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什么皇子尊严,什么伏妖国威,都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他只想活着,不惜一切代价地活下去!
江尘直起身,目光遥指百里外巍峨雄伟的天都城,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一种公事公办的认真态度:
“那哪行,殿下怎么说也是伏妖国皇子,远来是客,该有的礼数,不能废。”
他顿了顿,继续道,
“来吧,就从这里开始,一步一叩首,别用妖力,慢慢跪到天都城南门外,明日清晨,帝宫大殿之上,我等你呈上国书。”
“跪...跪着去?一...一步一叩?”
峥朔皇子闻言,差点直接晕厥过去。
百里之地!一步一叩!
还不能动用妖力!
这...这即便是以他妖族的强健体魄,跪到明天早上恐怕也难以抵达,而且绝对是皮开肉绽,膝盖磨穿,额头磕破!
这比杀了他还要折磨!
更是将伏妖国皇室脸面来来回回地抽打!
“怎么?有意见?”
江尘的语气微微转冷,
峥朔立即感觉一股彻骨杀意瞬间笼罩了他,让他后背发凉,灵魂都在颤抖。
“没!没意见!绝对没意见!”
他吓得魂飞魄散,再也不敢有一丝犹豫,连滚爬地冲出车辇,扑通一声就跪在地面上,对着天都城的方向,重重地磕了一个头。
然后,颤抖着,一步,一叩首,开始了他妖生的屈辱之旅。
动作僵硬,甚至还有一些滑稽,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屈服顺从,
天都城外,一片死寂。
无数道目光聚焦在那曾经不可一世的妖族皇子身上,看着他以最卑微的姿态,一步步“丈量”着通往天都城的道路。
没有人欢呼,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震撼在无声蔓延,
所有人都明白,这并非戏谑,而是一种宣告,一种强者对弱者的绝对支配,一种九域对域外强权的强势回应。
江尘不再看他,目光转向天都城方向。
只见视线尽头,一前一后两道虹光,正以极快的速度从帝宫深处飞掠而来,最前方的虹光中,一道风华绝代、却带着急切与难以置信的窈窕身影逐渐清晰,
九域女帝,白玉伽,亲至!
她身披素白宫袍,但那双难起波澜的美眸中,此刻倒映着远方那道青衫身影,似是感觉到一丝熟悉,渐渐浮起一众颤动,
江尘迎风而立,看着那道倩影,平静的眼眸中,也终于泛起了一丝波澜。
对自己来说,或许不过三十年,
而对白玉伽来说,却是整整三百年,
如今...故人终相见。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白玉伽总算看清了那个男人,一双美眸瞪大到极致,她身后的常曦亦是如此,红唇微张,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才没有失声惊呼出来。
而当江尘的目光落在白玉伽那苍白憔悴的容颜上时,心中微微抽搐,一种无法言说的疼痛与酸楚逐渐淹没了心扉。
三百年时光荏苒,她已成为九域众生敬仰的女帝,统御八荒,光耀万丈。
但此刻,褪去那层威严的光环,他看到的是一个透支了所有心力,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的玉人儿。
三百年中,她平定了两大妖神叛乱,一统纷乱的九域,将都城定在这最危险的前沿,以羸弱之躯一次次修补破损的大道,硬生生扛起了这片摇摇欲坠的天地。
这份压力,这份重担,没有给她带来任何荣耀,只在她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疲惫与损耗。
江尘心中涌起滔天巨浪,有怨愤,也有庆幸。
没有妖族至尊白暮,吞噬天地大道,甚至借助黑暗大陆侵蚀九域,就不会有这样的灾难降临故土,
将这如山岳般的重压,悉数压在了她单薄的肩膀上。
他又无比庆幸,庆幸自己在最后的时刻赶了回来。
若是再晚上一些时日,他不敢想象,白玉伽这副早已透支的身体,是否还能撑得住,是否会在下一次修补九域天地时垂然倒下...
那后果,他想都不敢想!
再无丝毫迟疑,江尘身形一晃,便如一道轻烟,瞬间掠过数千丈距离,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城头,站在了两女面前。
“玉伽,常曦...”
