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掌心的金色神通,轻轻叹了口气,踏出一步,从太虚之中挪移而出,突然有所感应,面上浮现出一点讶异来:
‘倒也是缘法,我神通成就,也正有一人筑基成功!『浩瀚海』…’
这道熟悉的仙基,让他暗暗感慨,掐指算了,心头叹道:
‘也是…齐蓄得库,齐金有全满之意,推一推『浩瀚海』也在玄理之中…’
可他只是稍微感应,面色便微微一变,眼中有了震色:
‘倒还是位老朋友!’
这让他满心期许起来,原本前往大漠的心思耽搁,踏出一步,已经落在那五水成阵的青山之上,果然见到高处的洞府水流叮咚,玄机妙漫,
一位头发灰白的老者正迈步而出,身后负剑,眼神温和有力,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的模样,在山间停了,宛若隔世地望着天空。
‘不曾想…老夫还有成就仙基的一日…’
那双老眼比先前明亮了很多,却充满着迷茫和沉重。
此人正是陈冬河!
作为李氏极为年长的元老、陈氏多年以来的老祖宗,陈冬河的身份和威望都是极高的,他目睹故人一个个离去,早就接受了自己的结局。
如果说在当年的那批人里,谁有可能突破筑基,陈冬河于情于理都觉得是李玄宣——他是李家的老大人、数位真人的长辈,耗费一些贵重的资粮成就,多延一百年寿数,实在不为过!
可偏偏是他陈冬河。
‘『浩瀚海』!’
这像是命运开的一个玩笑,他用这道李氏兴以立业的功法为李氏的第一位真人采气,因此错过修行时间,永远停在了练气巅峰,如今却又因为这位真人、这道仙基得以在死前踏出最后一步,成就筑基。
可那道仙基沉入气海之时,紫府一级的神妙从身上消失,陈冬河仍觉得不真实:
‘怎么会是我?又怎么是…这个时候的我!’
作为一位修士、作为当年李家天赋最好的几人之一,陈冬河不可能没有梦想过筑基,可绝不是如今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最早是畅想为通崖公辅翼,后来是为渊蛟臂膀,过了些年岁,还有几分护佑晚辈的念头,反而是最近几十年,这些想法很淡很淡了。
李氏已不缺筑基,甚至为每个突破的筑基分配灵山都成了问题,更不缺一个老的打不动架的筑基。
这道仙基来得太晚,如果是他五十岁时,陈冬河还可以为中流砥柱,护佑黎泾,可如今,哪怕已经成就筑基,他却仍然找不到自己的立身之所。
‘一如如今不缺我这么个练气一般。’
哪怕得以延寿一百载,他仍然怅然若失地站在山峰上,直到那尽头亮起金色光彩,真人踏空而来,陈冬河习惯地拜下,道:
“拜过真人!”
刘长迭看了一眼眼前的老人,只觉得和记忆中大相径异,缄默一瞬,李乌梢已经踏神通而出,对着他一行礼,笑道:
“见过真人!真人成就,真是为他助力了!”
刘长迭正要多说,却见着山间已经匆匆忙忙上来一个老人,满头白发,眼神满是欣喜,身后跟着一帮人马,都手忙脚乱地来扶他。
刘长迭这些日子与李玄宣熟悉得多,目光颇为温和,甚至还对那跟在身后、红衣持扇的公子轻轻点头。
李周暝正扶着老人家,连忙停下来给这位紫府回礼,一时落下了三四步,又嚷嚷着去追,让刘长迭失笑摇头,目光却落在了众人身后漫步而来的一位少年身上。
此人身材修长,清朗出尘,长眉灰眸,让刘长迭的目光一时凝滞,难以挪开,久久注目,他却隐约有所感应,抬眉看来。
刘长迭与他对视一眼,一时惊为天人:
“好风姿!”
他心中涌起的第一反应,便是前世那位曦峻公子:
‘同是一流的风姿,只是低调许多,不似那般亮眼,也少了那愤世嫉俗之意,多了飘逸自然的逍遥……’
‘应当就是那剑仙了!’
他若有所思,这边的两位老人已经相拥垂眉,相较陈冬河的怅然若失,李玄宣反而有几分喜极而泣的味道,只拉住眼前人的手,道:
“冬河成就…我这颗心算是放下来了!”
