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平常的下雪天,黄锦死了。
为他伤心的只有陆炳一人,不多,也不少了。
朱载坖信守承诺,亲自出面拍板,了了黄锦的夙愿。
最终,黄锦葬在了永陵,于此长眠……
至于黄锦敬献的三万余两银子,少年天子没有收于内帑,而是以黄锦的名义,对黄锦的家乡建了学塾,修了路,修了桥,其中一部分,分给了黄锦家乡的老叟……由锦衣卫监督执行。
隆庆十一年的尾巴,就这么平淡的结束了。
新年伊始,改元万历。
同嘉靖皇帝一样,这个年号也不是出自群臣,而是由皇帝亲自拟定。
万历——能够经历时间的考验,长久存在并保持新鲜活力。
这个年号不如‘嘉靖’,‘成化’那般惊艳,却有种大巧无工的朴实,意为万代之隆盛!
新的一年,群臣拜年,皇帝发红包……
然后开开心心过大年。
大多数人都是向前看的,鲜有人停留在过去……
大高玄殿。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朱载坖一脸恬静,似是做了太上皇的缘故,如今的他比之当初,更显内敛,沉稳,失去父亲的他,越发像父亲了。
“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朱载坖以一个过来的人的身份,劝诫儿子,“少年人总是充满斗志,充满干劲儿,使不完的力气和热情,可又哪有消耗不完的热爱呢?要珍惜,要节制……”
少年认真听着,一一记下。
“父皇,我一定不负您和皇爷爷的期望。”
“不要这样想,不要想着要对得起我们,你只需对得起自己就好。”朱载坖为儿子斟上一杯酒,轻笑道,“这些都是压力,这些只会透支你的心力,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你的时间还有很多很多,没必要给自己设立宏伟的目标,日拱一卒就很好……”
少年轻笑点头:“心外无物,原来父皇也在读心学啊?”
“这也是心学的一部分吗?”朱载坖哑然,继而颔首道,“如此说来,这心学确是名副其实了。”
顿了顿,“今儿过年,陪父皇喝两杯?”
“哎,好。”少年心情激荡,模仿大人多年的他,这一刻,终于觉得自己是个大人了,忙举起酒杯,“儿臣敬您。”
酒杯相碰,少年一饮而尽,接着抢过酒壶,为父皇斟酒。
朱载坖不疾不徐的饮了,不疾不徐的说:“慢慢来,不用着急,不要着急。”
少年称是。
数杯之后,少年建议道:
“父皇,再过两三个月,春暖花开之后,您不妨去散散心,好好放松放松。”
朱载坖失笑道:“怎么,连你也在担忧父皇经受不住打击?”
“当然不是。”少年讪然道,“宪宗皇帝,皇爷爷,做了太上皇之后,都曾去游历大明的大好河山,这也是咱朱家的老传统了呢,父皇如今也是太上皇了,效仿祖宗也不失为一桩美谈不是?”
朱载坖忍俊不禁地点点头,随即叹道:
“是该再去一趟江南,去一趟金陵,虽然你大伯已然知晓,可这种大事,还是得当面说一下。”
顿了顿,“永青侯现在日本国,黄锦之事还是要保密一下才好,省得他分心。”
“是,儿臣明白,儿臣已做了吩咐。”
朱载坖微微颔首,转而问道:“以永青侯的性格,纵是佛郎机事了,怕是也不会再回来了,这次因你皇爷爷,他耽搁了不少时间,估计会直接去不列颠,这一别不知多少年,对此,你如何作想?”
少年笑道:“父皇可是想问,儿臣会不会因李先生不在,心里不踏实?”
“其实,也没什么不踏实的,如此大明要是还不踏实,岂不证明儿臣很失败?”
“父皇,儿臣能挑大梁,能扛起来。”
如此说来,那我很失败了……朱载坖暗暗苦笑,问道:“等永青侯忙完,你想不想他留在京师,如辅佐英宗那样辅佐你?”
“不想!”少年直截了当。
“哦?为何啊?”
