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打着仗呢又不是过家家,平白无故上门叩关,还要叫人主帅出来会面,人家岂会理你。
所以铁蛋也很通情达理,先变了个剑球,在城门口来回滚了几圈,把天王军派来突袭的那数千精锐,妖魔鬼怪,先登健儿,管你什么玩意二话不说先杀了个七零八落,屠了人头滚滚,碾了个血海尸山,然后把脑袋挨个垒起来在城门口堆了一个京观的投名状。
见此大礼,那山羊胡老吏果然亲自登上城门见礼,
“本官便是睢阳城守张巡,不知尊驾……”
铁蛋也不装了,盘膝而坐,抬手作揖,
“九天玄女真传九曜剑阁首座北辰剑宗掌门太上无极剑主玄天如意真君。”
“怎么取这么长名字……”
张巡到底和山里人不太熟,此时也是吹着山羊胡,忌惮得盯着对方坐在屁股底下,血泪横流的千余首级,
“不管如何,多谢真君出手相助,为我睢阳解此兵灾,不知山人唤巡至此,有何吩咐。”
铁蛋直球道,
“你走吧。”
“……走?呃,您才叫我来,又要叫我走?走哪儿去?”
“爱往哪儿去往哪儿去,带你的人走,睢阳不要再守了。”
张巡一时闭嘴,无言以对,无话可说。
而铁蛋双目如电,冷冷扫过一众面露怒色的兵士,
“你们要争王称霸,逐鹿天下,我原也懒得搭理。魔宫也好,叛军也罢,本就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打来打去,死的都是老百姓。
不过你既然摆出这十绝阵,我就得插手了。毕竟给你开了挂赢不了,人家又输不起,闹到最后就要掀桌子,说到底还是生灵涂炭,苍生受难。
所以你这挂也别开了,提前弃子认输吧,算下来这样死的人最少。”
“邪魔外道!胡言乱语!”
不等张巡答话,也有一员骁将怒吼一声,飞身出城,一刀劈向铁蛋首级。
然后半空里只剑光一闪,凌空将他头割了去,咕噜噜滚落京观底下埋着,身子直坠入城楼下,咂成一地血花。
铁蛋眉毛也不动一下,声线冷得像剑上的霜,
“原本我的本事还差一点,大约还不够让你们两边坐下来,平心静气听我说话的。
不过如今我已先胜一手,破了你的劫,抢了你的丹,如今剑力已成,也就没必要再藏头露尾,同你们客客气气的说话了。
今天我便放话在这了,睢阳守,少了我这千年功力,你赌的这个局,已经败了。
把阵撤了,引军自去,我坐在这替你断后,管教北军一兵一卒也犯不着你。
你若不肯,我就一个人入城,挑了你的阵,破了你的关,陷了你的城,把挡在我面前统统杀了。
自己选吧。”
张巡想了想,拱手问道,
“尊驾说这一局我赢不了,我若认输,死的人最少,可有何凭证?”
铁蛋,“没有,我梦到的。”
一时群情激愤,张巡倒也不动怒,抚须笑道,
“原来如此,我听说山里人能上感天心,数算未来,对天下大势有所感应。
因此偶尔也会主动入世,出山劫争,夺些气数利己修行的,想必真人今日至此,放出这般话来,自是做好准备了。
既然如此,你也该明白,我也做了这么许多准备了。
不止是我,还有如今城中数万义士,哪个不是做好了以身殉国的准备,这才离妻别子,来阵前赴难的。
我等虽是凡夫,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又岂会因为尊驾区区一席话,就投子认输呢。”
铁蛋看看他,
“睢阳守的名字我也听过,于公算个好官,于私大概也是个好人,不然也召不到这许多人陪着一道死的。
不过这天下,终非凡俗之人的天下,是超凡者的天下。
谁胜谁败,谁胜谁负,非人力可以改变。而在于天。
说得明白点,只有三大派让你赢,你才能赢。
听说睢阳守得了神教的契约,可惜我在此阵中困到现在,也不见一个血神子来出手。
如果没猜错,神教众已经算到事不可为,弃城而逃了吧。”
张巡沉默。
铁蛋拱手道,
“若阁下真想做个英雄,就听我一句劝。
走吧。
与其现在白白牺牲赴死,不如留待有用之身,静观时变……”
张巡直接打断道,
“不用再多说了,巡从来不是什么英雄,无非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了。
睢阳一地事关天下安危,无论是谁想从我手中夺取此地,都得从这副老骨头上跨过去!”
铁蛋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
“睢阳守不答应,那你觉得呢,无穷生。不是要成一番事业么,若是此战必败,白白牺牲,还有什么意义?”
于是山羊胡的张巡和一众愤懑怒骂的将士,一齐改了脸色,盯着铁蛋,发出医司的声音,好像无数亡者的共鸣,
“我早说过了,尊驾自有生路可走,何苦非要来睢阳这死地里掺和。
可惜纵然你能破我的八门金锁,也于事无补。
你说的不错,区区凡夫俗子,又岂有逆天的本事!
所以为了逆天而行,激活十绝血阵,我等凡夫早已追随相公一道!自断退路,以身立桩,以血祭阵了!
你想要踏破睢阳,只管打过来吧,无论诛杀我等多少次,我们都会从阴曹地府轮转回来,拦在你面前!
城在人在,城亡魂亡!”
铁蛋看着这些幻象的面孔,虽然是幻境,但每一张都栩栩如生,每一张都不一样,
“既然如此,你之前又何必来和我搭讪呢。不是希望我可以替你们这些守城将士,寻一条转世的出路么。”
“哈哈哈!真人端的小瞧了我等!我只是想要你看看!”
