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进行到现在,善后工作不得提上日程。
相较于普通将领,作为三军统帅,李牧必须从全局角度考虑问题。
大虞朝可以烂,可以继续衰败,唯独不能覆灭他手中。
未来局势如何发展不重要,但短时间内看起来,必须焕发出勃勃生机。
让外界都误以为局势好转,他才能够合情合理的抽身而退。
在这种背景下,京营和边军必须立起来。
部队真实战斗力,那帮文人看不出来,但战绩大家还能看明白的。
斩杀叛军首脑、收复京师,这样的功绩甭管放在什么时候,都能够拿得出手。
……
南京城。
“前线大局已定,汉水侯发来公文,要我们做好还都京师的准备。
同时还催促我们,尽快确立新君人选,以安天下人心。
诸位大人,你们怎么看?”
次辅万怀瑾看着众人询问道。
大虞朝在南京设立了备份小朝廷,但政治中心依旧是北京城。
纵使大家想迁都南京,那也得新君册立之后,让皇帝下旨迁都。
在此之前,北京就是大虞帝国唯一政治中心。
作为帝国首辅,李牧发出公文要求南京各部做好回迁京师的准备,政治上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侯爷这份公文老成持重,我等应该采纳。
只是现在北方不太平,京师依旧在叛军手中,此时准备回迁未免太早了一些。
不如先确立新君人选,待拥立新皇继位后,再讨论回迁事宜。”
贺正则率先表明了立场。
否定回迁京师,需要承担的政治风险太大,他们这些阁臣也扛不住。
一旦传了出去,很容易被外界解读为:朝廷要放弃北方诸省。
哪怕再不想去接北方的烂摊子,为了政治需要,大家也只能硬着头皮接下。
迁都南京之事,暗地里想想就行了,敢在朝堂上提出来,就等着御史问候全家。
何况内阁中多北方人,从个人感情角度出发,他们也不允许朝廷放弃北方。
“嗯!”
“长沙王次子,自幼聪慧,可当此大任。”
万怀瑾顺势抛出了人选。
同以往支持的藩王不同,这位候选人,乃是内阁昨天抓阄抓出来的。
能力德行操守怎么样,谁也不清楚,关键是这位年仅六岁。
年幼就意味着可塑性强,同时也代表着他们这帮内阁大员,能够在位置上执掌朝政最少十年。
经历过永宁帝的败家之后,大家对皇帝的个人能力,已经没有了期待。
与其支持缺乏帝王教育的藩王上位,不如挑选一名幼主,自己慢慢培养。
所有的候选人,都是五到八岁的孩童,长沙王次子能脱颖而出纯粹是运气。
除了这些优势外,长沙王次子还有一个优势,那就是长沙王一脉近乎团灭。
这种孤寡宗室上位,不会带上一群人鸡犬升天,增加朝廷的财政负担。
纵使中途不幸夭折,也可以重新在宗室中选人,不会受制于礼法无法施为。
“阁老,下官记得长沙王次子,年仅六岁。
如此年幼,如何担得起江山社稷啊?”
布政使郑宗翰忍不住反对道。
乱世之中,国赖长君。
拥立小皇帝上位,很容易出现权臣骄横的局面。
稍有不慎,甚至还会颠覆江山社稷。
可惜他的反对出于公心,内阁这样选人,同样是迫不得已。
围绕着新君人选,朝中各派争斗不休,严重影响了朝堂的运转。
长沙王次子虽然年幼,却是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倘若挑选一名年长的皇帝,为了那份从龙之功,大家能够打破头。
“郑大人,新君首先要德才兼备。
民间的流言蜚语,想来你也是听过的,内阁派人进行过调查,其中八成内容都是真的。
在这种背景下,你觉得还有哪位年长的藩王,有能力担此大任啊?”