老人用灵资续的命,面容看上去还算好看,却也是数着日子过活,难得春风满面,看得陈冬河一时落泪:
“我筑基…亦不能为湖上立寸功,空负恩情,多活一百年来思念故人,愧疚难言!”
李玄宣只紧紧握着他手,道:
“这是什么话,有你在…有些身后事…我放心许多!”
刘长迭见不得这一幕,负手转身,心中道途断绝的阴郁反而轻了一分,那些念头在心里兜兜转转了许久,竟然只余下几个苦涩的字了:
“好歹我还有用…”
他这念头未歇,李乌梢已经凑上来,低声道:
“真人…昭景真人在山中炼丹。昶离殿下则闭关修行去了,他早早留过话,说真人要是出关,可以往大漠修行…”
刘长迭整理了心情,却轻轻摇头,笑道:
“昭景既然在山中炼丹,那我自然要前去一趟,我这『齐金』神通成了,叫作『天齐满』,是能运转气机,成全种种事物圆满的!虽然撞上的是离火,效果不甚好,却能减轻昭景的负担,少耽搁他几年时间。”
他一步迈出,已经到了栀景山上,果然见到烈火熊熊,那枚金色的丹炉正悬空而立,李曦明面色苍白,满头大汗,一旁则坐了一位老人,似乎正在修行。
丹药正到了紧要关头,这位紫府中期的离火真人实在是心绪不定,虽然看上去盘膝修行,可时不时就要抬起头来,皱眉看向丹炉。
刘长迭踏入此地,他更是站起身来,眉眼阴沉警惕,咬牙道:
“这位道友,所来为何?”
显然,谁在这个时候打扰李曦明,箕安是真敢杀人的!
刘长迭被他这么一问,亦感受到了他话语中的警告,声音不轻不重:
“我神通已成,前来辅助昭景。”
这话飘荡而来,让盘膝在半空中的李曦明轻微地点了头,箕安这才皱着眉头退开。
刘长迭亦不恼,身后的光彩慢慢亮起,凭空立在山间,手中结印:
『天齐满』!
便见无数金光汇聚而来,在他身周盘旋一阵,便如薄雾般覆盖而下,将整座山林盖住,眉头紧皱的李曦明微微睁开双眼,有了异样之色。
他并不多说,很快又沉入丹火,种种神妙,如有天助,就连身上的神通都比原先光明了许多。
箕安面色好看许多,有了感激之意,心头默默叹了口气:
‘李氏底蕴…果真雄厚!’
……
日月同辉天地。
灿灿的光彩闪烁在天地之中,青年则盘膝坐在正中,眉头紧皱,身后浮现着变化莫测的气象,时而为大漠滚滚,天门坠落,时而为夕阳明亮,血光汹涌。
就在他一身气机凝结到极致之时,一道清脆的响声终于悄然而出:
“喀嚓!”
这声音不像浮现在现世,也并非响彻在太虚,而是一种玄妙的韵律,带着一股黯然垂落之意,让这位魏王猛地皱起眉来,面色一阵青白。
他的升阳之中仿佛有琉璃碎裂,色彩轰然,一片光明:
『帝观元』坠落!
这一道仙基被抬举至升阳之中,轰然碎裂,化为一片妙漫的明阳光彩,散落在升阳里,这股威能从他的升阳一直扩散到法躯深处,使他身上神通震动不休,隐隐有所创伤。
李周巍面色渐渐平静,胸膛一阵起伏,赫然喷出一口金血!
‘参紫不渡…’
他自从下定决心,这两年时间赫然抬举仙基,按照计划碎裂『帝观元』,使之充斥升阳!
当然,潦草突破同样要付出代价,在他全心全意护住升阳的情况下,更多的反噬遍及到法躯之上,甚至在他有意纵容之下,体内三道神通晃动,显现出根基不稳的模样。
足足歇了好几息,李周巍这才站起身来,细细感应,有了满意之色:
‘不错…’
这正是他想要的效果。
‘这伤势还算自然,留着无妨,余下的时间…再炼一道『帝观元』,暗暗存在气海里,一边箓气滋养,就可以用兵洛下了!’
‘我第一道『帝观元』不过三年便成就,这一道只会快不会慢,加上飞举仙基至升阳用去这两年时间,可以控制在五年以内…还剩下五年时间攻克洛下。’
“绰绰有余了。”
不过,眼下并非闭关的时间,他还有事情尚未安排,更别说第二道【行日帝煞】还未送到他手上!
