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乳白色的轻雾像揉碎的棉絮般弥漫在天地之间,既裹住了远处连绵的沃野,也将“西河镇”的青石板路,灰瓦屋檐浸得发潮,连空气里都飘着股湿冷的土腥气。
苏凡起得很早,就着灶上温着的米粥,又啃了昨晚剩的一堆杂粮饼,转身便拎起锛子,在小院角落的木作台旁忙活起来。
刨花随着锛子起落簌簌落下,在晨光里扬成细碎的白絮。
最近一段时间,随着他手艺精湛的名声越传越远,从西河镇传到了附近的村子,上门的活计渐渐多了起来。
客户收到他打的衣柜桌椅,无不夸一句榫卯结实、打磨光滑。
转头又给亲友推荐,一来二去,找他定制木活的人越发络绎不绝,连院子里都堆了好几段等着开料的木料。
可即便店铺的收益比先前涨了些,刨去镇上高昂的店铺租金和买木料的本钱,每月算下来也剩不下几个银钱,勉强够维持生计。
如今苏凡来西河镇已快满一年,手上的老茧厚了两层,说话时也带了几分当地人的语调,早把自己完全代入了木匠的身份。
随着手艺越发精湛,他的名字不仅在西河镇传开,连十余里外的漓水郡城,都有商户托人来请他打定制家具。
所以他现在天天都得起早贪黑,手里的活计几乎就没停过。
苏凡握着刨子一直折腾到日头偏午,额角沁出薄汗,才停下动作,将工具归拢到木盒里。
他刚要转身去厨房烧锅做饭,就见院门口探进个脑袋。
何松这货抱着个布包袱,脚步匆匆地从外面走进了小院,鞋底还沾着些泥点。
苏凡抬眼扫了何松一眼,眉头顿时微微一皱。
常人瞧不出异样,可在他眼里,这货的衣襟下摆处,正缠绕着一缕若有若无的黑气。
那丝阴气像附骨之疽,早已顺着毛孔渗进了他体内。
“老苏,没吃呢吧,正好咱俩喝一口……”
何松咧着嘴笑,把布包袱往石桌上一放,声音里带着点刻意的轻快。
苏凡没点破那丝阴气,只是不动声色地从墙角搬来一张缺了个角的木桌,用袖子擦了擦桌面的灰尘。
何松手脚麻利地打开包袱,里面是用油纸包着的熏鸡、切好的卤各种卤味,还有一碟炸得金黄的花生米。
最后他又拎出一坛贴着红纸的烈酒,“啪”地打开泥封,醇厚的酒香瞬间飘了满院。
自打上次从苏凡这里拿走一个雕着松鹤延年的实木摆件,何松就常来小院串门。
起初只是站在旁边看苏凡做木活,后来熟络了,便总带着些吃食来,拉着苏凡喝两盅。
“今儿运气好,弄了点儿油水,也沾了一身的晦气,琢磨着找你哥俩喝口酒,冲冲这股子邪性……”
何松一边给苏凡倒酒,一边含糊地说着。
苏凡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一碗酒,仰头喝了一口,酒液辛辣地滑过喉咙。
他没追问他“油水”从哪来,“晦气”又是怎么沾的。
苏凡太了解这货的性子了。
这货只要一碗酒下肚,不用人问,自己就会把事情全抖搂出来,还得添油加醋吹几句牛。
“东街头上那家‘悦来客栈’,你知道吧?就是门口挂着两串红灯笼的那家……”
何松果然没憋住,放下酒碗就开了口。
苏凡点了点头,眼底却掠过一丝了然,不出他所料,这货又要开始吹牛逼了。
看到苏凡点头,何松顿时来了精神,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凑了过来。
“今儿一大早,天还没亮呢,我就被义合堂的兄弟叫醒了,说是悦来客栈出了命案,死人了……”
听何松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苏凡才弄明白这货“油水”的来由。
原来这西河镇和前世的封建社会一样,皇权不下县。
偌大的“西河镇”,甚至都没有官府派来的捕快,大小事情全由“义合堂”等几个黑帮说了算。
今早悦来客栈的二楼客房里死了个外地客商,客栈掌柜怕事情传出去影响生意,就偷偷塞给何松一笔银子,让他帮忙瞒下此事。
听到这里,苏凡端着酒碗的手顿了顿,眉头重新皱了起来。
“客栈里那个人的死因,你弄清楚了吗……”
