!还冒着泡!一股子……一股子说不出的腥臭味,直冲脑门!李根子当时就吓瘫了,是俺们几个拼命把他拉上来的!”

    另一个汉子接口道:“上来之后,井里的水还在咕嘟咕嘟冒泡,颜色越来越深,像……像血水一样!俺们不敢再下去了!”

    “这是不祥之兆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颤声道,“井里挖出骨头,水还变红冒泡!这是惊了井底的凶灵!或是冲撞了哪路邪神!这井……这井怕是废了!不能再用了!”

    “对对!肯定是李仙师说的阴秽之物!比想的还凶!”

    “昨天就不该听人瞎说,说什么淘井!这下好了,惹出大祸了!”

    人群开始骚动,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矛头隐隐指向了昨日提出“淘井”之法的苏砚。就连老村长看向苏砚的眼神,也带上了疑虑和一丝责怪。

    李仙师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人群边缘,他没有靠近那滩黑泥和骸骨,只是远远站着,手里捻着那几缕稀疏的山羊胡,脸上挂着一种混合着悲悯、了然和“早知如此”的神情。他没有说话,但那种沉默和眼神,比任何指责都更有力。

    苏砚的心脏猛地一沉。他最担心的情况似乎发生了——淘井真的出了“意外”,而且是极其不祥、极其容易引发恐慌的“意外”!骸骨、血水……这在任何时代、任何地方,都是足以让人联想到鬼怪、诅咒、不祥的恐怖象征!

    必须立刻处理!否则,不仅仅是井水问题无法解决,他“尘微子”刚刚建立起的一点点威信,将瞬间崩塌,甚至可能被愤怒恐惧的村民当成“灾星”驱逐,乃至……更糟!

    就在这危急关头,就在村民的恐惧和质疑即将转化为实质的指责,李仙师的嘴角已经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时——

    一阵熟悉的、冰锥般的刺痛,猝不及防地刺入苏砚的太阳穴!

    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剧烈!更短暂!

    仿佛仅仅是为了强行压下“尘微子”人格本能的慌乱和急于辩解的冲动,为另一种截然不同的“模式”让路。

    “尘微子”眼中的惊慌、焦急、以及那点可怜的“仙师”表演欲,如同被冰水兜头浇灭的火焰,瞬间凝固,然后被一种深不见底的、绝对漠然的平静所取代。

    切换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旁人只看到这位年轻道士的脸色似乎白了一下,随即迅速恢复了……一种难以形容的镇定。那不是强装的镇定,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仿佛眼前一切骇人景象都只是无关紧要数据的平静。

    苏砚(幽暗人格主导)没有去看李仙师,没有去理会村民的议论。他甚至没有先去查看那具骸骨和血水。他的目光,首先落在了那几个瘫坐在地、惊魂未定的淘井汉子身上,尤其是那个叫李根子的,他干呕得最厉害,眼神涣散。

    “你,”他走到李根子面前,蹲下,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不是询问,而是陈述,“下井后,除了挖到骨头,还碰到了什么?水变色前,水底可有什么异常?比如,水流突然变急?水温变化?或者,闻到特殊气味?”

    李根子被这平静到诡异的声音问得一愣,连干呕都暂时止住了,下意识地回答:“没……没啥特别的啊,就是挖泥,然后碰到硬东西……水?水一直凉飕飕的……气味?一开始就是泥腥味,后来……后来挖出骨头,那臭味才猛地冲上来,然后水就……就红了……”

    苏砚(幽暗)点点头,站起身,走到那几根黑乎乎的骸骨旁。他没有像旁人那样露出嫌恶或恐惧的表情,而是如同一个验尸官般,极其冷静地观察着。他甚至不顾周围人倒吸冷气的声音,用一根随手捡来的枯枝,拨弄着那几根骨头,翻看它们的形状、大小、表面的附着物、断裂处的痕迹。

