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邪勿正而至道者,即为不二,天下莫能胜之。
铜锣山妖魁,宁邪。
即便百年前,天下高手芸芸,能够有资格叫出这般名讳的也是屈指可数,更遑论,百年光阴入灭,故人凋零,好似风中落叶。
当世今朝,又还有几人记得这个名字!?
“已经快一百年了啊。”
铜锣山中,那道伟岸的身影幽幽轻叹,狂霸的气质之中却是透出一丝萧索与落寞。
苍山深处,大凶绝境,那头冲天展翅的白鹤在月光下骤显神圣,与之遥相呼应。
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头白鹤之上。
“白鹤观!?”
张凡眸光凝如一线,双手不自觉地握紧起来。
天下山海秘境,妖鬼芸芸,若论顶尖者,唯有那真武山的老龟,白鹤观的白鹤等屈指可数的存在。
这些都是活过三百年的大妖,一身修为惊天动地。
山海妖鬼之中,有能耐可以压过这头白鹤的,恐怕也只有那天下第一妖……
厌王!!!
“杂毛鸟,你不在上京,来我这铜锣山做什么?”宁邪冷冷道。
“玄武拒尸之地,当年三尸道人曾经于此,借凶化劫,避那生死玄关。”巨大的白鹤双翅轻轻震荡,尖锐的声音回荡在铜锣山上空。
“我白鹤观的传人,命中有此大劫,要在这里,参悟那劫运生灭之道。”
“李长庚!?”
张凡眉头一挑,眸光冷冽如霜,他最不想看到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那个男人果然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三次。
第一次便是十年前,在龙虎山下,那也是两人年少时的第一次交锋,结果李长庚身受重伤,张凡入大夜不亮。
第二次便是在东山省【囚仙观】,那时候张凡还没有合神成功,结果李长庚遭到了赵解玄的算计,如果不是他身负【断首重生】的神通,那一次便是生死绝灭。
也就是那一次,张凡第一次见到了那头白鹤,从天而降,带走了李长庚。
从始至终,对方连看都没有看他一眼。
第三次,也就是最后一次。
十万大山,合神成功,两人生死搏杀,最后,李长庚形神俱灭。
“形神俱灭还能活!?”张凡目光冷冽,透着深深的狐疑。
嗡……
这样的念头刚刚升腾,巨大白鹤浮在半空中,凌厉的目光忽然转动,却是落在了张凡身上。
“没想到啊……你们这一脉几乎都死绝了,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你老子更是被逼入哀牢山……”
“这种情况下,居然让你成了气候!”
冰冷的声音回荡在铜锣山的上空。
庄雨眠,林海棠,沈明蝉……这些人的目光纷纷落在了张凡的身上,透着深深的好奇。
这个赵解玄果然有着天大的来历。
“前辈说笑了,这才哪儿到哪儿?”张凡淡淡道。
“等有一天,我能亲上白鹤观,那才叫真正成了气候。”
此言一出,巨大白鹤的目光变得更加冷冽。
“怕是没有那一天了。”
巨大白鹤震动着翅膀,如果说上一次见面,他的眼中压根就没有张凡,只是将其当成了李长庚的磨刀石。
那么此时,他的心中却是真正动了杀机。
南张的余孽,张天生的孙子,张灵宗的儿子,如此年纪便踏入斋首境界,更是天下唯二炼成【神魔圣胎】的存在。
这样的张凡,其成长轨迹和速度已经超出了预料和掌控。
“你们家有不少人是死在我手里,不差你这一个。”巨大白鹤的爪子轻轻碰撞,发出金石之声,幽幽月光中更是泛起金属般的光泽。
“当年也有你?”张凡冷然道。
灭南张,也有这头白鹤。
“你爷爷的心就是被我掏出来的,鲜血淋漓,滋味可口。”巨大白鹤淡淡道,戏谑的目光悠悠落在张凡的身上。
轰隆隆……
话音刚落,一股无名之火从张凡心头窜起,几乎压制不住。
张无名眼疾手快,赶忙将其拉住。
“我若成势,必定登门清算,第一个拿你开刀。”
一字一句从张凡齿缝中崩出,他的眼中如有怒火喷薄。
轰隆隆……
话音刚落,一股恐怖的气息铺天盖地而来,比起刚刚袁逐流的威势强大了何止数倍?
