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化为不死神魂的王多鱼,也没有看到天书中的一个字
直到这一刻,他才相信这便是天书。
直到王多鱼的神魂消失在夜雾之中,王贤才落下一张符文,将地上的尸体点燃,捡起地上的纳戒,转身离开。
明天就是大年夜,今晚他要回家。
让他感到意外的是,直到差一点被自己斩得神魂消散,王多鱼也没问过东凰族之事。
于是,王贤也没有将深渊之中的师尊,说给王多鱼。
毕竟这家伙肉身破灭,积攒一生的财富落入自己手中,也算是完成了跟师尊的约定。
一年容易,明天就是旧年的最后一天。
哪怕他刚刚挥手替东凰家族清理了门户,走了回家的路上,心里却没有几分得意之色。
而是想到,青州的唐青玉会不会尾随而来,久不曾见的唐十三,又在哪里?
为何明天就是大年,今天竟然没有下雪?
谁知就在他一路暗自唠叨,一路寻思的时候,天空缓缓飘下一朵雪花,落在他伸出手掌心。
心里一愣,一声呢喃:“下雪了。”
当下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会文城,那个许久不见下雪的少年,终于等来了一场雪花白。
从院子里欢快蹦出,要去喊唐天李玉打雪仗。
而坐在屋里,刚刚生了一盆炭火的母亲,正大声叮嘱:“别急,跑慢一点。”
......
消失在人间的王多鱼,终于不再是一个多余的人。
书院里的藏书楼,一盆炭火,一壶酒,坐着三个目瞪口呆之人。
铁匠沉默了良久,才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下去。
一声怒吼:“我得问问他,书院外这一道深渊,究竟出自哪把神剑?”
见过端木曦的神剑,铁匠按说早就心若止水,盼着神女宫的少女,有朝一日,借他一道神火用来铸剑。
谁知道就在这样一个普通的日子里。
一个无风无雪,大年前夜,那家伙竟然回了皇城。
孙老头皱了皱眉头,看皇甫轩辕问道:“按说,他回到皇城不是应该立刻回书院?”
喝了一口酒,皇甫轩辕显得快活了起来。
用筷子轻轻地敲着酒杯笑道:“书院眼下无风无雨,急什么?倒是皇城黑云压顶,怕是拖不上多久了。”
铁匠叹了一口气:“李大路是他师兄,当年的恩怨也不用我们多嘴了。”
想到这里,忍不住一拍桌子。
喝道:“谁说书院无事,子矜那丫头不在了,只怕他跟那谁的兄弟,也做不成了!”
“打住!”
皇甫轩辕看着他叹了一口气,幽幽说道:“按你的意思,还是断龙山上的白先生,竹林里的李先生,这些都是他抹不去的因果。”
孙老头叹道:“没错,先生算是他半个老师,当年那一剑的神蕴我到现在还没忘记。”
皇甫轩辕摇摇头:“债多不愁,让他慢慢清算。”
......
山风吹雪,王贤听不到。
踏过长街,于暮色里行走。
不知不觉中,回到了烟雨湖边,远远望去,自家的院子外的屋檐下,已经挂了一盏灯笼。
像是福伯知道他要回家,早早就给他点灯,照亮回家的路。
走着,走着。
王贤的眼睛却不知不觉中望向眼前这座夜雾茫茫,雪花渐落的烟雨湖。
想着对面的镇面王府,谁在?
唐家的院子里,是不是坐着愁眉苦脸的唐十三,跟捧着一杯酒的孟小楼两人。
谁知一抬头,却看到湖边一道背影。
一道显得清瘦的背影,一袭青色披风遮住的漫天飞雪。
双手背在身后,整个人像是融入了这一片雪湖,如一棵寂寞的梅树,等着夜归的离人。
轻描淡写的一瞥,就让急匆匆回家的王贤如遭雷击。
恍若看到了坐在竹林里,捧着一卷书的先生一般。
隔着渐起的夜雾,王贤喃喃自语道:“师兄为何在这里?”
闻声,李大路转过身子,脸上露出一抹欢喜的笑容。
指着面前的梅树,脸上却是一抹挥不去的思念,喃喃道:“我在看老师......”
“先生?”
王贤一愣,往前一步踏出,来到了湖边。
望着枝头带着细细花蕾的梅树,笑道:“先生不在书院?”
“这......”
李大路没有多想,而是下意识地说道:“那一年,白先生在断龙山飞开之后,先生便在这里,跟皇城,跟四大宗门决裂了......”
“嗡......”