    “大型偶蹄目动物……可能是牛或马……骨骼颜色发黑,表面有硫化物沉积和有机质附着……死亡时间……无法精确判断,但浸泡时间不短,至少数年……”他心中飞速闪过一些破碎的、属于“苏砚”人格的生物学和化学知识片段,混杂着“尘微子”对“妖邪”、“秽气”的模糊认知,被“幽暗人格”冷酷地整合、分析。

    接着,他看向那些陶罐碎片。碎片很厚,质地粗糙,边缘不规则,似乎是被暴力打碎的。他拿起一片较大的,凑近闻了闻——除了淤泥的腥臭,还有一丝极其微弱的、难以形容的、类似某种矿物或……药物的刺鼻气味?很淡,几乎被淤泥味掩盖。

    最后,他才走到井边。井口依旧弥漫着淡淡的、带着铁锈和腥味的雾气,井下深处,隐约可见暗红色的水波在不正常地翻滚、冒泡。

    他凝视着那翻涌的、颜色可疑的井水,眼神专注,却没有任何情绪。既不像村民那样恐惧,也不像“尘微子”那样可能产生的“降妖除魔”的使命感。

    “红色……气泡……”他低声自语,声音只有自己能听到,“硫化亚铁?氧化铁胶体?有机物厌氧分解产生的气体(甲烷、硫化氢)上涌带动底层沉积物?……混合了……某种氧化还原反应?或者……”

    他忽然转身,看向一个昨日参与挑水、此刻正一脸惊恐的村民:“昨日打上来的水,与更早之前的水,除了浑浊,气味可有不同?比如……类似臭鸡蛋的味道?”

    那村民被问得一愣,仔细回想,迟疑道:“好……好像是有那么一点点……但没今天这么冲!”

    苏砚(幽暗)心中了然。硫化氢,低浓度时臭鸡蛋味,高浓度或与铁离子等反应后可能变色、产生沉淀或气泡。井底长期淤积有机质(动物尸体、植物残骸等),在缺氧环境下被硫酸盐还原菌分解,产生硫化氢等气体和硫化物。昨日淘井,搅动了底部沉积层,导致大量硫化氢气体和富含硫化亚铁(黑色)的沉积物上涌。硫化氢溶于水呈酸性,可能溶解了井壁或井底某些含铁矿物(如铁锈),形成含铁离子的酸性溶液。当这些溶液与井水中原本可能存在的其他物质(比如……这些陶罐碎片曾经装过的东西?),或者与空气接触氧化,形成铁的氢氧化物胶体(红褐色),再加上厌氧分解产生的甲烷等气体上涌,就造成了“血水冒泡”的恐怖景象。

    至于那骸骨……很可能只是多年前不慎落入井中(或被人丢弃)的牲畜遗骸,在厌氧环境下缓慢分解,成了硫酸盐还原菌的“食物”来源之一,并吸附了大量硫化物,所以颜色发黑,气味刺鼻。而陶罐碎片……或许是更早时候,有人往井里丢弃过什么东西(药物?矿物?祭祀品?),罐子碎了,里面的东西逐渐渗入水体和淤泥。

    一系列复杂的、半科学半推测的因果链条,在“幽暗人格”那绝对理性和高效的大脑中被瞬间构建、推演、完善。虽然缺少关键证据(比如检测水质成分),但现有信息已经足以拼凑出一个逻辑自洽的、排除了“超自然凶灵”的、基于此世界可能存在的自然规律(或类似规律)的解释模型。

    但如何将这套解释,转化为眼前这些惊恐村民能够理解、并且愿意相信的说法?直接说“硫化氢”、“硫酸盐还原菌”、“胶体”?那无异于对牛弹琴,只会被当成更疯狂的呓语。

    需要包装。需要用他们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来重塑这个故事。

    苏砚(幽暗)的目光,再次扫过地上发黑的骸骨、陶罐碎片,以及翻滚的血色井水。一个更加“有效”,更能将危机转化为“机遇”,同时彻底堵死李仙师任何借题发挥可能的方案,在他冰冷的心湖中迅速成形。这个方案,将充分利用村民的恐惧,将其引导至一个对他绝对有利的方向。