刹那间,众人恍惚,只见漫天白羽飘零,风声鹤唳,骤成天地绝响。
“杂毛鸟,你当我是摆设不成?”
忽然间,一阵狂霸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彻,将众人停滞的思绪纷纷拉回来现实。
紧接着,又一股气息冲天而起。
两种截然不同的波动在铜锣山的上空碰撞。
白鹤凌空,黑蛇盘山。
那两道气息的碰撞仿佛将天空都撕裂成了两半,苍云倒流,月光崩碎,黑白两色的波纹疯狂冲击着铜锣山。
大地崩裂,一道道雷霆在半空中激荡延伸。
“大妖气象,这才是真正的大妖气象!”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恐惧。
要知道,眼前这两尊乃是真正的人间霸主,站在了天下山海妖鬼的绝巅处。
这般碰撞,非同小可,数十年难见其一。
轰隆隆……
铜锣山上空,黑白涌动,泾渭分明。
所有人的元神都仿佛沉沦怒海汪洋,抬头望去,只见两道庞大且模糊的身影,伫立天地,如山河主宰。
“宁邪,你要为了这个小鬼,与我为敌?”巨大白鹤声音高亢。
“杂毛鸟,你太高看自己了,与你为敌又如何?”宁邪冷然道:“给你面子叫你一声杂毛鸟,不给你面子,你连鸟都不是。”
“有意思,看来你还未真正脱了那生死大劫。”巨大白鹤冷笑道。
“你修行不易,何苦为了这葛小鬼,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搭上?”
“笑话,你真以为白鹤观天下无敌了吗?”宁邪沉声道:“杂毛鸟,我跟你打个赌。”
“赌什么?”巨大白鹤问道。
“未来。”
“未来!?”
“不错。”宁邪冷然轻语,眸光一挑,落在了张凡身上。
“天地若有大运起,便有百年真英雄。”
“我就赌这岁月沧桑变化,新时代的浪潮中,未来百年……”
“这小子……”
“必是那天下第一!”
此言一出,天地俱静,山河如止。
一道道匪夷所思的目光落在了张凡的身上。
这样的判断,这样的期许,实在太过沉重,然而偏偏又出自一位绝代霸主的口中。
“好,我便跟赌一赌,这未来天下竟是谁家道场!”
一声鹤唳惊起,回荡在铜锣山的上空。
“我们走!”
轰隆隆……
话音落下,一道混黑的光冲天而起,淹没了苍云,揉碎了月华。
天地广大,唯有那巨大的白鹤振翅悬空,伫立在铜锣山的上方。
就在此时,混黑的光中,竟有一道瘦弱的身影缓缓浮现,落在了巨大白鹤的背上。
那瘦弱的身影面色惨白,憔悴地近乎病态,他盘坐在白鹤身上,俯视着下方,漠然的目光仿佛没有丝毫人类的感情,视线之中只剩下了……
张凡!?
“李长庚!”