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目光紧紧落在白玉伽那张苍白的俏脸上。
近距离地看,更能感受到她的虚弱,皮肤如玉的光泽黯淡,眼下有着淡淡阴影,身形似乎也比记忆中清减了许多,本该合身的素白宫袍穿在她身上,竟显得有些空荡。
江尘的心再次狠狠一抽。
白玉伽眼眸迷离若雾,怔怔地、呆呆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尘,仿佛魂魄都已离体。
视线逐渐模糊,片刻后,眼中氤氲的泪水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滑落。
此时的她,没有了这三百年中,在外人面前的坚强和威严,褪去了帝王的光环,只剩下一种让人心尖发疼的脆弱。
她唇瓣轻轻翕动着,恍如梦中呓语:
“江...江尘...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又在做梦吧...”
三百年来,多少个梦中,这道身影曾出现在她梦中,可每一次醒来,都只剩绝望的现实和无边孤寂。
她真的害怕,当自己醒来后,眼前的一切,又是一场触之即碎的幻梦。
“是我!”
江尘用力点点头,声音温柔,
“我回来了...这...不是梦。”
他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微颤,轻轻拭去她脸颊上泪水,
那真实的触感,那温热的、魂牵梦萦的气息,如同击碎最后一道防线的洪流,彻底冲垮了白玉伽此刻心防。
“呜...”
她再也无法抑制,猛地向前一步,扑进江尘的怀中,一双玉臂紧紧抱住江尘,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生怕一松手,眼前的人就再次消失不见。
压抑了三百年的思念、委屈、绝望、恐惧,以及疲惫...
在这一刻再度化为滚烫的泪水,汹涌而出,浸湿了江尘的衣襟。
她在他怀中,泣不成声。
江尘的身体微微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没有推开她,也不忍心推开,感受着怀中娇躯的轻颤,他心中充满了无尽的亏欠。
明明自己在仙鹤城中骗了她,她却没有丝毫嫉恨,
反而在妖族秘境,不惜舍弃自己的生命和未来,助他逃离,
再到后来在黑暗大陆,她一次次冒着巨大风险留下信息,告诉他千万不能前进,前方是白暮布下的陷阱,
再到如今,她以一己之力扛起九域重担,替他照顾亲人,修补故土...这份沉甸甸的情谊,早已超越了寻常,
让他如何能拒绝?如何能辜负?
他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落在她的背上,
另一只手则悄然运转灵力,一股蕴含着无尽生机的精纯真元,缓缓地、小心翼翼地渡入她体内。
一探之下,江尘心中更是剧痛。
她的身体何止是虚弱,根本早已到近乎崩溃的边缘,根基动摇,妖力涣散,全凭一股不屈的意志在强行支撑。
这数十年,她完全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本源在修补九域天地。
“玉伽,好了,没事了...”
江尘在她耳边低声安慰,
“好好休息...接下来,所有的一切,都交给我吧。”
常曦站在一旁,看着相拥的两人,眼中亦是水光盈盈,心中百感交集,
有为他们重逢的欣喜,有对白玉伽的心疼,但更多的,是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安心感。
仿佛只要江尘回来了,哪怕天塌下来,也不再可怕。
即便面对的是势力滔天的伏妖国,甚至是其背后可能存在的天妖域,有他在,似乎就有了主心骨,有了应对一切的底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情绪,目光再次投向城外,看着那些伏妖国强者的尸体,以及那位仍在一步一叩首的皇子,
绣眉不禁微微蹙起,露出一丝担忧。
“江尘...”
常曦轻声开口,暂时打破这份静谧,
“伏妖国势力庞大,据说其皇族与天妖域中的某位大能都有牵连,你此番将他们尽数斩杀,只留皇子受此折辱,
会不会...有些太过,彻底激怒他们,引来更大的报复?”
江尘闻言,缓缓抬起头,眼中的温柔已被冷静和锐利取代,
他淡然道,
“越是这样,越不能示弱。唯有把他们打痛,让他们清楚地知道我们九域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他们下次再来时,才会有所顾忌,才会学会用平等的姿态来交谈。
否则,他们只会觉得我们好欺负,更加变本加厉。”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冷冽的杀伐气:
“我下手虽重,但分寸还在,这些护卫爪牙,杀了便杀了,正好剪除其羽翼,至于这个皇子,不是还活着么?这就是留给伏妖国的台阶,也是给他们的警告。”
常曦聪明至极,瞬间明白了江尘的用意。
伏妖国让九域女帝出迎百里,本就是极致的侮辱和轻视。
江尘以雷霆手段反击,斩其护卫,辱其皇子,既是展现了九域拥有不容轻侮的实力和决心,又将冲突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皇子性命无忧,便不算彻底撕破脸皮,你们失礼在先,我让你们皇子一步一叩首赔罪,从道理上讲,伏妖国甚至难以借此发作。
“我明白了。”
常曦微微颔首,美眸中闪过一丝赞赏,
“现在的你,思虑愈发周全了。”
她感慨道,眼前的江尘,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需要她们庇护、有时行事略显冲动的年轻人了。
“你现在是什么境界了?”
