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的事情尘埃落定,老丈人冯父重燃斗志,连夜整理材料向组织汇报接受重任的决定。
程学民心里一块大石落地,赴港前的最后一丝牵挂也放下了。
他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出发前的最后准备中。
就在动身前一天,一个身影敲响了程学民在燕影厂办公室的门。
是龚膤。
她穿着一件素雅的碎花衬衫,脸上带着拍摄后的疲惫,但眼神明亮,笑容依旧温婉。
她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袋,走了进来。
“学民,没打扰你吧?”龚膤将纸袋放在桌上,说道,“《妈妈再爱我一次》昨天刚杀青,剪了个粗编的小样,谢导让我拿给你看看,提提意见。”
程学民接过纸袋,笑道:“这么快就杀青了?谢导效率真高吗?”
龚膤在对面坐下,看似随意地聊起了拍摄期间的趣事,语气轻快:“拍这部戏,可把我累坏了,不过也挺有意思的。
特别是立文那小家伙,真是个机灵鬼!镜头感特别好,哭戏说来就来,谢导都夸他,说他天生是吃这碗饭的,比好些大人演员都强!”
程学民听着,脸上带着笑,心里却明镜似的。
龚膤这话里话外,透着对《妈妈》剧组的不舍,更透着对即将南下的香江之行的向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她绕来绕去,终究还是绕到了正题上。
果然,龚膤话锋一转,语气带着几分试探和自嘲,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窗外,正在集结准备的赴港团队方向:
“还是朱淋姐好啊,又能去香江见大世面。我们这拍来拍去,还是在燕京打转。听说……这次连晓莉都跟着去了?”
程学民点点头,没有回避的说道:“嗯,晓莉在《少林寺》里戏份不轻,后期配音,补拍可能都需要她,去香江也是工作。”
龚膤哦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沉默了片刻,才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亮光,声音也低了些:“学民……我知道你这次任务重,时间紧。”
“我就是……就是想问问,你后面……还有没有新本子?有没有……我能试试的角色?
哪怕戏份不多,跑个龙套都行!我就想跟着你们学习学习,开阔下眼界。”
她这话说得委宛,但意思再明白不过。
程学民看着她眼中那份不甘人后,渴望突破的迫切,心里叹了口气。
龚膤有天赋,肯吃苦,形象好,在《庐山恋》和《妈妈》中的表现有目共睹。
但她的戏路,似乎总被框在温婉女性的定位里,她显然不满足于此。
程学民沉吟了一下,没有把话说满,语气谨慎:“新本子……确实在构思一个。
题材可能比较特殊,背景放在香江,涉及的东西也比较复杂。”
他看到龚膤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赶紧补充道:“不过,龚膤同学,我得提前跟你说清楚。
这个本子还在打磨,就算能立项,里面的女性角色……可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女主角,戏份也不会太重,甚至有些……边缘化。
跟你现在的戏路不太一样,你别抱太大期望。”
龚膤却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连忙摆手,语气急切:“没关系!真的没关系!学民,我不挑角色,也不在乎戏份多少!
只要能参与你的片子,哪怕只有几个镜头,我也愿意!
我就想尝试点不一样的,突破一下自己!老是演一种类型,我自己都腻了!”
看着她毫不掩饰的兴奋和决心,程学民心里有了底。
他其实在构思《救赎》时,就已经预留了一个角色。
一位在动荡的香江背景下,坚韧隐忍,内心复杂的华人女性,戏份不算多,但很有张力,需要演员有足够的内涵和表现力。
这个角色,龚膤无疑是合适的人选之一。
但他不能现在就说死,因为他目前先不打算马上粗筹建《救赎》剧组,要再等一等。
“行,你的意思我明白了。”程学民点点头,给了她一个明确的信号,“这个角色我记下了。等本子成熟点,立项有眉目了,我第一个通知你。
不过眼下,你得先在燕京等着,《妈妈》的后期宣传还得靠你撑着呢。香江那边,我们先去打前站。”
“我明白!我明白!”龚膤连连点头,脸上绽放出由衷的笑容,像是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感谢的说道:
“学民,谢谢你!真的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准备,绝不给你丢脸!”
