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
    看着从前线传来的战报,朱景逸是喜忧参半。
    官军在广东发起反攻,取得了阶段性成果。
    团练大军组建完成后初见成效,湖南团军现在已经增援了常德战场,其他地区团军也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这些以地方宗族为纽带,组建起来的部队,战斗力虽然赶不上朝廷的精锐,却也比卫所兵强上不少。
    团练大军的加入,大大缓解了他手中兵力不足的压力。
    除了这些消息,同样还有一堆噩耗。
    先是长沙王被俘后自杀,许多宗室子弟在白莲教蛊惑下,加入了造反队伍中。
    接着江西战场一败涂地,叛军杀入了江南地区。朝廷的财政收入,遭受了严重威胁。
    朝中弹劾他的奏书,能够堆满一间屋子。
    其中三分之二都是湖广、江西、云贵、两广、福建籍官员的杰作。
    很明显他这位阁老的表现,没有令士绅们满意。
    为了镇压叛乱,三番五次向下面摊派战争经费也就罢了。关键是拿了大家的钱,战场上依旧在失败。
    大家对他的军事水平产生了严重怀疑,认为他无法主持平叛大业,希望朝廷能够更换得力干将。
    能够保住位置,除了阁臣的特殊性外,更多还是永宁帝的面子。
    首位亲点入阁的阁臣,如果是一个废物,这让皇帝的脸往哪儿搁。
    不过在残酷现实面前,面子是撑不了多久的。倘若他一直没有作为,进昭狱是迟早的事。
    “安大人,广东已经陆续被官军收复多地,你这广东巡抚不回治下主持大局,怎么还在这里?”
    军事会议上,朱景逸的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广东巡抚身上,迁怒的意味十足。
    导致这一切的原因,主要是下面闹饷导致的。
    广西、福建、广东三省的官军,一起弹劾他克扣军饷、贪墨军需。
    这种事情,在以往是难以想象的。
    文官督师从军饷中捞钱,在大虞朝是公开的秘密。
    下面的将领,想要领取钱粮,必须要讨好统帅三军的文官。
    这是以文御武制度下,必然发生的事。正是这些限制,才能够更好的拿捏前线武将。
    倘若朝廷的军饷,能够一直足额发放,文官督师们手中的权力必然大减。
    想要对武将呼之即来,挥之即去,那是不可能的。
    为了压制武将,即便是存在一定的贪墨,朝廷也是可以接受的。
    下面的将领,纵使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
    这种多省文武集体弹劾督师的案例,在大虞历史上寥寥无几。
    想想朱景逸就觉得憋屈,自己为了拉拢人心,可没有砍文官们的待遇。
    虽然削减了下面的待遇,但默认的漂没也增加了。中间经手的文官,收益不减反增。
    按理来说,这些人拿了他的好处,应该坚定维护他这位舍得分好处的阁老才对。
    结果现实却恰恰相反,仅仅因为几道军令,就让这些家伙同下面的武将站在了一起。
    涉及到的官员太多,朱景逸也拿他们没办法,只能将怒火发泄到广东巡抚身上。
    理论上来说,现在广西和福建的官军都在帮他们打仗,让广东巡抚衙门承担军费开销也是合理的。
    “阁老,广东重建的经费,朝廷尚未批复下来,各地的官员缺额也没有补充,下官就算是到了广东也就一光杆巡抚。
    受战争的影响,广东各府的生产遭到了严重破坏。现在是饿殍遍地,您赶紧拨付一些钱粮吧!”
    安庆丰当即卖惨道。
    广东巡抚可管不了福建和广西的客军,如果手中没有钱粮,人家可不会买他的账。
    唯一的一支广东兵,也是隔三差五向他要粮要饷。
    现在双方隔的远,他还可以敷衍。一旦到地方上赴任,那就推脱不下去了。
    下面的兵痞闹了起来,可不管巡抚不巡抚,不让人家吃饱饭,巡抚一样能给干报废。
    因闹饷导致的事故,大虞朝已经发生过无数次。为此丢掉小命的官员,也不是一位两位。
    “哼!”
    “满脑子就知道钱粮,可曾想过朝廷的艰难!
    朝廷任命你为广东巡抚,是让你去解决问题的。
    如果什么事情都解决不了,事事都依赖朝廷,那么要你何用?
    亏你还饱读圣贤书,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死皮赖脸的在这里索要钱粮,简直就是丢尽了我们……”
    朱景逸当即怒斥道。
    钱粮他也一样缺,真要是手中有足够的钱粮,他何必要去做恶人呢!
