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阳抬起头,脸上的表情恰到好处地从专注转为欣赏,眼中闪过一丝赞许的光芒。他看向罗喜良,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职业而得体的笑容:“罗先生,您这三件瓷器,我仔细看过了。”
这句话说得不轻不重,既表明了鉴定已经完成,又没有急于表态,给对方留下了继续说话的空间。
罗喜良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前倾,双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做出一副认真倾听的姿态。他的眼神专注,但并不急切,仿佛对接下来陈阳要说的话已经有了预期。
陈阳注意到了罗喜良这个细微的动作变化,心中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用专业而不失亲和的语气,对这三件瓷器进行详细的评价。
“这件康熙五彩描金鹤鹿同春祝寿纹花盆,”陈阳伸出手,食指轻轻点在花盆的边缘位置,“首先,画工确实精湛,您看这鹤的羽毛,每一根都勾勒得清晰分明,鹿角的分叉也处理得极其细腻,这种工艺水平,在康熙民窑里绝对算是顶尖的。”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整体气势恢宏,构图饱满而不杂乱,主次分明,寓意吉祥。”
“五彩的颜色硬朗明快,红绿分明,这是康熙五彩的典型特征。最难得的是,描金部分保存得如此完好,要知道金彩是最容易磨损的,能保存到现在这个程度,说明历代收藏者都非常用心。”
陈阳的手指在花盆上轻轻划过,又补充道:“这种品相的康熙民窑精品,市场上确实难得一见,称得上是民窑中的官窑品质。”
说完康熙花盆,陈阳的目光转向那件雍正粉彩盘。他拿起盘子,在手中轻轻转动,让光线在釉面上流转。
“这件雍正粉彩过枝福寿盘,”他的语气中带着更多的欣赏,“彩料的莹润程度,是雍正粉彩最迷人的地方。您看这粉红色,温润如玉,这种质感,后世根本仿制不出来。”
陈阳指着盘子边缘的图案:“画意清雅脱俗,构图疏朗有致,是典型的雍正审美。而过枝技法,您看这桃枝从盘外延伸到盘内,内外呼应,浑然一体,这需要极高的绘画功底和烧制技术。”
他翻过盘子,让罗喜良看底款:“底款'大清雍正年制'六字二行楷书款,笔画遒劲有力,布局规整,是标准的官窑写法。这种东西,在市场上一直是藏家追捧的热门品种,有价无市。”
陈阳将雍正盘小心放下,最后把目光投向那件乾隆赏瓶。他的手指在瓶身上轻轻叩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最后这件乾隆青花缠枝莲赏瓶,”陈阳的评价依然专业而到位,“青花发色沉稳大气,这种深邃的蓝色中微微泛着灰调,是乾隆时期使用上等浙料的特征。画工规整严谨,缠枝莲的线条流畅,布局对称,是乾隆官窑的典型风格。”
他用双手拿着赏瓶,感受着它的重量和质感:“器型端庄大方,比例协调,胎体厚重坚实,这是乾隆官窑的标准工艺。品相如此完美,没有任何磕碰或冲线,实属难得。”
陈阳将赏瓶放回桌上,目光在三件瓷器上逐一扫过,然后抬起头,郑重地看向罗喜良。
“总而言之,”他的声音平稳而肯定,“这三件器物,都是开门见山的真品,毫无疑问。而且都属于各自时期、各自品类中的上乘之作,无论是从工艺水平、艺术价值,还是从市场认可度来说,都是一流的。”
陈阳略微停顿,让自己的评价有更多的分量:“放到市面上,绝对是藏家争相竞逐的精品,不存在任何真伪或品质方面的问题。”
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光芒,“罗先生好眼光,也好运气,能够收到这样三件精品。”
这番评价,客观中肯,既点明了东西的价值,又没有过分夸大,显示出了陈阳的专业素养。
罗喜良听完,脸上立刻浮现出一种如释重负的神情,嘴角扬起的弧度里带着三分敬佩、三分感激,还有四分难以掩饰的兴奋,连连点头,那频率快得像是拨浪鼓一般:“陈老板不愧是行家!真是行家!眼光毒辣,点评精准!”
他的声音里透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赞叹,仿佛终于找到了知音一般。
“有您这句话,我这心里就彻底踏实了!”说着,罗喜良眼睛微微眯起,笑容更加灿烂了几分,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不瞒您说,陈老板,我罗喜良虽然做生意这么多年,但对古董这一行,那真是一窍不通,完全是门外汉!”
他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自嘲的姿态:“您别看我买了这三件东西,说实话,我心里一直没底,生怕被人给骗了。”
“这年头,古董这一行水太深了,听说各种作假的手段层出不穷,我这样的外行人,稍不留神就会吃大亏。”罗喜良继续说着,声音里透着几分后怕,“所以我才三番五次登门,就是慕您陈老板的大名,想请您亲自给掌掌眼。”
他顿了顿,目光真诚地看着陈阳:“在这京城古玩圈里,陈老板您的名声可是如雷贯耳啊!都说您不仅眼力一流,更重要的是人品信得过,童叟无欺。”
“这东西也只有经您看过,亲口说了真,我才敢确信它的价值,才敢放心。”罗喜良的语气诚恳得让人几乎要相信他真的是个古董小白。
说完这番话,罗喜良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罗喜良放下茶杯,话锋随即一转,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兴奋变得有些犹豫和为难起来。
他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开口道:“陈老板,既然您说东西没问题,那……我现在有个不情之请。”
“您说。”陈阳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是这样的,”罗喜良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我最近手头有点紧,正好又有个急事需要用钱,所以……我现在想将这三件物件出手,不知道您……收不收?”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有意无意地在陈阳脸上扫过,像是在观察对方的反应。
“出手?”陈阳心中微微一愣,但脸上却波澜不惊,依旧保持着商人式的职业微笑。
他的大脑飞速运转着:几天前才花了几百万从柱子店里买回去,现在就要出手?
