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朱雀山部落同盟,与巫鹫部大军的决战,正式开启。
    丹雀部大酋长丹烈,作为部落大盟主,统筹战事,调度各部落蛮兵,在苍茫的蛮荒大地上,与巫鹫部展开了大大小小,无数场战役。
    数不清的厮杀,宛如血腥的莲花,在大地上不断盛开又湮灭。
    这不是墨画所乐意见到的。
    战争带来伤亡,滋生的血气蔓延上天空,整个大荒天地间的死气,变得更为浓重。
    墨画能看到巨大的「死兆」在成形,心中忧虑渐深,但他也没什么好的办法。
    丹朱的事,他这个「先生」能引导。
    术骨部的事,他这个「巫祝」能做主。
    但眼前的战事,涉及整个大三品的山界,牵扯多个蛮荒大部落,还有两位真正的金丹后期王庭巫祝插手。
    这些根本不是他如今的实力,能够主导甚至是左右的。
    他只能做好一个「工具人」,在战争中推波助澜。
    整体战略的大局,由大盟主和各大酋长总揽。
    神巫层面的事,由真正的巫祝,炎祝和青祝去管。
    墨画这个「假货」巫祝,也没资格插手。
    当然,更主要的原因是,炎祝和青祝也不会带他玩。
    但墨画也不是没事情做,他所能做的,还是他的老本行阵法。
    即便在传承悠久,天骄如云的乾学州界,他的阵法也能横压三代,力镇四宗,冠绝八门十二流,让乾学百门望尘莫及。
    放在蛮荒这等偏僻落后之地,就更不必说了。
    他闭着眼睛画,都比别人好太多了。
    只不过,需要冠以「神赐」的来由,改变一些阵法的格式,融入一些蛮荒圣纹的变式,以此遮掩他阵法的根底,不能让人看出,他九州出身的道统。
    这种事看似复杂,但对墨画而言不算难。
    若论在阵法里做猫腻,搞手脚至少在三品之下的阵法里,墨画绝对是出神入化的「宗师」
    级别的。
    当年他在荒天血祭大阵里搞小动作,即便阴险如屠先生,都不曾发觉,更不必说,眼前这些阵法粗疏的蛮修了。
    炎祝和青祝,也的确有一定的「圣纹」造诣,但底蕴比之墨画,还是差得太远了。
    因此,墨画顺理成章地,就成为了这次与巫鹫部抗衡的「总阵师」了,统筹各种阵法的建造。
    表面上,没人承认他这个身份,但鉴于墨画「神赐」一般的阵法造诣,所有人又都无话可说。
    所有阵法上的疑难,即便再棘手,再无法解决,墨画只需一句「我去问下神主」,然后回房间「祷告」了一下,就有了方案。
    此后,任何阵法上的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别人根本没法理解。
    哪怕是炎祝和青祝,亲眼看着墨画画那些复杂的圣纹,跟吃饭喝水一样轻松的时候,表面上什么都不说,但内心都是深受震动的。
    修道的实力,是一切的根基。
    当实力真的足够强,强到离谱的时候,就没人敢动你的位置。
    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是有数的。
    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墨画画阵法,也是在帮各大部落,帮各大酋长,帮他们这两位王庭巫祝做事。
    不仅有苦劳,而且功劳还非常大。
    因此所有人,也都不会阻拦墨画。
    而不过一个月,墨画便在暗中,也是在实质上,掌握了整个朱雀山部落战争中,本土同盟的阵法的设计权和构建权。
    这个权力至关重要,倒也不是没人想跟他抢,只是墨画构建的阵法,能看懂的都没几个,这些人也都有自知之明。
    而且在混乱纷杂的战事中,这些部落,都有更多更重要的事要去考虑。
    阵法这一项,只要符合他们的预期,他们也不会过多过问。
    就这样,随着战事推进,墨画的阵法构建,也在一点点完善。
    墨画也在恪尽职守地,当着阵法「工具人」,为部落联盟的战胜,一点点奠定胜势,一点点推进着事态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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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日,墨画构建完阵法,目光瞄着下面,如「蚂蚁」一般画阵法的一群巫修,心里默默盘算。
    大荒的阵法传承,并不高明。
    尤其是最低端的小部落,基本有人能画上几笔「圣纹」,都算不得了了。
    比通仙城的散修还不如。
    但丹雀部,炎翼部,毕方部这些大部落不同。
    他们部落中,还的确是培养着有一批,在阵法上造诣不俗的巫修的。
    这些人,能看懂墨画给他们的阵法设计图,也能按照墨画的意图进行阵法的构建。
    客观上说,的确已经算是「高手」了。
    起初也有部分巫修,对墨画表示不服,但当墨画亲自动手,在他们面前画了几副阵法之后,他们就不说话了。
    一画一个不吱声。