    前面的开源节流,本来是为了降低开销。
    万万没有想到,因为操作失误,最终开销没有降下去,反而降低了收入。
    叛军每肆掠一地,他能够截留下来的税款,就会减少一份。
    官军收复的失地不少,可这些遭受战火的土地,根本搜刮不出钱粮来。
    以广西地区为例,巡抚衙门为了减少开销,连负责征税的衙役都懒得养。
    税款,那是一个铜板都没有。
    一应费用开销,全部向朝廷伸手。
    上面的拨款没下来,地方上的官员就摆烂。直接把治理工作丢给了军方,对民间采取无为而治。
    从效果上来看,暂时还算不错。
    没人下去收税,也没人去征召徭役,就连收租子的地主老爷也不见了。
    除了略微有些不适应外,军管制度广受底层民众的广泛好评。
    最早收复的州府,在经历几轮收获之后,现在已经恢复了几分生机。
    不过这还远远不够。
    哪怕和平年代,广西的税款也养活不了官僚系统。仅仅一个残破的廉州府,这才能收几个钱。
    广西巡抚衙门的官员,也打过地方上税收的主意,不过权衡利弊之后还是放弃了。
    收到的钱,都不一定够养活下面的吏员。万一搞出乱子来,那就得不偿失。
    广东的情况看似好了不少,可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民间一样搜刮不出钱财来。
    朱景逸让安庆丰自己解决钱粮问题,摆明就是在甩锅。
    哪怕不顾后果的搞钱,最少也要等官军收复广州之后,重启对外贸易。
    ……
    肇庆府。
    一觉醒来,敌人从城中跑了,搞得李牧很是无语。
    贼军跑的太快,大军尚未开始围城,就没影了。
    犹豫了再三,李牧还是决定放叛军离开。
    敌人不战而逃,无疑是一个好兆头。
    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其他叛军遇到大军攻城时,就多了一个选择。
    收复城池是真的,军功就到手了。歼灭多少敌军,完全是他说了算。
    反正现在的朱阁老吝啬赏银,取得的首级多寡,没有先前那么重要。
    叛军本来就不值钱,朝廷不会在意歼灭的叛军人数是一万两万,大家更在意的是战线。
    “大人,广东巡抚安大人到任了,张巡抚请您过去赴宴。”
    亲兵的话,把李牧从沉思中拉了出来。
    最近他一直忙于军事,根本没精力关心广东巡抚什么时候到任。对这位安巡抚,他也没有任何印象。
    “告诉张巡抚,我会准时参加宴会。
    派人打听一下,这位安巡抚过来赴任,带了多少钱粮。”
    接过请帖之后,李牧当即回答道。
    盯着钱粮看,确实现实了一点。
    可是没有办法,战争的消耗太大了。
    战争进行到现在,他不仅没有赚到,反而连转包矿产赚取的利润都搭进去了不少。
    现在朱阁老把战略重心放在了湖广、江西,钱粮自然也是向两地倾斜,广西能够分到的资源就更少了。
    钱粮拨付不到位,偏偏还不断下令出兵,完全没把人命当成一回事。
    如果不是朱景逸做得太过分,两广福建三省的官员,也不会一起弹劾他。
    在收复三府一卫后,下一步就该收复广州城。
    帮忙拿到了这么多地盘,找广东巡抚要点儿工钱,也是应该的。
    两广福建连成一片后,大虞在华南地区的战略已经活了。
    后续的平叛大战,李牧已经无能为力。
    朝廷的钱粮跟不上,三省十几万大军每天的钱粮消耗,不是他能够解决的。
    再想发起进攻,最起码也要拖到秋收之后,才能够筹集到足够的军粮。
    ……
    “恭喜李指挥使收复肇庆府,又为朝廷立下一大功!”
    步入宴会,李牧就成了中心人物。
    为安巡抚准备的接风宴,一下子变成了庆功宴。
    不能怪官员们世故,实在是胜利来的太突然。
    大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下面的人就突然告诉他们,肇庆府被官军收复了。
    从地图上来看,此时官军已经收复了广东,其中八成的疆域都是李牧带兵收复的。
    战争的主角是谁,不言而喻。
    就算广东巡抚到任,也只能暂时依附于广西。
    “诸位同僚客气了!
    能够收复肇庆,完全是托了陛下的鸿福……”
    客套的话,不要钱的往外面扔,能够照顾到的全部捎带上。
    混久了官场,李牧已经学会了融入。
    尽管这些话,没有任何实质意义,但架不住政治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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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指挥使,不知接下来的广州之战,可有方略?”