张凡抬头望去,当他看到那瘦弱的身影,两人四目相对,一切无需过多言语。
“你的命还真够大的。”
“上天似乎还未厌倦争斗。”
那瘦弱的身影轻语,他的状态很奇特,散发来的气息充满了灾厄与凶戾,仿佛劫数缠身,困于天地。
“劫乃长生大药,你果然就是我的成仙宝药……”
“在没有绝对的把握将你斩杀之前,我们是不会再见了。”
那瘦弱的身影更加虚弱,仿佛一句话,便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
“下次再见,便是我斩你证道之时。”
话音落下,巨大的白鹤冲天而起,高亢的声音如天雷阵阵,冲破九霄云外。
瞬息之间,天空中便只剩下白羽凋零,再也不见那恐怖的身姿。
“他们走了。”张无名喃喃轻语,暗叹可惜。
这样的机会实在太少了,如果刚刚铜锣山妖魁出手,或许有机会能够将对方留下来。
不过,这位昔日霸主毕竟刚刚脱劫,恐怕他也没有足够把握能够对付那头白鹤。
“前辈,多谢了。”张凡忽然道。
“谢什么?这是我们约定好的。”宁邪淡淡道。
他跟张凡的约定在先,如果张凡能够助其脱困,便为张凡守护门庭十年。
如今,这第一福地便已经算是凡门的根基所在了。
“不,我是感谢前辈将那玩意留给了我。”
张凡目光清冷,虽有杀机纵起,心中却无比平静。
他这一路走来,什么生死没有经过,什么劫数没有历过?
纯阳世家的弟子,道门大宗的传人,山海的妖鬼,北张的对头,李长庚,鱼璇玑,罗森……这些人都曾挡在他的身前。
可那又如何?
历劫不死,便是那长生宝药。
这些人便如磨刀石一般,造就了如今的张凡,成就了如今的张凡。
如今,他已是斋首境界,元神玄玄变化,命功已然大成。
张凡的心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与忧愁,神意方圆,前所未有的透亮。
“年纪轻轻,便能勘破这重道理,不枉我在那杂毛鸟面前为你吹嘘一番。”宁邪点了点头道。
若无劫波在,怎能渡江海?
尤其是那一重又一重相似相同的劫波,复而又起,绝无巧合,那必是一生中最大的劫数之一,却也是一生中最重要的机缘之一。
就像是李长庚。
张凡还有天大的缘分在他的身上,所以,自然也还有天大的劫数在前方等着。
“无论如何,这次丹元法会算是比较圆满了。”张无名松了口气。
杀了鱼璇玑,救了铜锣山妖魁,夺了这第一福地,张凡更是炼成内丹,踏入斋首境界,算是为凡门立住了根基。
这一行算是大丰收了。
“所有人立刻滚出铜锣山。”宁邪一声惊吼。
其实根本不用他说话,那头白鹤飞走的时候,各山各派的高手便已经在退走了。
尤其是像沈明蝉,林海棠这样的,只恨爹妈少生了两条腿,眼下,已是离开了铜锣山境内。
“我刚刚脱劫,需要闭关一段时间,你有事就叫我。”宁邪轻语。
他是历劫重生之人,百年的积累,一旦闭关,恐怕短时间内还会有不小的提升。
对他而言,这既是劫数,也是机缘。
“前辈自便。”张凡稽首道。
他早就和这位铜锣山妖魁约定了特殊的元神频率,一旦有事,千里传音,对方便会现身。
更何况,宁邪闭关也是在铜锣山中。
如今,他可是这第一福地的护法真神。
轰隆隆……
宁邪身形一动,便飞向了那盘山的黑色大蛇,转身隐入深山,消失不见。
张凡看着茫茫深山,月色朦胧,不由松了口气。
这一趟西江之行没有白跑。
一统西江各地散修道观,成立凡门,立足第一福地。
杀了鱼璇玑,炼成二品内丹,终于是踏入斋首境界的行列。
至于三尸神……
张凡不知道有没有将其彻底消灭,只觉得元神光明透亮,更加强大,且再也感知不到那种东西的存在。
“不管如何,总算是告一段落了。”张凡长长吐出一口气。
“还没完呢。”张无名上前道。
第一福地的争夺结束了,其他福地还在继续。
距离丹元法会真正结束,还有两三天的功夫。
“静候佳音就可以了。”张凡轻语。
此时此刻,他什么人都不想见,什么事也不想管,只想好好休息,熟悉一下自身的变化,感悟一下斋首境界的玄妙。
……
夜深了。
铜锣山中,昔日灵宝洞天,早已在宁邪脱困的时候化为一片废墟。
残存的洞中,大半都被碎石掩盖,墙壁上的丹流萤泛着微弱的光芒。
“这倒是个好地方,可以作为凡门的道场,到时候修建一座道观。”张无名建议道。
“那得花不少钱。”张凡盘坐在洞内,忍不住道。
“放心,那几位斋首背后可是有不少金主,都不差钱。”张无名随口道。
“凡门已立,根基已成,我说过要送你一份大礼。”
“大礼!?”