少年沉吟了下,道:“首先,我不需要;其次,现在还不是李先生大展宏图的时候;最后,咱朱家欠李先生良多,也该弥补一下了……”
“就像大明宝钞,欠的债,终究要还,必须要还,这个人情债,就由儿臣来还吧。”
少年又敬了父皇一杯酒,就唇饮了,呵着酒气说:“未来终究还要再辛苦李先生,让他养精蓄锐,才能以更好的状态去迎接时代巨浪。”
朱载坖怔然良久,神色复杂的说:“你皇爷爷没有看错你,永青侯更没有看错你,你果然还是选择了对得起更多人……”
少年沉默。
“别误会,父皇没有怪你的意思。”朱载坖笑道,“父亲做不到的事,儿子做到了,做父亲的只会欣慰。”
少年挠挠头,又点点头。
“你是第一个真正意义上,与永青侯志同道合的皇帝,你又还这么年轻,你又这般优秀,你的人生还很长很长,或许……你能看到那一天。真到了那天,记得与父皇说一下,与皇爷爷说一下,与列祖列宗说一下。”
朱载坖仰脖饮下儿子敬的酒,玩笑道,“大明改天换日时,家祭无忘告乃翁。”
“父皇正值春秋鼎盛,怎么总说这些暮气沉沉的话?大过年的……”少年一脸郁闷,“您这样,儿臣如何不慌?”
“哈哈……好好,父皇不说了,不说了。”
少年讪然一笑,忙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父皇去了金陵,可要为儿臣好好挑一个媳妇儿啊。”
“挑媳妇儿?”
朱载坖一怔,继而吃惊道,“你是说,李家?”
“对啊。”少年笑嘻嘻道,“这可是皇爷爷的遗愿,儿臣哪能让皇爷爷失望呢?”
朱载坖愕然:“你是不是想多了?你皇爷爷只是为了验一验李青……难道说,婚书没烧?”
“当然没烧啊,婚书在我手里呢。”少年嘿嘿道,“烧的是假的,不如此,李先生事后肯定会再要回去……皇爷爷是有验一验李先生更在乎谁的心思,不过更多是为了保下这一份婚书。”
朱载坖咂了咂嘴,苦笑道:“竟然连我都骗过去了。”
“主要是父皇您的演技不过关。”
“你这混小子……”朱载坖笑骂,抬手拍了儿子脑袋一巴掌。
少年只是干笑。
朱载坖也笑了,连连道:“如此也好,最好不过,还是你皇爷爷有远见,大明后继之君有一份李家的血脉,永青侯肯定能更上心一些。”
少年一脸深以为然,心中却道:“皇爷爷是这么想的,可我不能这样做啊。”
“成,到时候我好好给你挑挑。”朱载坖畅然大笑,随即又想起了什么,眉头微微皱起,“也不知李宝有没有闺女,就是有,多半还不会走路呢,要是从李茂……这不差辈儿了嘛……你总不能跟你大伯做连襟吧?”
朱载坖满心纠结。
朱翊钧强忍着笑,道:“您还真当回事儿了啊?”
“你敢不当回事?”朱载坖瞪眼,“这可是未来皇后,储君生母,怎呢儿戏?”
“……是是。”少年悻悻道,“儿臣的意思是,时间还长着呢,儿臣还小呢,纵是尚在襁褓,儿臣也等得起。”
朱载坖一想也是,神色缓和下来,继而又神色怪异起来。
“这样……会不会太罪恶了啊?”
“是有点……”少年讪然。
朱载坖瞪眼道:“是吗?”
“……不是。”少年无奈——明明是你先说的,我附和还成错了……
这还差不多……朱载坖哼了哼,忽又想起一事,问:“当时你与永青侯说的是配合演戏骗你皇爷爷……你要是假戏真做,永青侯会不会……震怒?”
当然会啊,会打断我得腿……少年摸了摸鼻子,悻悻道:“震怒必然会震怒,可要是木已成舟,一怒之下,估计也就是怒了一下。”
朱载坖想了想,轻轻点头:“永青侯虽霸道,甚至不讲理,不过对晚辈还是爱护的,最多也就揍你一顿什么的,你受着便是,挨一顿打,换一个媳妇儿,且还能让后继之君再多一份保障,怎么都划算。”
朱载坖越想越开心,虽然不是他的手笔,可一想到不可一世的永青侯吃瘪,他就格外畅快。
少年见父皇越笑越邪恶,忙道:“父皇,你可别得意忘形,以至于乐极生悲啊,李先生是去了日本国,不是去了不列颠,离大明并不算远,要是李宝告咱爷俩一状……”
“你个混账……这两个成语能用在老子身上吗?”朱载坖气郁道,“老子在你心里就这么傻吗?”
“不是不是……”少年连连摇头,“儿子只是……只是腿疼。”
朱载坖莫名其妙:“你腿疼什么?”
“我……没什么。”少年尬笑道,“我只是怕媳妇儿没捞到,再平白挨一顿揍,多冤枉,多亏啊。”
少年咽了咽唾沫,道:“父皇,李先生要是现在知道,肯定会不远千里来京师胖揍我一顿的,您可不能暴露了啊。”
“瞧你这点胆子,你就那么怕他?”
“我……”少年咕哝道,“说的跟你不怕似的……”
朱载坖:-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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