常曦忍不住好奇地问道,又补充了一句,
“与当初的妖族至尊相比如何?”
她感受到江尘散发的气机,简直如同高山大岳一般,即便是武神莫离巅峰时,也远远无法和江尘相比,
对于江尘的境界和实力,愈发好奇。
江尘略微沉吟,回答道:
“比白暮高出不少,不过在此界,受天地规则所限,最多只能发挥出天人境巅峰的力量,境界在此地,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比妖族至尊还高出不少!?
常曦心中骇然,当初白暮可是半步天灵,那岂不是...她不敢再想下去,只知道江尘的实力恐怕已经达到了一个她永远无法触及的层次。
虽然只能发挥天人境巅峰实力,但以其方才展现出的恐怖战力,已经等同于告知她,江尘有能力面对一切来犯之敌,即便是伏妖国也不例外。
“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
江尘向两人轻声道,
“那他呢?”
常曦指了指城外还在机械般叩首的皇子峥朔。
江尘瞥了一眼,淡然道:
“让他磕着吧,我算过了,以他的速度和距离,磕到明天早上,正好能到宫门前呈上国书。不耽误早朝。”
常曦:“...”
她看着江尘那平静无波的侧脸,忽然觉得,这位归来的故人,似乎...比以前更坏更黑了,
跪行百里,这是一般人能想出的手段?
不过,这种感觉,让她会心一笑。
。。。
江尘没让白玉伽再飞行,而是拉起她纵身而去,
直到来到所谓的女帝寝宫,江尘神色才骤然一凝,
眼前景象,让他瞬间怔住,随即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涌上心头,
这里的一砖一瓦,甚至院落中那棵老树的位置...竟都与当年在天武城时,他和爷爷居住的那个小院,一般无二,
只是规模稍有扩大了,融入了帝宫之中,而白玉伽所住,正是当初自己的房间。
显然,这是白玉伽刻意为之,三百年间,她从未想过舍弃那份思念,并将它复刻到了自己日常起居之所。
江尘心中再度涌起一股难言的感动,这个妖族女子,将那份感情深埋心底,用这种方式默默寄托着思念。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白玉伽的手握更紧了些,这种深情,他该如何偿还?
江尘让白玉伽稍作休息,再次为她渡入一些灵力,并让她服下几枚天界灵丹,稳固她动摇的根基。
看着脸颊渐渐恢复一丝血色,眉头缓缓舒展,江尘才稍稍安心,等她睡熟后,布下一个静音防护结界,与常曦退到了外间,稍作休息。
。。。
是夜,在这座小院中,众人摆开了一场简单至极的宴席,
陆续将曾经的故人邀请而来,其中除了今日刚见面的伯父黄西川,
还有林破敌和叶天穹,他们如今分别是天都城的禁军统帅和巡防司大都督,位高权重,但见到江尘,依旧如同当年那般激动不已,
据他们所说,夜王和江尘的爱宠九劫神龟也在收到消息后的第一时间从天外边境赶回,预计三五日便能抵达天都城。
宴席间,气氛难得的轻松和欢快,
江尘仔细询问了九域如今的情况,特别是天地破损的细节。
听完众人的描述,江尘沉吟片刻,道:
“我观察过,九域天地的本源其实并不弱,甚至比天界一些下位星域还要稳固,问题的关键,在于当初黑暗大陆撞击后残留的诡异规则,
即便黑暗大陆已经飘向更远处,但那些规则仍在不断侵蚀九域的空间,才导致空间裂缝频生,大道动荡,需要不断修补。”
他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方案:
“我打算以空间大道,结合阵法,在九域外围构建一个覆盖约十万里的空间壁障。
隔绝和净化那些残留的黑暗规则,并从中缓慢汲取能量,反哺九域,如此一来,便可一劳永逸,无需再频繁修补。”
众人闻言,又惊又喜,构建覆盖十万里的空间壁障?这简直是通天手段!
