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宗,刑堂。
阴冷潮湿的石殿内,一盏盏用妖兽油脂炼制的长明灯,将四壁的刑具照得寒光闪闪。
陈默跪在大殿中央,头深深地埋在冰冷的石板上,身体抑制不住地颤抖。他不是因为冷,也不是因为怕,而是一种源于生命层次跌落的、彻底的虚无与绝望。
他的丹田,那个他耗费了二十年光阴,用无数汗水与资源才辛苦开辟出来的气海,如今空空如也。经脉寸寸断裂,却又被一股死寂的力量包裹着,连自愈都做不到。他现在,只是一个比寻常壮汉还要虚弱的废人。
殿堂上方,端坐着一位面容枯槁的黑袍长老。他便是刑堂长老,刘庆的师父,赵无极。
赵无极没有看地上的陈默,他的目光落在一柄断裂的青锋剑上。那柄剑就摆在他手边的案几上,断口处平滑如切,却又带着一种被蛮力硬生生“碾碎”的诡异质感。
“神识被吞,灵剑被毁,修为被废。”赵无极的声音沙哑,像是两块砂石在摩擦,每一个字都透着刺骨的寒意,“陈默,你告诉我,一个凡人村落里的‘魔头’,是如何做到这一切的?”
陈默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弟子……弟子不知。那人……那人身上没有半点灵力波动,但他周身三尺之内,宛如自成一域。弟子的神识、剑气,一旦进入,便如石沉大海,瞬间湮灭。他……他不是魔修,弟子从未见过如此诡异的手段,那是一种……一种法则层面的抹除!”
“法则?”赵无极枯瘦的手指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笃、笃”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敲在陈默的心上,让他几欲窒息。
一个连金丹期都不到的外事堂弟子,也配谈法则?
但赵无极没有斥责。因为他从那柄断剑上,也感受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那不是灵力,不是魔气,也不是妖力,而是一种纯粹的、霸道的“终结”之力。似乎这柄剑的“存在”,在断裂的那个瞬间,被强行抹去了一部分。
这让他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
“长老!”一个声音从殿外传来,带着几分急切。
一名刑堂弟子快步走进,躬身道:“长老,陆师兄来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月白长衫的青年便走入殿中。他面如冠玉,目若朗星,腰间挂着一支碧玉长笛,整个人透着一股与这阴森刑堂格格不入的书卷气。
此人名为陆问心,乃是宗主亲传弟子,年纪轻轻已是金丹中期修为,在宗内地位超然。
“赵长老。”陆问心微微躬身,算是行礼。他的目光扫过地上的陈默,又落在那柄断剑上,眉宇间掠过一抹思索。
“陆师侄不在静室清修,来我这刑堂作甚?”赵无极的语气依旧冰冷。他与宗主一脉素来不睦,对这宗主眼前的红人,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为下溪村之事而来。”陆问心直截了当,“此事,恐怕并非一个‘魔头’那么简单。陈师弟,你将当时的情形,一字不漏,再复述一遍。尤其是对方的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
陈默不敢怠慢,强忍着内心的恐惧与屈辱,将院中的一幕幕,从辰那平静的眼神,到他侧头躲开第一剑,再到他两指夹住剑身,最后到那柄断剑如何悄无声息地废掉自己,详详细细地又说了一遍。
他说的很慢,很仔细,因为那些画面已经成了他的心魔,在他的脑海里反复重播了无数遍。
陆问心安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笛。
当听到辰伸出两指夹住青锋剑时,他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当听到辰只是轻轻一弹,断剑便自行追上,无声无息没入后心时,他的眉头紧紧皱起。
当听到最后那句警告——“下溪村,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再有下次,来的就不是一柄断剑了”时,他的眼中闪过一道精光。
“有意思。”陆问心轻声自语。
“有意思?”赵无极冷笑一声,“我徒儿刘庆被人废了手臂,丹田受损!我刑堂弟子被人废了全部修为,沦为废人!青云宗的脸面被人踩在脚下,你居然说有意思?”
一股狂暴的灵压自赵无极体内轰然爆发,整个石殿的空气都为之凝固,长明灯的火焰被压得缩成了一团。
陆问心却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身前三尺,自有一股柔和的气场,将那霸道的灵压化解于无形。
“赵长老息怒。”陆问心语气平静,“我的意思是,此事透着蹊跷。一个能轻易废掉筑基后期修士,能无声湮灭神识与剑气,还能御使断剑精准破坏丹田经脉之人,为何会屈居于一个凡人村落?他若真是魔道巨擘,为何不直接杀了陈师弟灭口,反而要他带回一句话?”