何松听了,连忙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贴到苏凡耳边。
“我今儿早上去客栈门口瞅了一眼,就知道他死得蹊跷,我当时就没敢进门,直接打发兄弟去郡城的禁魔司衙门报了信,刚刚禁魔司的人已经来了,把那人的尸骸用黑布裹着,偷偷拉走了……”
他说完又警惕地转头看了一眼院外,见没人路过。
“这事儿你可千万别跟其他人说,禁魔司的案子都不是小事,沾上了容易惹祸上身……”
苏凡趁他转头的间隙,手指微微一动,一缕肉眼难见的阳气从指尖弹出,悄无声息地落进何松的酒碗里,与酒液融在了一起。
何松没察觉到异样,端起酒碗就喝了一大口。
刚咽下去,就觉得一股温热的气流从喉咙往下滑,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之前一直缠着他的寒意顿时散了大半。
他舒服地打了个酒嗝,砸了咂嘴,只当是这坛烈酒劲儿足,没往别处想。
可刚把酒碗放在桌上,何松突然皱起眉头,捂着肚子“哎哟”了一声,起身就往院子角落的茅房跑,脚步都有些踉跄。
苏凡看着何松匆匆离去的背影,抬手对着他的方向虚抓了一下。
一缕黑气从何松的后心飘了出来,被他握在掌心,凝成一团小小的黑雾。
他死死攥着这团阴气,凑到眼前仔细端详,眼神渐渐沉了下来。
就在这时,掌心里的黑雾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滋滋”地冒着黑烟,竟化作一个巴掌大的鬼头。
狰狞的鬼头双眼是两个黑洞,张开满是尖牙的嘴,冲苏凡发出刺耳的嘶鸣,像是要扑上来咬他。
看到这个狰狞的鬼头,苏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阴物他见过太多了,贞姐和夜叉两个鬼奴手下,不知养着多少阴兵鬼将,可从来就没见过这样的。
这东西既不是普通的阴魂,也不同于幽冥界域里的魔物,浑身透着股诡异的邪气,反正看着挺稀奇的。
苏凡指尖凝起一道金光,在鬼头上轻轻一点,一道淡金色的封印便缠了上去,将鬼头的挣扎压制住。
他抬手一拍腰间的聚阴秘境,一道黑影瞬间出现在院中,正是夜叉。
“把这玩意儿给老王送去,让他看看是什么东西……”
夜叉接过鬼头,躬身行了一礼,转身便化作一道黑烟,钻进了聚阴秘境里。
过了约莫一刻钟,何松才捂着肚子,脚步虚浮地从茅房走了出来,脸上带着几分虚脱后的轻松。
“唉我去……刚才那一下,可把我憋坏了,现在舒坦多了……”
他一屁股坐在石凳上,端起酒碗又喝了一大口,全然没意识到,刚才缠在他身上的阴气,已经被苏凡彻底清除。
那道阴气已经渗入到他体内,如果不是遇到了苏凡,这货不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老何,你说……悦来客栈死的那个人,是不是沾了脏东西……”
何松听了,连忙放下酒碗,眼神里带着几分后怕,又转头看了眼院外,确认没人后,才把脑袋凑了过来。
“我猜啊,那人肯定是遇到了邪祟诡异……”
何松压低声音,语气笃定地说,像是自己亲眼看见了似的。
苏凡听到“邪祟诡异”四个字,眉头顿时拧成了疙瘩。
他修炼这么多年,走过不少地方,见过的阴物、魔物不计其数,却还是头一次听说这个词。
“老何,邪祟诡异……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说不清楚具体是什么,不过以前听义合堂的老辈人说起过……”
何松抓了颗花生米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说是人或者动物死后,尸体要是沾到了邪魔的气息,就会变成邪祟诡异,专门害人,吸人的阳气……”
听到何松这么说,苏凡在心里暗自冷笑。
这根本就是扯淡,阴物的形成哪有这么简单。
“那我们漓水郡这里,以前出现过邪祟诡异吗……”
苏凡又问道,想多了解些关于这“邪祟诡异”的信息。