但他们在见识过江尘今日的神威后,对他有着盲目的信心。
“只是此举需要一些时间。”
江尘补充道,
“正好,我此次归来,带回了一些古宝残器,其中一些或许能够修复,到时候可选几件威能强大的,永镇九域。
日后若再有强敌来犯,即便我不在,凭借神兵之威,也足以震慑宵小。”
这个消息更是让众人振奋不已,能被江尘称之为神兵的存在,肯定不可想象,必然是超越凡间极限的无上利器,杀敌于万里之外,拥有莫测神威!
在江尘归来后,众人压抑已久的紧张气氛得到了极大的缓和。
白玉伽也睡熟起床,此刻面带笑意,坐在江尘旁边位置,与当初在仙鹤城中差不多,
宴席间,江尘能感受到白玉伽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带着温柔和一种毫不掩饰的情愫,
两人的距离也在不知不觉间靠近,最后几乎肩并肩坐着,江尘心中了然,却也只好假装不知,不忍心再推开这份深情。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热络,但江尘心中一直压着一个最重要的问题,
他放下酒杯,神色变得郑重起来,目光扫过众人,沉声问出了那个他最关心的问题:
“我娘姜岚,我听闻她被天界接走?她离去时,可曾留下什么信息?究竟是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原本欢快的气氛瞬间凝固,
叶天穹仿佛知道些什么,脸上的笑容僵住,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低下头去,
其他人都瞬间噤声,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和犹豫,眼中甚至闪过一丝复杂与...恐惧。
最终还是常曦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丝艰涩,开口道:
“江尘,你母亲她...其实并非被‘接走’的,更准确的说是...是被强行扣押带走的!”
“扣押!?”
江尘的表情骤然一变,周身气息不受控制地微微一荡,令在场所有人都感到一阵强大压迫感,
“究竟是怎么回事?师姐,说清楚!”
常曦努力稳定心神,回忆道:
“那是在两百多年前,一道金光毫无征兆地破开虚空,降临当时的人族京都。
金光之中,有一道模糊的身影,根本看不清面容,但其散发出的威压...超乎想象的强大!即便是九域历代最强者,在其面前也渺小如蝼蚁,难及万一!”
江尘眉头逐渐皱紧,
常曦继续道:
“那人并未多言,只说是带你母亲去她该去的地方,你母亲似乎...知道些什么,并未过多反抗,但她离去前的神情,充满了担忧和不舍。”
江尘的心沉了下去,强行带走?
白暮的实力,当年便已是九域顶尖,已接近甚至达到天人境巅峰?那来人...
“与我相比呢?”
江尘盯着常曦,一字一句问道,
常曦没有丝毫犹豫,直视着江尘的眼睛,无比肯定道:
“比你要强!而且...强得多!
那股威压,仿佛超越了这片天地所能承受的极限。
他并未刻意释放气势,但仅仅存在,就让我们几乎无法动弹,大道规则都在其周围崩溃。他带走你母亲时,似乎低语了一句...像是‘触及禁忌’、‘不容于天’...”
江尘心中掀起滔天巨浪,这怎么可能!?
天界强者下凡,必受界域规则压制,承受因果反噬,这是铁律!所以下界者,实力最多发挥到天人境巅峰已是极限。
这也是为何江尘以道源境斩杀白暮,无数大能避免下界的原因。
正因如此,他身负时空规则,可一定程度上规避这种压制,才显得特殊。
可现在,竟然出现了一个实力远超当前自己、疑似能完全无视界域压制与因果的恐怖存在?
专门下界来带走母亲?还说什么触及禁忌、不容于天?
母亲姜岚,虽然天赋不凡,但终究是凡间女子,她究竟能触及到什么层次的“禁忌”?竟能引得如此不可思议的存在亲自降临?
这背后绝对隐藏着,自己所不知道的秘密,甚至很可能与自己的身世有关!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最终沉声问道:
“我娘...离去之前,说什么了没有?”
常曦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不忍,但还是如实相告:
“她说...如果有一天你回来,千万不要去找她,更不要去想着为她报仇。她说...能与你重新相认,知道你平安无事,她此生...已经没有遗憾了。”
千万不要去找她...不要报仇...此生无憾...
母亲的话语,轰然压在江尘的心头。
这绝非简单的离别赠言,这分明是预感到了危险,是在用最决绝的方式,保护他!
天界之上...金光降临...强大的神秘人...无视因果之力...以及姜岚充满绝望和告诫的遗言...
这些信息,让刚刚还神情轻松的江尘内心,再度蒙上一层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