    他缓缓站直身体,面向骚动不安的人群。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但眼神中多了一种深沉的、仿佛洞悉了一切隐秘的凝重。这种凝重,比他之前“尘微子”人格那种浮于表面的“高深莫测”,更具压迫感和信服力。

    “诸位,稍安勿躁。”他的声音不高,却奇异地压过了现场的嘈杂。那平稳、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疲惫(恰到好处地暗示了“窥探天机”的消耗)的语调,让村民们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看向他。

    苏砚(幽暗)指着地上的骸骨和陶罐碎片,用一种陈述事实、而非渲染恐怖的口吻说道:“此骨,非人骨,乃多年前坠井之畜骸。埋于阴湿污浊之地,经年累月,饱吸地底阴晦死气,骨质已黑,怨念缠绕。”他顿了顿,让“畜骸”、“阴晦死气”、“怨念”这些村民能理解的词汇产生效果,果然看到不少人脸色更白。

    “而这些陶片,”他又指向碎片,“观其形制纹路(其实根本没有纹路,纯属瞎编),乃古时祭祀所用‘厌胜之器’的残片,其上曾浸染不详之药液,埋于井底,意在‘镇’或‘咒’。”他将“硫化氢”和可能的罐中药/矿物残留,包装成了“不详药液”和“厌胜之器”。

    “畜骸怨气,厌胜邪力,与井底多年淤积之污秽阴气(指有机质分解环境),三者同存一井,相互滋生,早已形成一处‘阴煞污秽’的巢穴。昨日贫道以‘天机宝鉴’观之,便已察觉井下水脉死寂,秽气深沉,非比寻常,故力主淘井清源,实为治本之道。”

    他这番话,既承认了井底有“邪物”,肯定了村民的恐惧有其“道理”,又巧妙地将他昨日“淘井”的主张,解释为“早已察觉隐患,故欲根除”,将自己从“引发灾祸”的位置,挪到了“预知并试图解决灾祸”的位置。

    “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和“意料之中”的叹息,“贫道亦未料及,此地淤秽之深、怨咒之重,竟至于此。今日诸位壮士淘井,搅动沉积,如同揭开了这‘阴煞巢穴’的封盖,其中积郁多年的怨毒秽气(硫化氢等气体和沉积物)自然上涌,污浊井水,化作血泡(氧化铁胶体及气体),此乃邪秽反扑之兆,亦是其垂死挣扎之象!”

    他环视众人,声音提高了一些,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此非坏事!恰恰相反,此乃大吉之兆!”

    “吉兆?”村民们愣住了,连老村长和李仙师都露出了错愕的神色。挖出骨头,井水变血,还是吉兆?

    “正是!”苏砚(幽暗)语气笃定,“常言道,疖子出头,其毒自消。这井底阴煞污秽,如同附骨之疽,深藏不露,方是真正大患!今日将其揭出,秽气上涌,看似凶险,实则是将其连根拔起的最佳时机!若放任不管,假以时日,此秽气蔓延,污染水脉,则不仅此井永废,恐村中饮用水源尽皆受染,到时疫病横生,才是真正的大祸临头!”

    他将一个环境污染问题,成功地“翻译”成了村民能理解的、关乎生死存亡的“风水”和“健康”危机,并且将当前的血水异象,定义为“排毒反应”和“解决契机”。

    村民们被这番说辞镇住了,将信将疑,但脸上的恐惧确实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对“大祸临头”的新的担忧。

    李仙师脸色微变,他没想到这个疯道士反应如此之快,言辞如此犀利,不仅将自己撇清,反而将危机说成了机遇!他不能再沉默了,冷哼一声,开口道:“哼,巧舌如簧!纵然如你所说,是秽气上涌,然此秽气已成气候,血水翻腾,便是明证!你有何法能‘拔除’此等凶邪?莫非还想让村民继续下井,沾染这血光之灾不成?”