何松听了,连忙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庆幸。
“漓水郡倒是没听说过,不过其他郡县以前倒是出过几次事,但邪祟诡异这种事情,一旦出现,禁魔司马上就会封锁消息,连出事的地方都会被封起来,任何人都不准靠近,所以具体是什么情况,也没人知道……”
苏凡听了,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突然觉得,这“邪祟诡异”的事情,倒是挺有意思的,毕竟他还是头一次见识这种东西。
“对了,老何,你是武者吧……”
苏凡话锋一转,突然问道。
何松愣了一下,随即挺了挺胸膛,带着几分自豪地点头。
“那可不……我现在可是锻骨境的武者,在西河镇上,能打过我的没几个……”
看到他点头,苏凡又问道:“那你们武者,能对付得了邪祟诡异吗……”
何松听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脸上的自豪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几分忌惮。
“对付邪祟诡异可不行,我才锻骨境,差得远呢,想要对付邪祟诡异,至少也得是先天境的武者……”
听到他这么说,苏凡又追问了几句,才弄清楚这个凡人世界的武者境界。
从低到高,分为练肉境、锻骨境、换血境、通脉境,再往上就是后天境和先天境,每个境界之间的差距,都如同天堑。
两人就这么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直喝到太阳落山。
天色擦黑,何松才醉醺醺地站起身,晃了晃悠悠地告辞离开。
随着和何松接触的次数多了,再加上这货一喝酒就爱吹牛,什么事情都往外说,苏凡对他的底细也摸得差不多了。
何松原本是西河镇附近何家村的农户,他爹是个手艺不错的石匠,前些年被官府征了徭役,去外地修河堤,结果染上了一场急病,客死异乡。
家里的顶梁柱没了,就剩下了娘俩,家的日子很快就没落了下来,连吃饭都成了问题。
好在何松人高马大,天生神力,后来就跑到西河镇的码头帮人扛活,挣点辛苦钱。
可那时候他还不是武者,经常被镇上的地痞无赖欺负,日子过得很憋屈。
直到后来有一次,他被几个地痞欺负得狠了,急红了眼,抄起旁边的扁担就跟人拼命,把那几个地痞打得鼻青脸肿。
这事正好被义合堂的堂主看到,觉得他天生神力,是块练武的料,就收他做了徒弟,教他武功。
何松成了武者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西河镇上以前欺负过他的地痞无赖全都打跑了,也算出了一口恶气。
苏凡收拾完桌上的碗筷,刚把碗碟放进锅里,准备明天再洗,脑海中突然传来邪佛王德发来的一道意念。
“小子,你是从哪弄来的邪灵界域的怪异?这东西可不是凡物,沾着就麻烦!”
邪佛王德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凝重,不像平时那样嬉皮笑脸。
苏凡听到“邪灵界域”四个字,眉头顿时一挑,心里也多了几分在意。
“邪灵界域……那是什么地方……”
“和你以前遇到的‘幽冥界域’差不多,不过很少出现罢了,你给我的这个怪异,应该与凡人世界的某些邪教有关……”
听到老王这么说,苏凡才算彻底明白过来。
这个狰狞的鬼头,应该是邪教用血祭从邪灵界域召唤来的东西。
“小子,我跟你说,要是再遇到邪灵界域的怪异,你可千万别大意!这个界域尽是各种邪魔外道的玩意儿,一不小心就会栽跟头……”
王德又叮嘱了一句,语气里满是郑重。
“嗯……我知道了……”
苏凡也没太当回事儿,这应该是一次偶然事件。
别说凡人世界啊,像这种邪教在修真世界也不少见,一般都翻不起多大的风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