他顿了顿,继续分析道:“这更像是一种警告,或者说,是一种驱赶。他不想惹麻烦,但也不怕麻烦。他的目的,似乎只是想安安稳稳地待在那个村子里。”
赵无极的脸色阴晴不定。他虽然暴躁,却不是蠢货。陆问心的话,他听进去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陆问心道,“此事,宗主已经知晓。宗主的意思是,派人再去一趟下溪村。但这次,不是去问罪,而是去‘问道’。”
“问道?”
“对。”陆问心微微一笑,“去问一问,这位‘高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为何要与我青云宗为难。如果能化干戈为玉帛,自然最好。如果不能……”
他没有说下去,但眼底的寒意,比这刑堂的石板还要冰冷。
“哼,说得好听。”赵无极冷哼,“谁去?让你去,还是让我去?”
“晚辈不才,愿为宗门分忧。”陆问心主动请缨,“不过,为了以防万一,还请赵长老借一人与我同行。”
“谁?”
“石泰师兄。”
赵无极眼神一凝。石泰,是他座下大弟子,金丹初期修为,天生蛮力,主修《盘石功》,肉身强横无比,在同阶之中罕有敌手。
“好。”赵无极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我便让石泰跟你走一趟。但你记住,陆问心,刘庆是我徒儿,陈默是我刑堂的人。这个场子,我刑堂必须找回来!”
“晚辈明白。”陆问心再次躬身,转身离开了刑堂。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赵无极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
下溪村。
辰并不知道,青云宗发生的事情。
这几日,他的生活恢复了往昔的平静,甚至比之前更加“充实”。
黎爷似乎是默认了他的存在,也默认了他那身诡异的力量。院子里那堆劈好的柴火旁边,又多了一块一人多高的青冈岩,那是黎爷准备用来砌新灶台的。
按照村里人的做法,这种石头得用钢钎和铁锤,叮叮当当地敲上好几天才能分开。
辰只是走过去,伸出食指,在那坚硬的岩石上轻轻画了一个圈。
然后,他对着圈内,屈指一弹。
“啵。”
一声比气泡破裂还要轻微的声响。
那块坚硬的青冈岩,画圈的部分,无声无息地化作了齑粉,簌簌落下。剩下的部分,则完好无损地分离开来,切口光滑得能照出人影。
正在晒草药的黎爷眼角抽搐了一下,默默地转过头,假装没看见。
阿梨倒是跑了过来,围着那块石头啧啧称奇,然后捡起一捧石粉,献宝似的跑到辰面前:“辰哥哥,这个粉好细啊,能不能拿来和面?”
辰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难得地有些无言以对。那是物质被湮灭后剩下的最基本粒子,别说和面了,一阵风吹来就散了。
他摇了摇头,走到水缸前,提起两个空桶,准备去溪边挑水。
“哎,辰哥哥,等等!”阿梨叫住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塞到他手里,“爷爷说了,那半截断剑,是好钢,让铁匠铺的王大锤给化了,打了两把新菜刀,还剩下这几个钱。给你的!”
辰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几枚铜板,上面还带着女孩的体温。
这是他……赚的第一笔钱?
一种很奇妙的感觉在他心中升起。这几枚铜板,比他曾经执掌过的任何神兵利器,似乎都要来得……有分量。
“拿着呀,这是你凭本事掰断的!”阿梨看他发呆,理直气壮地说道。
辰又吃了快船比分,随后默默地收起了铜板。
他挑着水桶,走在村间的小路上。村民们见到他,眼神依旧有些躲闪和敬畏,但不再像之前那样充满恐惧。毕竟,这个沉默的年轻人虽然手段骇人,却并未伤害过村里人,反而把青云宗的仙师给赶跑了。
夕阳西下,炊烟袅袅。
辰将水缸担满,坐在院子的门槛上,看着天边的晚霞。创生之火的能量在他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他的四肢百骸,力量每时每刻都在恢复。
他能感觉到,在东方那片连绵的山脉深处,有几股气息正在躁动。其中一股,阴冷而暴戾,另一股,则圆融而内敛,但隐藏在内敛之下的,是更加危险的算计。
它们的目标,是这里。
辰的眼神,穿过袅袅的炊烟,望向远山。
平静的日子,要结束了。
也好。
他不喜欢逃避。有些麻烦,终究是要解决的。
他站起身,走进厨房。阿梨正在灶台前,踮着脚费力地生火。
“我来。”他走了过去,很自然地接过阿梨手中的火折子。
他没有用火折子,只是将一根干草递到灶膛里,指尖在干草的另一头轻轻一碰。
一缕微不可见的金色火星跳跃而出。
“呼——”
整个灶膛的柴火,瞬间被点燃,升腾起温暖的火焰,映红了阿梨惊讶的小脸。
“哇!辰哥哥,你真的会法术!”
“不是法术。”辰平静地回答,“一点小技巧。”
这一次,他没有再说“小孩子不要学”。因为他知道,从明天起,阿梨需要看到的,或许就不再是这些“小技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