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房里还漾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儿,混着奶香和红糖的甜腻。
吴晚春靠坐在床头,脸上终于透出些血色,正低头凝视着别人怀里的孩子,嘴角噙着母性特有的柔光。
周跃进坐在床边削苹果,苹果皮连成长长的一条,垂到地上竟也没断。
李向南搀着秦若白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宁馨画面。
秦若白肚子已显怀,走路有些笨拙,手里还提着一网兜刚买的麦乳精和红糖。
“快坐着!”周跃进忙起身让座,吴晚春也抬头笑着比划手势,眼里满是感激。
秦若白凑近端详孩子,忍不住惊叹:“真俊!眉眼像晚春嫂子,鼻梁像跃进哥。”
她说着,从兜里掏出个小红布包,仔细塞进襁褓角落,“我妈特地去娘娘庙求的平安符,给孩子压枕。”
正当一屋人说说笑笑时,孩子突然又“哇”地一声哭起来。
这哭声尖利异常,不像寻常婴儿的啼哭,倒像是受了什么极大的折磨。
也正是这凄厉的哭声,让李向南从进门时,注意力就在抱着孩子的人身上!
“把孩子给我!”
这时李向南皱着眉头大声呵斥了一句,所有人的目光都被他吸引了过去!
这位昨天还和颜悦色,拯救了吴晚春和孩子,拯救了周吴两家的人,此刻脸上却有些阴郁,这种表情让所有人都有点发懵!
包括那个抱着孩子的人!
此刻,抱着孩子的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梳着光溜溜的髻,穿着藏青色斜襟褂子,腕上套着个沉甸甸的银镯子——正是吴家旁支的二奶奶。
她一边颠着孩子,一边看似熟练地调整抱姿,稍稍提振心气之后,在眯眼打量了一眼李向南之后,压根不理会他,仍旧在怀里来回逗着孩子:“哎哟哟,小乖乖这是认生呢?老祖宗抱抱就不哭了。”
但李向南敏锐地注意到,她那只藏在襁褓下的手,正以一种不自然的力道掐着孩子的腿窝。
孩子的哭声越发凄厉,小脸憋得发紫。
“跃进哥,这位是?”李向南不认得她,这两天都没有见过这人,赶紧上前一步。
“是……是吴家的二奶奶!”周跃进感觉到他的语气不太对,放下了削苹果的刀,站起了身。
“二奶奶,让我看看孩子。”李向南又上前一步,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
二奶奶眼皮一掀,把孩往怀里又搂紧了几分,银镯子磕在床栏上当啷一响:“咋?信不过我老婆子?俺抱大的孩子,比你们吃过的米都多!跃进他爹小时候,哪回哭闹不是俺给哄好的?”
她说话时,眼睛扫视全场,带着浓浓的不悦,这是吴家受人尊敬的老人,周跃进被那眼光看的发慌,便忙打圆场:“向南,二奶奶是长辈,有经验……”
“经验?”李向南声音沉了下来,“经验就是让孩子哭得背过气去?”
他直接伸手去接孩子,“给我!”
这时,旁边几个吴家亲戚炸了锅。
一个穿着劳动布工装的中年男人猛地站起:“李同志!你这就有点欺人太甚了吧?你知不知道尊敬人啊?”
一旁还有陌生面孔跟着叫道:“二奶奶在咱们族里是出了名的福寿之人,经她手沾福气的孩子哪个不是健健康康的?”
另一个烫着卷发的妇女尖声帮腔:“就是!跃进都没说啥,你一个外姓人摆什么谱?莫不是瞧不起我们吴家人?”
李向南转头看了一圈儿,昨天感谢他的吴家亲戚,如今就剩下几个熟面孔,今天这些人大多不认识。
二奶奶得意地撇撇嘴,枯瘦的手指在襁褓里又掐了一把。
孩子哭得几乎窒息,小腿在襁褓里拼命蹬踹,像是要挣脱什么酷刑。
李向南眼底寒光一闪,不再多言,直接上前。
只见他右手虚晃一招,趁二奶奶分神之际,左手已如游龙般探入,轻轻巧巧一拨一转,就将孩子接到了自己怀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竟是个练家子的手法。
“反了!反了!”二奶奶猝不及防,踉跄着撞在床头柜上,上面的搪瓷缸咣当倒地。
她拍着大腿嚎起来:“你们周家亲朋打人啦!外姓人欺负到咱吴家头上啦!”
李向南根本不理睬,快速将孩子放在床上解开襁褓。
只见孩子那两条嫩藕似的小腿,正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曲着,尤其是右腿窝处,一片青紫的掐痕触目惊心。
“天爷!”秦若白捂住嘴,眼泪唰地下来了。
周跃进脸色铁青,拳头攥得咯咯响:“二奶奶!这……这是怎么回事?!”
二奶奶眼神闪烁,却梗着脖子嚷:“小孩子骨头软,弯点怎么了?俺带大的孩子都这样,长大了自然直!”
李向南沉着脸,温热的大手轻轻握住婴儿的小腿,以一种特殊的手法极轻柔地按摩梳理。
他的动作娴熟而沉稳,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那是当年在老家跟爷爷父亲这些老中医学的活血正骨手法。
说也奇怪,不过片刻功夫,孩子的哭声就弱了下来,变成了委屈的抽噎,腿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姿势。
众人刚松一口气,李向南的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怎么了这是?”
周峰提着食堂打来的饭菜进了病房,看到李向南在床上整理孩子,周围站的一圈儿人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太对劲。
“爸!”周跃进愤怒又委屈的喊了一声,把他拉住,眼神一遍遍的往吴家二奶奶脸上凑。
周峰心里惊疑,悄然把保温桶放在地上,轻声道:“小李,这……”
“周叔!等等!”
李向南摇摇头,他的手指在孩子细嫩的脚心轻轻抚过,突然顿住——那里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细小针眼,周围微微发红肿胀。
“明医生,去拿镊子!酒精!”李向南声音冷峻,扭头朝门口站着的明章菊喊了一声。
“哎!”明章菊快速跑开了。
周跃进也慌忙跟过去从护士站要来器械。
在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李向南用酒精棉仔细消毒后,镊尖精准地探入那个细微的针眼。
一根寸许长的绣花针,闪着寒光,被完整地取了出来!
针尾还带着半截红线,正是乡下老太太常用的那种。
所有人全都吓蒙了!
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