    他意图很明显,将焦点重新拉回“血水”这个恐怖意象上,并暗示苏砚的方法会带来危险。

    苏砚(幽暗)看向李仙师,目光平静无波,仿佛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他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转向老村长和村民,用商议的口吻说道:“李道兄所言不无道理,秽气上涌,确不宜让人再直接接触井水。然,斩草需除根。贫道有一法,或可一试。”

    “何法?”老村长急切地问。

    “火攻,辅以阳雷正法。”苏砚(幽暗)缓缓道,“此秽气属阴寒污浊,最惧至阳至烈之火与雷霆正气。需取干燥易燃之柴草,捆扎成束,浸以烈酒(若有)或油脂,点燃后投入井中。同时,贫道将施展‘引雷符’(他打算用‘天机宝鉴’的白键或红键模拟效果,或者干脆用物理方法制造类似动静),引动天地间一缕阳和正气,助火势涤荡秽气。此乃‘以阳克阴,以正压邪’之理。待火势熄灭,秽气随烟消散,再行淘井,则事半功倍,且无血水污浊之虞。”

    这个提议,结合了物理方法(燃烧消耗氧气、高温破坏部分厌氧菌、可能氧化一些硫化物)和玄学包装(阳火克阴秽),听起来既“有法可依”,又避免了村民再下井的风险。

    “此法……可行?”老村长看向李仙师,又看看苏砚,犹豫不决。

    李仙师脸色变幻,他本能地想反对,但苏砚的话听起来似乎有些道理,而且“火攻”加“引雷”的排场听起来比他的“符水镇压”更唬人。他若强行反对,拿不出更有力的说辞,反而显得自己无能。

    苏砚(幽暗)不给李仙师太多思考时间,对老村长道:“村长可召集村中青壮,速去准备干柴、草束。若有烈酒、猪牛羊油等助燃之物更好。贫道需片刻静心,绘制‘引雷符’,稍后便开坛做法。”

    他的语气沉稳、不容置疑,带着一种“此事紧迫,速速决断”的压力。老村长看看依旧泛着血泡的井水,想到“大祸临头”的警告,一咬牙:“就依仙长!快!去几个人,找干柴!家里有酒、有油的,都拿来!”

    村民们见村长发话,又觉得这“火攻引雷”之法听起来比继续下井靠谱,便纷纷行动起来。李仙师张了张嘴,最终冷哼一声,拂袖站到一边,冷眼旁观,心里却在盘算着等这疯道士失败后,如何落井下石。

    苏砚(幽暗)不再理会旁人。他走到井边一处相对干净的空地,盘膝坐下,闭目“调息”,实则是在心中飞速计算。

    火攻,确实能消耗井中氧气,抑制部分厌氧菌活动,高温也可能改变井底局部环境。但能否彻底解决问题?未知。而且,“引雷”如何实现?“天机宝鉴”能量所剩无几,红键(概率偏移)和白键(修复净化)在这种情况下的具体效果难以预估,且能量宝贵,不能轻易浪费。

    他需要更“经济”且“可控”的方案。

    他想起了昨夜从李仙师那里“听”来的“凝晦散”,以及他从井边收集的那一小包混合了朱砂、香灰的浮土。

    一个更加隐蔽、更加狠辣,同时能一劳永逸解决李仙师这个麻烦的计划,在他冰冷的意识中迅速完善。

    他悄然睁开一丝眼缝,目光扫过正在指挥村民搬运柴草的老村长,扫过脸色阴晴不定的李仙师,扫过那几个惊魂未定的淘井汉子,最后落在那翻滚的血色井水上。

    “柴草备齐后,堆于井口,淋以油脂(若有),点燃后,不要立刻推入井中。”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忙碌的村民耳中,“贫道需先以‘净水符’暂时压制井口翻涌之血气,以免秽气随烟火四散,殃及无辜。”

    村民自然无不应允。

    很快,柴草堆起,一小罐村民舍不得喝的土酿烧酒和两碗凝结的猪油也被贡献出来,淋在柴草上。火把点燃,火焰升腾。

    苏砚(幽暗)站起身,走到柴堆旁。他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先装模作样地对着井口虚空画符,口中念念有词(念的是他自己瞎编的、谁也听不懂的音节)。然后,他从怀中(实际是从袖袋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空白的黄纸——这是他昨晚自己用捡来的草纸和锅灰凑合的“符纸”。

