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
刷刷刷!
一时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的看向墨家所在的席位,无数口诛笔伐瞬间而来。
“轰!”
天塌了!
那几名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墨家弟子,此刻面红耳赤,浑身发抖,在那无数道鄙夷、嘲讽、愤怒的目光注视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们想反驳,却发现喉咙像是被堵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事实俱在,如何反驳?!
武曌扫了一眼场下,当看到陈胜在人群中拼命拱火的那张脸,她的嘴角当即狠狠地抽了抽。
不愧是活阎王,做事真是缜密……
墨渊的一张脸也绿了。
他大意了,不该来的。
但他似乎来不来,也没什么卵用,高阳但凡这么猛,一人压的诸子百家抬不起头,再顺势捅出这件事,墨家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抬起头,恰好就看到了高阳一张似笑非笑的脸颊。
瞬间,他心中明白了一切。
高阳这厮,这是要借助大势,逼他低头啊!
但一想到高长文,墨渊的心就狠狠的颤了颤。
昔日,当高长文以一种极为骄傲的声音,喊出直肠给药,双倍药效,还有那以解药涂抹之法,直接令一众墨家弟子石化。
他好几个师弟,当场就喷了血。
他自己也是差点一口血给喷了出来,好好的墨家大会,直接变成了抢救大会,但偏偏高长文这答案还极其合理!
草啊!
这下天下皆知,可给他出了一个天大的难题。
墨渊本以为高阳会继续发难,但没想到高阳直接话锋一转,看向台下一众学子问道。
“墨家无信,已然明了,但诸位……你们呢?”
“你们口口声声圣人之道,仁义道德,那我高文和想问你们一句,你们苦读圣贤书,所求为何?是如程公、赵公、王公一般,成为受人景仰,门生故旧遍布天下的大儒?还是……有朝一日,能金榜题名,紫袍加身,成为一方父母官,代天子牧民,造福一方?”
此话一出。
台下许多翰林学子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高阳所说的几乎是他们毕生的梦想。
寒窗苦读,不外乎是!
李长河、张承等人,也不由得蹙起眉,有些心惊,不知高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但本能告诉他们,并不是很妙。
高阳扫过众多学子的脸,明白了答案,他发出一声嗤笑,声音并不大,但这笑声中的凉意却让所有人心中一寒。
“造福一方?好一个造福一方!那我再问你们,你们想象中的造福一方,是怎样的?”
“当年我在睢阳郡时,杀了不少贪官,百姓听闻此事,一阵敲锣打鼓,杀猪宰羊,前来送上青天大老爷的牌匾,临走之际,更是匍匐道旁,口称青天,感激涕零,这是你们追求的吗?”
高阳的描述,正是无数读书人梦想中的画面。
当即,不少学子甚至下意识地露出了向往的神色。
黄子瞻、林书瀚等人,更是接连点头,眼中满是向往。
一方为官,能至如此,人生无憾也!
然而,高阳的声音骤然拔高,骤然响起。
“可我却觉得荒唐!”
“我却觉得,这世道病了!”
“哪来的青天大老爷,哪来的民轻官贵?这他妈的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官员,食朝廷俸禄,受万民供养,为民做主,为民请命,为民谋福,这难道不是份内之事,这难道不是最基本的职责所在?”
“我问你们,什么时候,履行本该履行的职责,做了本该做的事情,竟成了需要百姓感恩戴德,磕头跪拜的青天大恩德了?”
“轰!”
这番话,比之前任何一句都更直接、更粗暴、更震耳欲聋!
全场学子,乃至许多官员,都目瞪口呆,大脑嗡嗡作响!
武曌瞳孔一缩,面目渐渐凝重起来。
一旁,小鸢慌乱不已,“陛下,这是不是要……”
武曌却深吸一口气,凤眸落在高阳身上,缓缓道,“不必,他有分寸!”
高阳声音平静,继续的道。
“自睢阳郡归来,我心里难受,我觉得这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我便随手翻开圣贤书,打算从圣贤书中寻求答案,这圣贤书上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写着仁义礼信四个大字,我看的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中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腐儒,吃人!”
“看看你们!再看看这五百年来,儒学为何渐渐变得僵化刻板?为何尽是些空谈道德、拘泥古礼、皓首穷经却于国于民无半点益处的腐儒大行其道?!”
“我想了许久,终于明白了答案!”
“因为他们走的,是条轻松路,是条安全路!”
“因为死抱着几本经书,抠着字眼去解释圣人之言,无穷无尽地辩论一个句读是对是错,这远比真正去践行圣人之道,去面对睢阳郡饿殍遍地的惨状,去跟欺压百姓的贪官硬刚要容易得多!”
“当年孔圣周游列国,是为了跟诸侯辩论礼字怎么解吗?”
“不是!他老人家是看着百姓被战乱折腾得家破人亡,才扛着行李走了十四年,想劝诸侯停手,行仁政!”
“你们以为孟子骂“率兽食人”,是为了秀自己会引经据典?不是!他是见梁惠王把百姓的税收到老弱转乎沟壑,才敢当面骂“王无罪岁,斯天下之民至焉”!”
“真正的圣人之道,是仁者爱人,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心怀天下苍生,为官者,爱民如子,为民请命,这是本分,这是职责所在,而非做了点什么实事,就高高在上,等着百姓匍匐跪拜,称颂所谓的青天!”
“但腐儒做了什么?他们阉割了圣人之学的灵魂,无限放大并僵化了其中的等级尊卑!”
“他们告诉你,一切都要循古礼,一切都要遵旧制,不可逾越半步,他们将活生生的、教人如何做人,如何治世的学问,变成了一套冰冷僵化、束缚人心的教条!”
“为什么?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垄断经典的解释权,才能永远站在学问的制高点上,俯视众生,才能理所当然地接受供奉和跪拜!”
“噗!”
“噗噗!!”
台下,又有老儒生承受不住这般犀利的诛心之论,气血攻心,吐血昏倒。
高阳却视若无睹,他的话语如同奔腾的江河,一发不可收拾。
“所以,我高阳今日在此,并非要否定荀子,并非要否定诸子百家之学,更并非要否定百家学说,各家各有其智慧闪光,诸如墨家之巧思、法家之秩序、兵家之谋略,皆有其可取之处!”
“我真正要喷的,是那些存在于各家之中的腐儒!”
“我真正要驳的,是那些抱残守缺、固步自封、将先贤智慧变为僵化教条、阻碍天下向前发展的蠹虫!”
“所以,当看到一大帮腐儒高呼,要复井田,行周礼,高呼五百年前,路不拾遗,外户不闭,却无小偷的时候,我得站出来了!”
“那全都是圣贤教化之功吗?”
“五百年前是什么光景?那会儿天下分裂,诸侯混战,一个天下几百个国家,你争我打,百姓家徒四壁,锅里煮的是草根树皮,身上穿的是补丁摞补丁的麻衣,家里最值钱的不过是一把破锄头、半袋粟米!”
“小偷去偷什么?偷草根?偷破衣?偷那把连土都挖不动的破锄头?”
“现在,时代变了!”
“五百年前的周礼,能完全适用于今日之大乾吗?五百年前的井田制,能养活如今的人口吗?五百年前的车战兵法,能抵挡塞外匈奴的胡骑铁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