    话可以骗人,但阵法不会。
    在同样寻求阵法奥义的巫修眼中,阵法本身,就是最具说服力的东西。
    因此,墨画便也得到了这些巫修的「尊重」和「敬服」。
    无论出自哪个部落,只要见过墨画画阵法,都会尊称墨画一声「巫先生」。
    他们敬的,不是作为巫祝的墨画,而是作为阵师的墨画。
    而墨画也在不断打量,寻找一些合适的「苗子」,打算以后吸收下来,为自己所用。
    若非部落战争,要结盟对抗巫鹫部,他根本不可能一次性,接触到这么多部落的巫修。
    更不可能,打着「盟会」的名义,让这些不同来路的巫修聚在一起,为自己做事。
    也不可能,让他们在潜移默化中,慢慢信服自己。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墨画不会放过。
    他以后的图谋,必然涉及大型的阵法。
    而大型的阵法,必然需要大量的阵师进行协作。
    这些都要早些筹谋。
    欲成大事,就要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
    不管是哪个部落,信奉什么神明的巫修,将来有机会,都可以拉拢到自己麾下,为自己所用。
    这些都是人才,也是强大的人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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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台之上,墨画居高临下,将所有画阵法的巫修,全都默默记在心底。
    看着看着,墨画忽而脸色微变,站直了身子,向身后看去。
    他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人,身上纹着烈火,高大威武,气势不凡。
    正是炎祝。
    见墨画转过头,炎祝有些诧异,「你竟察觉到我了?」
    墨画目光微凝,没有说话。
    一般陌生人,哪怕是金丹后期,也不可能在他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接近他十丈之内。
    对金丹修士而言,十丈距离就很危险了。
    而这个炎祝,却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自己身后的三丈之地,可见其不仅神识深厚,在神念上的手段也不俗。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没存着「恶意」。
    墨画因为命格异常,除了对「生」的气机敏感,他对恶意,尤其是对「杀意」的感知,更为敏锐。
    炎祝能走到自己身后,说明他没存着「杀心」
    墨画默默看着炎祝。
    炎祝心中微微愕然,但也很快收敛了心绪,目光凝重道:「谁教你的圣纹?」
    墨画一本正经道:「神主赐给我的。」
    炎祝皱眉,「你的——神主,给你这么多神赐?」
    墨画点头。
    我赐给我自己,那能不多么?
    炎祝环顾四周,对墨画道:「这里僻静,没其他人,你与我说实话,你——当真是巫祝?」
    墨画点头道:「这是自然。」
    炎祝目光一凝,「你没去过王庭,没受过传承,何以笃定,你就是巫祝?」
    墨画道:「我不是跟你说了么,是神主托梦给我的,神主他告诉我,我是巫祝的。」
    墨画的神情太坦然,语气太笃定。
    炎祝一怔,心中忍不住道:
    这小子此前莫非不是在编瞎话?
    他说的都是真的?
    炎祝又看了眼墨画的眼睛,发现墨画的眼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清澈。
    以他几百年巫祝的经验来看,这的确不像是一双会骗人的眼睛。
    再加上此前在盟会上,这小子一脸懵懂无知,却能挡下自己这个金丹后期神念上的杀招。
    炎祝神道知识丰富,心中很快便有了答案:
    「神眷者」!
    而且,还是一只野生的「神眷者」。
    甚至神眷的程度颇深。
    想必这小子,是机缘巧合下,撞了某个大运,被某尊游离于天地的「神明」看中了,因此成了神明的「眷属」,获得了莫大的恩赐。
    这尊神明,不是正统神明,信徒不多,因此对他一个人的恩赐便会极其深厚。
    说是「有求必应」也不为过。
    在大荒王庭的典籍中,的确不乏此类野生「神眷者」记载。
    而神明,不仅会给其「预示」,赐其「传承」,还会为其挡灾避煞,护其神念上的周全。
    这样一来,自己这个金丹后期的火神念力,伤不到他的识海,也属正常。
    毕竞巫祝也是凡人,无法与神明抗衡。
    炎祝又看了眼墨画,心中生出嫉妒:
    野生的神眷—运势好生逆天的小子。
    随后他不露声色,心中转妒为喜。这等好运的小子,竟被自己给遇到了—.