    他将黄纸举到火把上方,却没有点燃,而是快速地在火焰上方虚绕几圈,让纸张被烤得微微发黄、卷曲,看起来像是“受了法”。同时,他借着转身和衣袖的掩护,手指极其灵巧、迅捷地从怀中另一个小布包里,捻出一点点昨夜收集的、混合了李仙师“法事残留物”的浮土,不着痕迹地弹入了正在燃烧的柴草堆边缘。

    “疾!”他低喝一声,将那张烤过的黄纸往井口方向一抛。黄纸轻飘飘落下,恰好落在井沿。

    几乎就在黄纸落下的同时,他另一只始终藏在袖中的手,轻轻按下了怀中“天机宝鉴”的白色按钮——目标,并非井水,而是那堆淋了油脂、正在熊熊燃烧的柴草堆!

    “咔哒。”轻微到几乎听不见的响声。

    没有白光,没有特效。但奇迹般的,那堆原本烧得正旺、火舌乱窜的柴草,火焰猛地向内一缩,变得稳定、集中,颜色也似乎更加明亮、纯净了一些,烟气也大大减少。仿佛真的有某种“净化”力量,让燃烧变得更加“干净”、高效。

    村民们发出低低的惊呼,看向苏砚的目光更加敬畏。

    苏砚(幽暗)面无表情,心中冷静评估:白键的“基础修复净化”,对非生命体的“混乱能量”或“异常状态”似乎也有一定中和、稳定作用?表现在火焰上,就是燃烧更稳定充分。消耗能量……轻微,尚可接受。

    “火候已足,阳气正旺!”他喝道,“推柴入井!”

    几个胆大的村民用长木棍,将燃烧的柴堆推入井中。

    火焰顺着井壁落下,照亮了幽深的井筒。井底的血水遇到火焰,发出“嗤嗤”的声响,冒出更多、更浓的、带着异味的白色蒸汽(主要是水汽和燃烧产物),但血红色的水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暗、变深,翻涌的气泡也迅速减少。

    这其实是物理和化学反应的正常现象:火焰消耗氧气,高温使部分胶体物质变性沉淀,蒸汽带走了部分挥发性物质。但在村民眼中,这无疑是“仙法”显灵,秽气被阳火炼化!

    “好!”“仙长法力高强!”人群爆发出欢呼和赞叹。

    李仙师脸色彻底黑了。他没想到这疯道士竟然真的搞出了这么大阵仗,而且看起来……似乎有效?

    就在众人注意力都被井中火焰吸引时,苏砚(幽暗)看似随意地踱步到李仙师附近,距离他只有几步之遥。他的目光似乎关切地看着井中火焰,但眼角的余光,却锁定了李仙师腰间悬挂的、那个用来装“法事材料”的灰色布袋。

    他袖中的手,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夹着一小撮昨夜从井边收集的、普通的黑色井底淤泥,里面混杂了一点附近常见的、有微毒的苦艾草碎末(他白天采集的)。

    时机稍纵即逝。一个村民因为靠得太近,被井中热气一冲,踉跄后退,恰好撞了李仙师一下。

    李仙师注意力也在井中,被撞得一个趔趄,下意识地伸手扶住旁边的辘轳架。

    就在这一瞬间!

    苏砚(幽暗)的手指几不可察地一弹,那一小撮混杂了苦艾草碎末的黑色淤泥,精准地、无声无息地,落在了李仙师灰色布袋的开口缝隙处,并因为李仙师身体的晃动,滑入了袋中少许。

    做完这一切,苏砚(幽暗)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自然地移开了目光,继续“关注”井中火势。

    井中的火焰渐渐变小,最终熄灭。白色蒸汽也逐渐散去。村民们小心翼翼地再次打上一桶水。

    水,依旧是浑浊的,带着烟熏火燎的气味和大量的灰烬沉淀,但……那触目惊心的血红色,已经消失了!虽然还很脏,但至少看起来是“正常”的泥水颜色了!