满城的将士一齐大笑起来,把刀枪抖擞,甲胄齐明,
“是谁拦在你面前的!看阵!”
“轰!”
一时山崩地裂,城陷石塌,乾坤逆转,天地倒旋。
满城的将士,竟合众唯一,化作巨大的漩涡,朝铁蛋冲来。
此时放眼望去,场面极其夸张,仿佛天穹都崩塌了,星辰都碎裂了。
当然铁蛋心里清楚,眼前这些景象,统统都是幻境。
是,无穷生的本事是不小,一个人能将数千大军拉扯进阵,陷入混乱之中,也算本领惊人了。
但他的修为显然和峨嵋那六怪还不能比,之前六怪联手也不过就在地上炸他一坑,哪里搞得出这天翻地覆的排场。
所以说白了,眼前这些翻天覆地景象,本质是用八门金锁阵的特殊阵法,扰乱气机,干扰声光,制作出的一重又一重神光幻象。
但幻象迷阵本身并不能杀人,如果不能填援兵入阵来阻挡,八门金锁也拖延不了多久,陷入阵中的大军迟早会攻破关卡。
何况对军的阵法对单一修士迷惑有限,区区虚影幻象更不可能杀掉血神子。
所以这阵中肯定还藏着什么镇压阵脚的底牌,用来对付闯入阵中的绝世高手。
如果在这里的是陈玄天,他肯定会考虑这张底牌到底是什么,藏在哪儿,怎么解,看清楚,算明白,七成把握再出手。
但对铁蛋来说就无所谓。
他出剑,从来是五五开,想出就出。
“北辰剑宗,闪电式!”
虹光现处,闪电一剑。
术,法,势,声,光,影。
再如何变幻,再如何遮掩,在绝对的剑力差距面前,都化无效。
无匹无敌的剑虹直斩破天,劈开地,一剑澄清寰宇,贯彻乾坤!
一剑飞来,斩破金锁!荡平八门!
凌凌剑岚吹拂中,铁蛋一眼扫去,只见斗转星移之间,剑虹已如流星激落,破阵而出,高翔天际。
两支魔神大军正在脚下的大地上,在那早已化作废墟的睢阳战场中冲突击撞。
一边是魔将乱舞,妖魂野兽,逃脱了炼狱魔墟的魔军。
一边是赤血骷髅,红皮厉鬼,自拘在血池死蜮的鬼潮。
为了破阵陷城,从十绝杀阵中冲杀出去,北地军卒已开了基因锁,开了战斗限制,开了一堆挂,尽皆兽化,妖化,魔化,怪化。于此时此地此刻,在狂吼厮杀的,已不再是人,而是一大群披着人皮的兽。
更不必多说,为了能与这样的非人魔军作战,早已前赴后继,将生死置之度外的睢阳官兵,更是追随张巡一道,自戗祭阵,以祭血神,把一身精血魂魄都给神教用了。如此被神教秘法炼制而成的,也不再是人,而是永陷绝阵中护法,不死不灭的血傀神兵。
魔兽的大军在地狱战场中冲突肆虐,将无数鲜血淋漓的神兵冲突碾轧,撞成烂碎。
而神兵也不断从血池中原地复生,将浑身甲胄的妖魔巨怪撕成碎条烂肉,大卸八块。
如此一黑一赤,两支神鬼妖魔大军厮杀搅斗在一起,直将天地都杀成劫场。
老实说,比起刚才八门阵中的幻象,这边鬼哭神嚎的炼狱,反倒更像是噩梦中的景象。
但铁蛋也明白,其实自始至终,这边才是现实。
他所生,所长,所处的,就是这样残酷的世界。
太极天,绝非凡人的家园,而是神魔的乐土。
凡人,无非是这世间的草芥,粉尘,蛆虫,是点缀乐园的花草,是拿来给那些下界逍遥的天魔,玩耍愚弄的乐子罢了。
而此时在这片乐园之中,最最显眼的,玩的最快活的,自然是正在战场中心驰骋狂欢的龙了。
瀚海的巨魔龙,百丈之长的龙身,巨剑一般的鳞片,弯月一般的獠牙钩爪,狂乱的绽放着蓝光的眸子,还有那颗长着人面的巨大脑袋。
腾龙天王石蛟,在享受他的假期。
“嗷——!!”
魔龙在大军中冲突狂舞,甚至连爪牙都用不上,只用尾巴横扫乱拍,数以百计的血傀神兵便被扫得平平扁扁的,碾在地上,打的眦裂血流,骨血皆烂,无人可以拦它的去路。
是,当然拦不住,神教的功法靠的是功力差距。
差了一颗化血神丹,差了一大群血神子,差了峨嵋六怪,阴差阳错输得实在太多,莫说把这魔军困在城下十年,就连想启动地陷大阵,多打杀一阵都办不到了。
当然,败倒是也不会败的,毕竟这里这些神兵都是死人了。
在经历了一切的准备,一切的祭祀,一切的牺牲之后,把所有的生死,都置之于度外,只剩一腔决心守在这。那么哪怕死多少次,死多少年,哪怕只剩最后一个,都会站起来的。
于是他站了起来,身高不过六尺,被打得齿牙皆碎,骨肉分离的瘦弱老人,眯着眼,偻着背,持一把铁枪,披一身血甲,像山羊一样冲锋。
睢阳守张巡,在守卫他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