张凡愣了一下,眸光轻抬,隐约记得张无名似乎是说过,如果共建凡门,他便要送张凡一份大礼。
“什么大礼?”
“你知道当年三尸道人为什么离开龙虎山吗?”张无名话锋一转,忽然道。
“原因有很多。”张凡轻语。
他曾经在【三尸元丹】之中见过这一段过往。
“不错,原因有很多,最重要的一点是因为他未得祖师垂怜,封神立像。”张无名轻叹道。
“他那样的人,心高气傲,更是天下绝顶,又怎么会服气?”
那是三尸道人心中的大憾,也是一道执念。
凭什么祖师不怜赐空名?
他那样的人都不能封神立像,不是他的问题,就是祖师瞎了眼。
“所以,三尸道人晚年的时候动了心思,想要创出一法,直比封神!”张无名忽然道。
“直比封神?”
“不错。”张无名点头道。
“那种法极其危险,需要元神足够强大,能够忍受分神万念之劫数。”
“分神万念之劫数,除了三尸照命,便没有办法可以做到。”张无名沉声道。
哪怕修炼三尸照命,除非真正大成,否则分神万念,何等恐怖?
唯有神死道消。
“除此之外,还要能够以凡俗之身飨受人间香火。”张无名再度道
“嗯!?”张凡眉头一挑。
凡俗之身,飨受人间香火,那是神魔圣胎的玄妙。
“这是什么法?”
“造神!”张无名唇角轻启,吐出了两个字。
“造神!?”张凡眉心大跳。
封神,乃是奉天承运,一脉相承。
造神,却是另起炉灶,无中生有。
三尸道人的气魄与才情恐怖如斯,便要弃绝前人之法,于人间造神,横压龙虎山先祖一头。
“天下第一不愧是天下第一。”张凡不由感叹,整个人肃然起敬。
他虽命功大成,炼就内丹,这样的成就放在古代也算得上是光辉灿烂,可是跟三尸道人,楚超然这样的人物相比,依旧是孱弱如萤火之光,不可自大。
“只可惜,他的路还未走完,空留雏形于世。”张无名感叹道。
那种法古来唯有,仅仅一个设想,便已是空前绝后,惊世骇俗,更何况……
就算不是雏形,能够满足以上两个修炼条件的人,古往今来,都几乎没有。
“古来难寻,古来难寻啊。”张凡感叹道。
不得不说,三尸道人的设想太宏大,也太匪夷所思了。
“古来难寻,可是你有机会。”张无名看着张凡,目光无比炽烈。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费尽心思,创立凡门吗?”张无名的声音都变得有些癫狂起来。
“就是为了那造神之法。”
“囊括四海香火,毕集天下诸法,定观于山,立庙于川……唯有你,才可以飨受修炼……”
张无名的声音变得低沉神秘。
“张凡,这便是我送给你的大礼。”
说着话,张无名从身后取出一件东西……
那竟是一尊神位,上有龙蛇篆文书写,好似古代道士炼就的符箓。
“从此以后……”
“凡门所祭,唯此真王!!!”
张无名低沉且神秘的声音回荡在张凡的耳畔。
他眸光凝如一线,看着那尊神位上的名讳,赫然便是两个大字:
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