    安庆丰关心的问道。
    官军收复了广州,他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广东巡抚。
    在此之前,他这个巡抚,就是一个摆设。
    想要发号施令,都不知道该给谁下令。
    “安大人,要收复广州军事上不难,棘手的是钱粮。
    自朱阁老上任开始,朝廷的钱粮拨付就成了问题。
    上面划拨的军饷,全部拿去换了粮食,士卒们已经连续半年没见到饷银。
    现在军心士气浮动,急需钱粮安抚军心。
    民间饿殍遍野,也需要巡抚衙门拨付钱粮赈济。”
    李牧的话说完,安庆丰额头上的冷汗都冒了出来。
    虽然早有准备,事到临头了,他还是感到棘手。
    兜里没钱,说话都不硬气。
    如果知道李牧会在这种场合讨要军饷,他绝对不参加今天的接风宴。
    实在是太丢脸了。
    要人家帮忙收复广州,结果自己却一毛不拔。
    传了出去,都要被人笑话。
    问题是广东巡抚衙门,现在就是一个空架子。
    别说钱粮了,就连属官都没配齐。
    他这次过来赴任,除了一些随从外,什么也没有带。
    “李指挥使请放心,钱粮问题本抚已经上奏朝廷,想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结果。
    且先筹备广州之战,其他的问题,本抚会代为解决!
    ……”
    安庆丰果断画饼道。
    能不能做到姑且不论,反正漂亮话是说了一大堆。
    不知情的,一准被忽悠上。
    “那就拜托安大人了!”
    李牧笑着回应道。
    明知道对方在画饼,他也懒得拆穿。
    讨要钱粮,他是专业的。
    可遇到了穷鬼,还是无能为力。
    好在对方是官,手中有权力。
    在大虞朝,有权就会有钱。
    广西那疙瘩,都能够找到发财的路子,广东就更不用说了。
    只要用心发掘,总会找到财路。
    ……
    广州城。
    “广海卫丢了,肇庆府也丢了!
    再这么下去,是不是哪天我一觉醒来,广州府也丢了?”
    陈靖风忍不住破口大骂道。
    丢城失地可以接受,但绝不能丢的这么快。
    广海卫虽然沦陷,起码守军还坚守了一个多月,才选择突围的。
    肇庆府之战,敌军完全是一路横推过来的。
    作为广东总督,下面的小弟如此废物,着实令他揪心。
    “总督大人,伪朝大军太过凶猛,我们实在是招架不住。
    为了保存实力,末将才下令撤退的。
    这也是王爷的意思。
    事不可为,当保全自身为上!”
    娄清虹不卑不亢的说道。
    为了增强说服力,还引用了南王傅皓轩的原话。
    只是这些话落入陈靖风,这位广东总督耳中,那就变了味。
    下属拿南王来压他,这种先例如果开了,那就后患无穷。
    广东地区最不缺的就是南王亲信,如果大家都跟着学样,他这个总督就成了摆设。
    “南王的意思,本督比你清楚。
    能不能打赢敌军,那也要打了再说。
    肇庆府城是一座大城,城中粮草充足,坚守几个月完全不是问题。
    可是你居然不战而逃,实在是丢南王的脸。
    来人啦,把这个不尊军法的家伙拉下去,重打三十军棍!”
    陈靖风当即下令道。
    “杀鸡儆猴!”
    这个词,瞬间进入众人的脑海中。
    如果不是顾忌南王的面子,估摸着招待娄清虹的就不是三十军棍,而是直接脑袋搬家。
    一旁的楚二,此时已经被吓的瑟瑟发抖。
    他可是南王的亲信,如果被陈靖风盯上了,搞不好就直接人头落地。
    好在最担心的事情,最终还是没有发生。
    有了不战而逃的娄清虹衬托,他这位坚守城池一个多月,最后被迫弃城的将领,也成了优等生。
    要处罚他的话,娄清虹就必定人头落地,不然没法服众。
    “啊!”
    刹那间,门外传来了阵阵惨叫声。
    在场的一众将领,看向陈靖风的眼神中,多了一丝敬畏。
    南王的亲信都能处理,换成其他人触犯军法,下场只会更惨。
    “你们都看到了。
    娄清虹是第一个,本督选择了从轻发落。
    如果后面有人再犯,一律杀无赦!”
    陈靖风当即警告道。
    白莲教的军队扩张太快,里面鱼龙混杂。
    要守住广州府,不下狠手整治是不行的。
    不过这一幕落入楚二眼中,再次坚定了他倒戈的想法。
    白莲教这艘破船,不能继续坐下去了,否则早晚会船毁人亡。
    肇庆府这样的重镇,守将都能不战而降,明显是军心浮动的表现。
    内部的派系倾轧,更是令他倍感焦虑。
    天下尚未打下来,就分成了好几派,后面还得了。
    隐约之间,他觉得可以回去和自家师爷商议一下。
    外面挨板子的娄清虹,明显和总督大人不和。
    如果把这些矛盾利用的好了,没准在后续的夺城过程中,能够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
    不知不觉间,他已经把自己的身份,代入到了朝廷一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