她又聊了几句《妈妈》的后期安排,便心满意足地起身告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程学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笑了笑。
这姑娘,事业心是真强。
四月十八日,出发的日子终于到了。
燕京机场候机厅里,赴港代表团二十人,加上部里派的四位工作人员,整齐列队。
队员们穿着统一的深色中山装或列宁装,提着简单的行李,脸上洋溢着兴奋,紧张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庄严感。
不少人是第一次坐飞机,更是第一次“出国”,好奇地打量着宽敞明亮的候机厅,和窗外庞大的苏制伊尔客机。
程学民作为团长,和黄健中副团长一起,最后清点人数,检查证件和行李。
那四位工作人员分散在队伍四周,眼神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都到齐了!”黄健中低声报告。
程学民点点头,目光扫过队伍。
李连洁一脸兴奋,正跟旁边的计春华,胡坚强比划着说什么;于海,于承惠等老师傅则显得沉稳许多,低声交谈;
朱淋和刘晓莉站在一起,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
大舅哥冯家钊,竟然和闷葫芦张毅谋站到了一起去了,还显得有些紧张地整理着衣领,张毅谋则默默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眼神专注,像是在构图。
“同志们!”程学民提高声音,“登机前最后强调一遍纪律!一切行动听指挥!
登机后,对号入座,不准随意走动,不准大声喧哗!明白吗?”
“明白!”众人齐声应答,声音在候机厅里引起些许回响。
登机过程井然有序,巨大的伊尔客机引擎轰鸣,震得人心头发颤。
第一次坐飞机的计春华,熊欣欣他们,踏上舷梯时腿都有些发软,既害怕又新奇。
机舱内空间不算宽敞,座椅的绒布面有些磨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机油味和消毒水味。
队员们按照登机牌找到座位,好奇地摸索着安全带,打量着狭小的舷窗。
飞机在跑道上加速,强烈的推背感传来,几个年轻人忍不住低呼出声。
当飞机挣脱地心引力,昂首冲入云霄时,机舱里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惊叹。
透过舷窗,燕京城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云层之下。
飞行平稳后,紧张的气氛渐渐缓和。
短暂的飞行后,飞机降落在上海虹桥机场中转。
队员们需要在这里办理出境手续,换乘前往香江的航班。
在上海虹桥机场国际候机厅的短暂停留,充满了新鲜与躁动。
队员们办理完复杂的出境手续,坐在塑料排椅上等待转机。
相比燕京机场,这里的国际候机区显得更洋气一些,墙上贴着英文标识,偶尔有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拖着行李箱走过,引得孙建奎杜玉明等年轻队员好奇地张望。
李连洁俨然成了队伍里的老资格,他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地晃着脚,看着周围略显紧张的同伴,嘴角挂着神秘的笑意。
他用手肘碰了碰旁边的计春华,压低声音,带着炫耀的口吻:“小计,别东张西望了,等会儿上了去香江的那架大飞机,那才叫真家伙!有好东西!”
计春华立刻被勾起了兴趣,凑过来问:“啥好东西?小李子,你快说说!比燕京飞上海那趟还好?”
“那当然!”李连洁故意卖关子,眼睛扫过周围竖着耳朵听的熊欣欣,杜玉明等人,“说出来就没意思了!反正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保证让你们大开眼界!”
“哎呀,小李子你就别吊胃口了!”胡坚强急得抓耳挠腮,“到底啥呀?是好吃的还是好喝的?”
连于海和于承惠这两位平时不苟言笑的老武师,也忍不住投来询问的目光。
冯家钊更是紧张又好奇,小声问旁边的张毅谋:“谋子,你说李连洁说的是啥?”
张毅谋黝黑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候机厅里的免税店招牌,摇了摇头,闷声道:“不知道!可能是……飞机上特有的东西。”
朱淋和刘晓莉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看着李连洁在那故弄玄虚,相视一笑。
刘晓莉低声对朱淋说:“淋姐,你看小李子又在那儿显摆他那点经验了,不就是茅台和中华烟嘛。”
朱淋抿嘴一笑:“让他显摆去吧,大家开心就好。第一次出国,有点期待是正常的。”
终于,广播里传来了登机的通知。
前往香江的航班是一架更大型的波音客机,机身涂着醒目的国际航空公司的标志。
登机过程依旧井然有序,但队员们脸上的兴奋和期待明显更浓了。
进入机舱,内部空间果然宽敞了许多,座椅更舒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氛。
空姐穿着剪裁合体的制服,笑容甜美,用流利的英语和粤语欢迎乘客。
这一切都让队员们感到新奇不已。
飞机平稳起飞后,紧张感逐渐被一种舒适的旅途倦意取代。
就在这时,空姐们推着精致的餐车开始提供服务。
先是发放了热毛巾和饮料,接着是正餐。
餐食比国内航班丰盛许多,有牛排,沙拉,面包和甜点,刀叉餐具锃亮,让一些队员有些手足无措,悄悄观察着邻座外国人的用餐方式。
正当大家埋头对付盘中的牛排时,真正的惊喜登场了。
另一辆小餐车被推了出来,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两样东西:一种是洁白的小瓷瓶,瓶身上贴着醒目的红色标签贵州茅台酒;
另一种是红色包装的硬盒香烟,上面印着中华二字。
“先生们女士们,需要茅台酒或中华香烟吗?本次航班免费提供。”空姐用带着粤语口音的普通话微笑着询问。
机舱里瞬间安静了一下,随即响起一片压抑着的抽气声和低呼。
“我的天!真是茅台!”计春华眼睛瞪得溜圆,差点从座位上跳起来。
“中华烟!还是免费的?!”胡坚强看着那熟悉的红色包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于海和于承惠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他们走南闯北,深知这两样东西在国内是何等紧俏珍贵,寻常百姓根本见不到,更别说免费享用了。
冯家钊拿着刀叉的手停在半空,看着空姐递到面前的小瓷瓶和香烟,一时不知该不该接。
张毅谋也愣了一下,随即眼中闪过一丝了然,他默默地接过了一瓶茅台,放在小桌板上,仔细端详着。
李连洁得意洋洋地接过一瓶茅台和一包中华,冲计春华他们扬了扬眉毛,那意思分明是:瞧见没?我没骗你们吧?