安敬之没好气的反问道。
有没有能力不知道,反正在前面的内斗中,一众藩王的黑历史都被翻了出来。
哪怕里面很多事,都是下面的人打着藩王旗号干的,那也要记在藩王头上。
别的不说,在土地问题上,大虞朝一众藩王全部翻了车。
倒不是他们强取豪夺,而是王府下面的人打着藩王的旗号,在外面大肆接收土地挂靠。
一旦打上藩王的标签,地方衙门根本不敢过去征税。
看似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放在了台面上,就能打上品行不端的标签。
做出任何解释都没用,连家奴都管不住,如何有能力治理一个国家。
至于更多的罪名,内阁都不敢深挖。
真要是把犯忌讳的事情,全部都给掀了出来,最少一半的藩王会被问罪。
在皇帝空缺的情况下,处理这么多藩王,那是会引发政治事故的。
“这……”
郑宗翰正欲进行辩解,就觉察到了一众阁臣凌厉的目光,他果断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哪里是在和他们商量,分明就是上面沟通好了,要拥立长沙王次子继位。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促使内阁做出这个决定,但在结局注定的情况下跳出来反对,那绝对是自讨苦吃。
“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那么事情就这么定了。
礼部尽快安排人选,接长沙王次子到南京登基。
一应礼仪流程,各部都配合着点儿,争取尽快完成。
待新君继位之后,北方还有一大堆的烂摊子,等着我们去收拾。”
万怀瑾当即拍板道。
名义上他是次辅,可是在李牧带兵远征的情况下,他就被动成了朝堂上身份地位最高的人。
关键时刻,自然要向群臣展示担当的一面。
位高权重,万怀瑾却没有感到高兴。
勤王之战,马上就要落下帷幕,北方问题很快就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候。
以他对李牧的了解,打完了勤王之战就会闪人,根本不会理会朝中的事。
到时候次辅补位成首辅,北方这个烫手山芋,也一并会落到他的手中。
按照权责对等原则,甭管北方的问题多棘手,他都只能硬着头皮去处理。
抛弃北方各省,在政治上是绝对不允许的。
在李牧收复交趾之后,当年主张放弃交趾的那帮文官,就被钉在了历史耻辱的柱子。
从一代名臣到人人喊打,间隔不到两百年。
看似是源于政治斗争,本质上还是华夏民族刻在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朝廷丢城失地。
偏远的交趾,都能够造成这么大的影响,何况是中原腹地。
谁敢提出放弃北方,瞬间就会被打上“国贼”的标签。
哪怕再怎么困难,军方只要把地盘收复了回来,治理就是他们的责任和义务。
……
一路奔逃,终于在上游地段找到了渡船,成功渡过了黄河。
回望奔流不息的河水,再看了一眼跟在身边的队伍,施靖风的眼睛突然湿润起来。
南征北战这么多年,本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能够直面惨淡的人生。
万万没想到,自己预想中的强大,那只是人生遭遇不够凄惨。
挥师五十多万大军南下,归来时身边仅剩下两百余人。
放眼华夏五千年,这份战绩都是非常炸裂的存在。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史书上他将以反面角色,遗臭万年。
身后名怎么样他可以不在乎,争夺天下的念头他也能放弃,但施家的生死存亡必须要考虑进去。
勤王大军在战场上大获全胜,下一步肯定是乘胜追击,对辽东军进行政治清算。
中高层将领只要没及时倒戈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都要付出血的代价。
哪怕是底层士兵,也逃脱不了全家流放的命运。
“不能这么下去了!”