于是起身,踏出庭院,李阙宛正双目紧闭,盘膝修行,感知到了他的气息,才缓缓睁开双眼。
李周巍毫不迟疑道:
“还差多少?”
李阙宛刚刚从修行之中脱离,身上神通荡漾,眉宇之间隐隐闪动着银红之光,充斥着玄机,忖道:
“已经服下一枚丹药,若是再服了【空袖玄道散】,仔细蕴养,不出三年!”
“好。”
这位魏王点头,郑重地道:
“正好——你同我出去一趟,只用你几个时辰!”
他一步迈出,身后的日月同辉天地如水般逝去,下一步已经踏入了暗光流淌的大殿之中,随着他的踏入,法灯跳跃,光彩一点点明亮起来,李周巍轻声道:
“把绛淳叫上来。”
李阙宛立刻会意,轻轻点头,掐了神通,敛色沉思。
“嘎吱…”
顷刻之间,已经有匆匆的脚步声响起,青年推门而入,把大殿之门紧闭了,这才直起身来,眼中满是喜色:
“恭喜族姐!”
他抬起头来,果然见着台阶下立着自己那位姐姐,一袭道衣,眉眼姣好,眉心多了一点朱红色的印记,整个人如同从画中走出,仙意飘飘,相较当年,少了几份人间烟火,多了几分玄机神殊。
‘全丹神通!’
可眼中的喜色还未退散,已经被汹涌而来的震色淹没。
真人在任何一个地方都应该是目光的焦点,可偏偏此刻的李阙宛站在身前,背景却显得深邃而醒目,在那略显昏暗的高台之上,赫然坐着一人,容貌刚毅勇猛,身着金纹墨衣,金眸昭昭,静静地望着他。
如同黑暗中的两点惊鸿。
“魏王!”
李绛淳一瞬红了眼睛,深深行了一礼,哽咽道:
“恭喜魏王!”
毫无疑问,李周巍是如今望月李氏唯一的定心神珍,他受了这世间排得上号的戊土之灾而重伤,李绛淳远在南方,心中其实亦有焦虑。
偏偏白猿远道而来,只请他回去,他心中难免有些不祥的预感,此刻看到李周巍自然如意地站在此地,一副伤势已经好全的模样,可谓是又惊又喜。
李周巍笑着看他,只问道:
“如何?一去多年,这大宋帝都,风景可比湖上?”
李绛淳有满心言语,却不知如何开口,只叹道:
“风光岂能与天下第一湖相比!就连人才,也稍逊一分。”
李周巍只是扫了一眼,就明白他这些年稳扎稳打,修为稳固混一,极为牢靠,颇为满意地点点头,轻声道:
“不错,若不是还有一剑未成,家中已经可以着手为你紫府道途了。”
李绛淳缄默点头,却并不将话题放在自个身上,而是深深一拜,恭声道:
“伯父叫晚辈回来,不知…”
李周巍笑容渐渐变淡,站起身来,踱了数步,轻声道:
“绛淳,宋帝如何?”
李绛淳并没有太多犹豫,只是稍稍一顿,立刻道:
“宋帝志望无限,率然无瑕,若非一国加身,当为天下英豪,可惜,屈居于谪气之下,复受霞光忌惮…”
李阙宛目光闪动了一瞬,暗暗叹气,李周巍颇为赞赏地点点头,轻声道:
“他与我多有默契,早有动摇局势之心,也是唯一一个能影响阴司决策的人物,今日之大事,非他不可!”
他神情自然,站起身来,低声道:
“我要你南归宋廷,为我带一句话给他,如今除了你,谁也不能把这句话带到宋廷而不受窥视泄露。”
这一句掷地有声的话语让李绛淳嗅到了风雨欲来的气息,神色凝重起来,低眉道:
“伯父请讲!”
这位魏王在大殿中踱了几步,转过头来,眸子金灿灿生辉,满是杀机:
“西蜀新败,览堰方陨,战机稍纵即逝,以三年为期,我将入洛,请他率宋与我呼应,此战,李氏愿为修武之锋。”
“我要洛下为宋土十年。”
他眼中的色彩渐渐强烈,静静地道:
“当日他曾言,拟求真、举仙、修武,如今时机已至,此役若是功成,三者齐全,可为明阳伐阅、神武功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