    “血色退了!秽气真的被炼化了!”村民们欢欣鼓舞,看向苏砚的眼神充满了感激和崇拜。

    李仙师脸色灰败,他知道,这场较量,自己已经一败涂地。不仅“阴邪作祟”的说法被彻底推翻(至少在村民心中),连自己“镇压”无效的窘态也被对比得淋漓尽致。这疯道士,不仅手段古怪,心思也如此机敏狠辣!他隐隐感到不安,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苏砚(幽暗)适时地露出些许疲惫之色(并非完全伪装,使用“天机宝鉴”和维持这种高强度的表演与算计,对这具身体负担不小),对老村长道:“井中秽气根源已受重创,血煞已破。然多年积秽,非一日可清。今日之后,可继续淘井,将底部污浊淤泥、骸骨、陶片等物尽数清除,运至远离水源处深埋。此后数日,井水可能仍有异味,需反复汲取、冲刷,待新水涌入,自会渐渐清澈。期间饮水,务必煮沸。”

    他给出了具体的、可操作的后续步骤,听起来合情合理。

    老村长千恩万谢,村民们也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道谢。苏砚(幽暗)只是淡淡点头,目光却越过人群,似有似无地扫了李仙师一眼。

    那眼神,平静无波,深不见底。

    李仙师被这眼神一扫,心中莫名一寒,仿佛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盯上。他不敢再留,强作镇定地对老村长拱了拱手:“既然此间事了,贫道便不多留了。村中既有高人,自可保无虞。”说罢,带着小道童,几乎是落荒而逃,连剩下的“酬劳”都没好意思要。

    苏砚(幽暗)看着李仙师仓惶离去的背影,漠然的眼底深处,一丝冰冷的微光闪过。

    那包“凝晦散”,他昨夜偷听到,李仙师是让小道童找机会混在泥土里丢到井边的。如今井边被严格看守,淘井在即,他很难再做手脚。而自己弹入他布袋中的淤泥和苦艾草碎末,虽然量极少,毒性微弱,但混合了他昨夜“法事”的残留物(朱砂、香灰等),一旦李仙师日后再次使用这些“材料”做法,或者仅仅是接触……

    会发生什么有趣的“化学反应”或“心理暗示”呢?也许他会觉得是自己“法事不精,遭了反噬”?或者疑神疑鬼,以为有“更高明”的人在对付他?无论如何,足够让他焦头烂额一阵,甚至彻底坏了他在这行混饭吃的“名声”和“底气”。

    借刀杀人?不,这是用他自己准备的刀,留下一点可能伤到他的“锈迹”。至于刀会不会真的落下,何时落下,那就看天意(概率)了。

    事情告一段落。村民们在苏砚(幽暗)的指点下,开始热火朝天地继续淘井工作,这一次干劲十足,因为“仙长”已经“破除了血煞”,剩下的只是体力活了。

    苏砚(幽暗)以“法力损耗,需静修恢复”为由,拒绝了村民的挽留和酬谢(只是暂时,他知道后续会有更多“供奉”),独自返回了破庙。

    回到破庙,确认无人跟踪后,他才缓缓吐出一口气,一直挺直的脊背微微松垮了一丝。连续的高强度算计、表演和对“天机宝鉴”的谨慎使用,即使是对“幽暗人格”而言,对这具虚弱的身体也是不小的负担。

    他拿出“天机宝鉴”,看了一眼。能量水平……似乎还是1.9%左右,刚才使用白键稳定火焰,消耗微乎其微。看来对非生命体、非直接修复目标的低强度干涉,能耗极低。

    他又拿出那块黑色的“灵石”,贴在额前,集中精神感受。依旧是那极其微弱的、不稳定的共鸣感,似乎比早上稍微“活跃”了一点点?也许是心理作用,也许是“天机宝鉴”能量波动带来的错觉。

    他将两样东西贴身收好,在稻草铺上坐下,准备进入低耗能状态,修复这具身体的疲劳,并进一步梳理今日获得的信息,完善对这个小山村以及自身处境的“控制模型”。

    然而,就在他即将彻底沉入那绝对理性的、如同精密机械般的内省状态时——

    一阵强烈的、熟悉的眩晕和撕裂感,如同迟到的海啸,猛地席卷而来!