队员们纷纷接过这份天上掉下来的馅饼,脸上洋溢着难以置信的喜悦和激动。
“咳咳!”程学民见状,不得不起身提醒,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同志们!酒可以适量品尝,感受一下即可,不要过量,以免影响形象和后续工作。
香烟……考虑到机舱密闭空间,还有女同志在,原则上不建议抽。要抽的同志,请务必等到飞机落地后。大家遵守纪律,注意影响!”
听到程学民的提醒,大家这才冷静下来。兴奋归兴奋,纪律不能忘。
大多数人只是小酌了一口茅台,感受那辛辣醇厚的滋味。
香烟就没有抽,于海跟于承惠黄健中他们,都领了几根散烟,都宝贝似的揣进了兜里,准备下飞机再尝尝。
机舱里虽然弥漫着酒香和兴奋的情绪,但秩序井然。
这份意外的惊喜,极大地缓解了长途飞行的疲惫和紧张,也让队员们对即将抵达的香江,充满了更多复杂的好奇和想象。
经过几个小时的飞行,广播里传来机长准备降落的通知,提醒乘客系好安全带,调直座椅靠背。
舷窗外,已经可以看到蔚蓝的南中国海和逐渐清晰的陆地轮廓。
突然,飞机开始大幅度下降高度,机身倾斜,以一种近乎俯冲的姿态对准跑道。
舷窗外的景物飞速拉近,密集的高楼大厦,狭窄的街道,甚至晾晒在阳台上的衣物都清晰可见,仿佛下一秒就要撞上去!
“哎呀妈呀!要撞上了!”冯家钊第一次经历这种降落方式,吓得脸色发白,双手死死抓住座椅扶手,失声叫了出来。
“这……这飞机怎么这么降落?!”于承惠也皱紧了眉头,身体不自觉地绷直。
计春华,胡坚强等年轻人更是吓得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
就连有心理准备的刘晓莉,再次经历这惊险一幕,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手心冒汗。
张毅谋却瞪大了眼睛,紧盯着窗外,似乎被这极限操作般的降落方式,和窗外极度压缩的城市景观震撼到了。
飞机几乎是贴着居民楼的屋顶掠过,轮胎重重地砸在跑道上,发出一阵刺耳的摩擦声,机身剧烈颠簸了几下,才缓缓滑行减速。
直到飞机完全停稳,机舱里还有不少人惊魂未定,大口喘着气。
程学民解开安全带,站起身,看着队员们苍白的脸色,笑了笑,解释道:
“大家别紧张,这就是香江启德机场的特色。机场建在市区里,跑道短,周围都是高楼,所以降落时角度特别陡,感觉像要撞上楼一样。
香江本地人还开玩笑说,在九龙城那边,用晾衣杆都能把飞机捅下来。”
他轻松的语气缓解了大家的紧张情绪。
冯家钊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说:“我的老天爷……这也太吓人了!第一次坐飞机就碰上这个……”
李连洁嘿嘿一笑,带着点过来人的优越感:“习惯就好,习惯就好!香江就这么大点地方,机场能建起来就不错了!”
踏上香江土地的第一步,混合着热带潮湿的空气,喧嚣的声浪和一种完全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
启德机场大厅里人头攒动,各种语言的广播,穿着各色服装的人群,闪烁的霓虹灯广告牌……
一切都与内地截然不同,强烈的视觉和听觉冲击,让初来乍到的队员们有些眼花缭乱,不知所措。
“小程老师,黄导,这边!”
早就在机场等候的长城电影负责人傅齐,看到程学民一行人办理了入境手续,出来后赶紧招手招呼着。
“那边!”
程学民也看到了傅齐,向那边招招手后,便示意大家跟上!
“小程老师!黄导!一路辛苦!欢迎各位来到香港,车已经在外面准备好了!”
傅齐迎了上来,跟程学民仅仅的握手表示欢迎!
……
求月票求全订,谢谢!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