“我们这身行头太过扎眼,根本无法隐藏身份。
接下来必须舍弃战马,脱下铠甲扮作普通难民,才有一线生机。”
施靖风沉声说道。
对一名将领来说,胯下的战马就是他们最亲密的伙伴,非到万不得已是不会舍弃的。
眼下这种时候,却是不得不为之。
骑着战马逃命固然快,怎奈战马是要吃粮的。
丧失了后勤补给,光随身携带的干粮,都不够战马两天的消耗。
如果身边有数万大军,他们还可以沿途筹措一些粮草。
纵使没有大户可抢,也能去抢义军。
现在不行了,光这一两百号残兵败将,根本没有多少战斗力。
遇上小股农民军还行,一旦遭遇大股敌军,那就危险了。
纵使农民军好欺负,可追兵不好惹。
地头蛇就算正面打不过他们,也能向朝廷告发。
到时候京营、边军、勤王大军都会扑上来,对他们这帮人斩尽杀绝。
“大哥,以汉水侯那贼子的作风,肯定提前预料到了我们从上游渡河。
后面的归路,大概率不会太平。
如果继续撤离的话,多半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中。
既然走不了,那就干脆给他们玩儿灯下黑。
北方大地最不缺的就是农民军,我们完全可以隐藏身份,混到义军队伍中。
伪朝的触手,一时半会儿伸不过来,那帮土鳖农民军也不认识我们。
等局势稳定下来后,我们完全可以反客为主,夺取农民军的控制权。
运气好的话,没准能够割据一方,过一把王侯将相的瘾。
哪怕失败了,也能效仿白莲教叛军,一路远遁西域。”
施靖林灵机一动提议道。
别看在勤王大军面前,他们是不入流的弱鸡,一旦进入农民军队伍中,依旧是降维打击。
只要站稳了脚跟,夺取小股义军的控制权,军事上没有任何问题。
“我们混入农民军中,在山西当起了山大王,京师和辽东两地怎么办?”
“没有了主心骨,他们恐怕支撑不了多久!”
施靖忠皱着眉头询问道。
施家的豪赌失败,追随他们的辽东将门,此刻已经离心离德。
在撤离路上,这些人就主动和他们分了家,美其名曰分散突围。
这次南征,施家赔了一个底朝天,现在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
“顾不上那么多了!”
“按照原定计划撤离,我们根本无法活着返回辽东,想帮忙也帮不上。
京师和辽东老家,只能靠他们自己。
没有我们这些人招风,把辽东一众关隘送给鞑靼人,换取他们的庇护应该不难。”
施靖林一脸冷漠的说道。
不是他绝情,着实是局势太过凶险。
满血的辽东军要投奔鞑靼王国,鞑靼人都不敢收。
一方面是养不起这么多人,另一方面则是担心尾大不掉。
残血的辽东军,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用一众关隘当筹码,鞑靼人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只要鞑靼王国想南下夺取中原,就必须厚待这些最先投奔过去的人,以便向外界传递“千金买骨”的讯号。
“就这么办吧!”
“稍后各自想一个化名,全面进入沉寂状态。
当地的农民军,暂时不要招惹,先抢一座山寨充当落脚点。
敌军就算想破脑袋,也预料不到我们会落草为寇!”
施靖风果断做出了决策。
什么都是虚的,唯有活下来是真的。
想要躲开朝廷的追捕,最好的选择就是隐遁深山老林。
等过了风头再出来,面临的压力就会大减。
……
“废物!”
“通通都是废物!”
“连敌人的渡河地点都找到了,几个残兵败将,这么长的时间居然还没找出来!”
李博一脸愤怒的训斥道。
连升五级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
作为正二品的京营提督,官职上肯定无法连升五级,但是朝廷可以封爵啊!
纵使封不了侯,起码也会给他封伯。
除了开国初年外,在大虞朝能够获得爵位的将领,那是凤毛麟角。
哪怕抓不到敌军主帅,抓几个施家首脑也行,连升三级他也很眼馋。
可惜搜捕了这么久,敌军还是从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提督大人,没有抓到敌军首脑,主要是我们在搜捕过程中遇上了阻扰。
活跃在北方的叛军,突然跳出来和我们打了一仗,耽搁了我们的最佳追捕时间。”
总兵官刘泰宇开口解释道。
功劳送到了嘴边,结果突然飞走了,谁的心情都不会舒服。
可人总要接受现实,没抓到人就是没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