    “警告……人格切换过度……意识稳定性下降……‘尘微子’模因强烈反噬……”

    冰冷的提示碎片在意识边缘闪烁。

    “幽暗人格”那如同万年冰封的漠然,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波动。仿佛超负荷运转的精密仪器,内部产生了难以消除的冗余热量和系统误差。

    它“看”到,意识深处,那个被压制、被静默的“尘微子”人格,正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在疯狂地冲撞、嘶吼,带着它那荒诞不经却又无比执着的信念,以及……大量杂乱无章、却与此世界表层规则(香火、愿力、信仰、玄学因果)紧密相关的“认知数据流”。

    这些数据流,对于“幽暗人格”构建完整的、可操作的“世界模型”和“自身存在优化策略”,似乎……有潜在的补充价值。强行压制、剥离,可能会导致这部分“认知接口”损毁,影响后续对此世界“超凡层面”的接触和利用。

    “评估:暂时保留‘尘微子’模因活跃度,维持表层人格伪装,有利于信息收集与社会融入。但需加强隔离与监控,防止其干扰核心决策逻辑。”

    冰冷的指令在意识深处下达。

    下一刻,那撕裂感和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退去。但这一次,“幽暗人格”没有完全隐没,而是如同一个隐匿于幕后的操纵者,将大部分计算和监控功能转入“后台”,同时有选择地释放了部分对身体的精细控制权,并注入了一些经过筛选的、关于“今日成功驱散井中血煞,击败李仙师,赢得村民敬仰”的“记忆片段”和“成就反馈”。

    苏砚(表层人格主导)猛地喘了口气,从那种半昏半醒的状态中挣脱出来。

    他感到一阵虚脱般的疲惫,但精神却异常亢奋。脑海中不断回放着“自己”如何临危不乱,看破井中“畜骸怨咒”的本质,如何用“阳火引雷”之法破除血煞,吓得李仙师仓惶而逃,赢得村民交口称赞的画面……虽然有些细节模糊不清,但那种力挽狂澜、扬眉吐气的感觉是如此真实、如此强烈!

    “呼……好险,好险。”他抹了把并不存在的冷汗,脸上却露出如释重负和掩饰不住的得意笑容,“幸好贫道根基扎实,又有‘天机宝鉴’相助,才镇住了那井中凶物,揭穿了李老道的虚妄!经此一事,看这村里谁还敢小觑我尘微子!”

    他全然不知刚才那番算计与操作背后的冰冷与黑暗,只沉浸在“仙师”人设大获成功的喜悦中。疲惫是真的,但更多的是一种“法力消耗”后的虚弱感,这反而更符合他对自己“高人”的想象。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怀抱着“天机宝鉴”和黑石,感受着怀中铜钱的重量,觉得前途一片光明。接下来,该好好想想,如何利用这份声望,获取更多“供奉”,打听更多关于“灵石”和“天材地宝”的消息,好为“宝鉴”补充“仙力”……

    想着想着,极度的疲惫袭来,他脑袋一歪,竟就这样靠着墙,沉沉睡去。

    破庙外,月色如水。

    井边,淘井的汉子们喊着号子,干得热火朝天。

    李仙师借住的青砖瓦房里,灯火通明,老道士正心烦意乱地检查着自己的法器行囊,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而破庙内沉睡的苏砚,嘴角挂着一丝满足的、属于“尘微子”的微笑。在他意识的最深处,那冰冷、漠然、如同深渊监视者般的“幽暗人格”,正静静地悬浮着,如同隐匿在星光后的黑洞,无声地记录着一切,计算着一切,并为这个小小的山村,以及这具身体里住着的另外两个“房客”,规划着一条看似由他们选择、实则早已被冰冷逻辑锁定的、前路未卜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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