    炎祝脸上带了一丝严肃,问道:「那你——打算一直这样下去?」
    墨画有点懵懂,「什么意思?」
    炎祝道:「你这样名不正言不顺,虽然的确——有可能得了神明的赐福,但终究不得王庭认可,没有正式的巫祝’身份,没有「祝名’,即便将来功业再大,也上不得台面。你——甘心么?」
    墨画强装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甘心的——」
    炎祝默默看着他不说话。
    墨画内心的动摇,瞒不过他。
    果然,片刻后,墨画还是忍不住问道:「巫祝身份——是什么,还有祝名——」
    炎祝微微一笑,面带倨傲道:
    「巫祝,乃王庭赐下的无上身份,是侍奉神明之人,不同于凡俗,尊贵无比。」
    「而神主,乃古老的大荒唯一神。」
    「只不过,大荒神主早已沉寂。一鲸落,万神生,如今大荒的土地上,乃是众神割据的局面。」
    「不同界,不同部落,都有自己信仰的神明。」
    「但这些神明,都是神」。」
    「真正的大神,要么护佑着王庭,要么供奉于巫鹫部这等古老相传的部落中。,「只有些落后愚昧的部落,不明就,才会还信奉着什么神主’。」
    「这便是如今大荒神道,真正的局面。」
    「而且,你要记住——」炎祝看着墨画,警告道,「你供奉的神明,大概率也只是一尊小神’,不是大神’,更不能称神主’。」
    「在王庭巫祝的规矩里,当今的任何神,都不可自称「神主’。否则要么是妖言惑众’,要么便是异端邪神’,都会受到神罚’。「
    炎祝本来也是想给墨画「神罚」的。
    只不过「罚」不动,这才转变了态度。
    墨画点了点头。
    炎祝的这些话,与他此前得到的蛮荒神明的信息,有些出入。
    不过炎祝是巫祝,出自王庭,他的话可能才是最接近「真相」的。
    当然,也只是「接近」—
    巫祝虽自称侍奉神明之人,但说到底,也就只是人。
    他们连「神」都看不到,哪里能真正知道什么「真相」—
    「那你说的祝名——又是什么?」墨画又问道。
    炎祝一脸郑重道:
    「侍奉神明的巫祝,斩去了凡俗的出身,本没有名字。唯有一心侍奉神明,信仰深厚,功勋卓著后,才可一步步晋升。若升为上巫,则可获得自己的祝名’。」
    「这个祝名,乃是神明所赐,包含神明所诞生的道’。」
    神明所诞生的「道」——
    墨画心中忽而一跳,似是想到了什么,看向炎祝:
    「你的封号是炎祝’,那你所供奉的神明,诞生于火’道?」
    炎祝有些不满于墨画语气的不恭敬,但也没说什么,而是点头:「不错。」
    墨画皱眉,若有所思。
    神明,秉道而生。
    这是当初黄山君告诉自己的。
    而现在,据这些巫祝所说,大荒神主沉寂了,如今大荒不同的神明,也秉承着不同的「道」,这些道,是不是就是——「法则」?
    道,神明,法则,神念,阵法一般修士修道,将「神识」排除其外。
    但如今墨画却隐隐觉得,这件事似乎,根本没看起来这么简单「神念」力量不可见,不可捉摸,无法修。
    所以绝大多数修士,都对之「视而不见」,「见而不知」。
    但神识,却含着无穷的奥秘,里面的水深得可怕。
    九州传统的修道传承,直接将神识的道统,给「阉割」掉了。
    普通修士从小到大,也都在这种固有的修道传承中修行,无时无刻都在被灌输这种僵化的修道教育,「修道观」一步步固化,自然而然,也就接受了「去神识化」的传承概念,也几乎永远窥探不到,神识层面的奥秘—
    但大荒的传承,独立于道廷。
    虽然归顺过一段时间,但并未经「道廷」的修行体系,彻底「驯化」。
    向被视为「野蛮」的荒,内部还保有定程度的「信仰」。
    尽管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但他们确确实实,是在尝试着去接触,并了解「神识」层面的力量。
    从目前在大荒所接触到的蛛丝马迹来看,神识的力量,可能与神明,与道,与法则,都息息相关。
    「神识」,从来就不脱离于完整的「修道」体系。
    甚至神识,很可能是修道体系之中,与「法则」,与「道」,最为紧密相关的部分。
    但如今九州的正统传承,却硬生生将「神识」给阉割出去了—
    墨画瞳孔微颤,一时间心思纷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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