这理由找得也太蹩脚了!
哪有刚买到手的古董,连热乎气儿都没过,就急着转手的?
除非……这人根本不是真的要卖东西。
他越发肯定了自己之前的判断——这个罗喜良,葫芦里卖的绝对不是表面上那点药。
但陈阳脸上依旧不动声色,甚至还配合着露出了几分惊讶的表情:“罗先生,这……”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突兀,”罗喜良连忙解释道,语气里透着几分无奈,“但实在是事出有因,还请陈老板见谅。”
陈阳沉吟片刻,随即脸上重新浮现出商人式的微笑,语气平和而不失礼貌:“罗先生,您说笑了。”
“做生意嘛,买进卖出,天经地义。”他的声音不紧不慢,透着一股子老练,“这种开门的好物件,哪个开古董店的不想收?”
“那可是镇店之宝级别的东西!”陈阳继续说道,语气里带着几分赞赏,“像您手里这三件,无论是品相还是来源,都属上乘,放在任何一家店里都是压轴的角色。”
“既然罗先生有意出手,我们子阳寄当行当然愿意接。”说到这里,陈阳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了些许为难的神色,“只是……”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眉头微微皱起,做出认真思考的样子。
“只是什么?”罗喜良立刻追问道,身体微微前倾,显得有些急切。
“只是……”陈阳缓缓开口,声音里透着几分谨慎,“不知道罗先生想以什么价格出手?”
“这等重器,价格必然不菲,”他继续说道,语气变得更加为难,“我还得掂量掂量我这小店,能不能接得住这个盘。”
“毕竟,”陈阳补充道,脸上带着几分自嘲的苦笑,“虽然我这子阳寄当行这几年发展得还算不错,但说到底也只是个小本生意,资金方面总归有限。”
“要是罗先生开价太高,我这边一时周转不开,那可就尴尬了。”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达了收购的意愿,又为接下来的讨价还价留足了空间。
更重要的是,他这是在试探,想看看罗喜良会如何开价,从而进一步确认对方的真实意图。
罗喜良闻言,呵呵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掌控局面的从容。他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眼神中闪烁着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自信光芒。
他并没有直接报数字,而是慢悠悠地端起面前的茶杯。瓷杯在他手中转了个圈,仿佛在欣赏上面的青花纹饰。他凑到唇边,轻轻呷了一口,喉结滚动,发出细微的吞咽声。茶杯被缓缓放回桌面,发出轻微的瓷器碰撞声。
然后,罗喜良才不紧不慢地伸出右手,手掌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他将五指并拢,又缓缓摊开,手掌完全展开,露出掌心的纹路。那五根手指笔直地竖立着,在陈阳面前有节奏地晃了晃,像是在刻意营造某种悬念。
陈阳的目光落在那五根手指上,眼神微微凝固。他的瞳孔略微收缩,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那五根手指在他视线中仿佛被放大了,每一根都清晰可见,他心中快速计算着各种可能性。
陈阳的眼神变得更加专注,他仔细观察着罗喜良的表情。以为罗喜良是想原价回收,或者稍微降一点价格,快速变现。这在古董圈并不少见,有些人资金周转不灵,常常会选择这种方式。
于是,陈阳的脸上逐渐浮现出一个精心设计的表情。他先是眉头微微一挑,露出惊讶的神色,眼睛睁大了些许,嘴巴也微微张开。
随即,他又将眉头皱起,做出为难的样子,眼神中透出几分犹豫和踌躇。他轻轻摇了摇头,幅度不大,但足够让对方看清他的态度。
“罗先生,”陈阳的声音压低了些,语气中带着商量的意味,“您这个价……五百万,说实话,确实高了点。”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给罗喜良一个反应的时间。
陈阳无奈的再次摇了摇头,这次摇得更慢,更有分量,就像是一个医生在宣布一个不太乐观的诊断结果。他的眼神中流露出一脸的惋惜,嘴角微微下垂,整个表情充满了“我也很想帮你但实在为难”的意味。
“虽然东西是好东西,这一点毋庸置疑,”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但这个价格……已经接近市场顶峰了,您也知道,古董生意不比其他,讲究的是买卖之间的利润空间。”
“我们收回来,”陈阳继续说道,声音更加诚恳,“利润空间实在太小,甚至可能还要倒贴运营成本。”
“而且资金占用太大,这么大一笔钱压在货上,对我们这种小本经营来说,压力不小。您看……”他话还没说完,刻意拖长了最后一个字的音,给对方留下讨价还价的空间。
然而就在这时,罗喜良却突然笑出了声。那笑声不大,但在安静的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
笑声中带着一丝戏谑,像是一个成功恶作剧的孩童,那笑容在他脸上绽放,眼角都挤出了细密的皱纹。
“陈老板,”罗喜良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瓷器与木质茶托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他的身体微微前倾,上半身向前探出,拉近了与陈阳之间的距离。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直地盯着陈阳的眼睛,仿佛要看穿对方内心的想法。他的嘴唇翕动,一字一句地,字字清晰,缓慢而有力地吐出几个字:“您会错我的意思了。”
说完这句话,他再次将右手抬起,那五根手指重新在空中晃了晃。这一次,动作更加缓慢,也更加刻意,像是在强调什么重要的信息。
罗喜良的嘴角扬起一个微妙的弧度,他的语气变得轻描淡写,却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重磅炸弹。他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不急不缓:“不是五百万。”
“而是......五百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