王贤不等师兄说完,便觉得头皮瞬间炸裂。
更让他想不到的是,明明天空还飘着雪花,那一轮雪月还没有爬上夜空。
却有一颗流星自天外而来,前一刻恍若一道闪电落下。
再看,却是划过天际的流星,如一抹斩过三千世界的剑气,轰然来到他的面前......
就在李大路目瞪口呆之中,师兄竟然被一颗天外流星击中!
天啦!
这是为何?
便是强如李大路这样的准圣,也呆住了。
就在他欲要伸手相救之时,王贤身上却“轰!”的一声,一团金光闪耀,将他笼罩起来。
看在他的眼里,却是师弟变得金光灿灿,恍若那一年,先生挥挥手,带着他离开烟雨湖,回到了书院。
怔怔地,王贤悄然落泪,打湿了脸庞。
九天十地,诸天神佛。
怕也不知道这一道划过三千世界的流星来自何处,他却在这一刹那恍然从梦中醒来。
呆呆地伫立于妖界的青云山之巅。
身边站着青云山的祖师东方云,在先生受难的那一刻,挥手抹去了自己的记忆。
原来,东方云是害怕他无法在妖界安心修行,等不及回到这方小世界,为先生复仇。
原来,自己最相信的皇帝老爷为了变成师尊那样的高手,逼着先生替他闻道破境......
修行是每个人的私事,就算是皇帝也不逼迫先生啊?
更何况,还有一个他自以为的兄弟王予文。
一个自幼听闻天地之道,学习圣人之法的皇子,竟然跟自己的父皇一起,给先生端上了那一壶毒酒......
原来,先生的最后一刻。
让他和师兄见识了何为圣人之剑,何为我意即为天意......
而他,却懵懵懂懂,在梦里错过了三年。
直到今夜,师兄站在烟雨湖边缅怀离去的先生,天外的东方云才解开了自己那段尘封的记忆。
李大路看着师兄的模样,不由一惊。
忍不住问道:“师弟在九天之上,是不是发生了意外?”
“没有。”
扭头望向书院的方向,王贤叹了一口气。
苦笑道:“那一日,我遇到了一个有意思的家伙......他让我回到了烟雨湖,却又挥手抹去了这一段记忆。”
不对,在王贤的模糊的记忆里,好像师兄说过先生的事,又好像昆仑山的师父,也提起过书院的先生。
还是他这一路走来,真的事情太多,忘了?
闻言,李大路咽了口唾沫。
只是挥挥手,便让师弟从九天之上回到皇城,然后又卷起一道清风,再次离去?
这,简直超出了他所有的想象。
可以说,这样的手法超出了他对天地之道的领悟。
王贤摇摇头:“师兄不必奇怪,那家伙已经跳出了你所能想象的天道,去往了更远更大的世界,一个我们还去不了的地方,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甚至在想,倘若那一天他脑子一热。
答应在东方云,跟他一起离开四大神洲,去往大世界......
再回来时,究竟是传说中的仙帝?还是圣王?
拉着师兄的手,王贤往亮着灯的院子里走去。
一边笑道:“我离开了四年,书院里的大事,皇城里的惊变,师兄一会慢慢说给我听。”
换成从前,这一刻的王贤已经冲进了皇宫。
只是经历了南疆剧变之后,任天下风起云涌,已经再难入他的眼眸。
他甚至有一种错觉,如此也好。
自己也不用想着,再去为某人做些什么?
兄弟两人转身踏雪,迎着那盏灯而去。
王贤说了一句连李大路都想不到的话:“我想先生,便想用那一壶毒酒,了结跟这一方世界的因果吧!”
不等沉思的李大路回话,两人已经来到了小院门前。
“吱吖!”大门缓缓打开,露出福伯那张惊喜,甚至是老泪纵横的面容:“少爷,你终于回来了!”
王贤一愣:“你怎么知道?”
李大路笑道:“我告诉福伯,让他烧几个菜,等师弟回家。”
王贤心里一热,一手拉着师兄,一手拉着福伯。
哈哈笑道:“就是这一声回家,便是错过了九天十地,错过了三千大世界,那也值了!”
......
红灯高照,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三人守着一桌子菜,福伯双手哆嗦,捧着一杯来自圣人的灵酒,一边笑,一边流泪。
喃喃说道:“小姐和老袁去了断龙山,离开了这方世界......我以为少年也不回来了......”
李大路小口喝了一口酒,一语道破天机,“我说福伯啊,王贤回来,怕是为了帮你返老还童,找到那逆天而行的机缘吧......”
说到这里,王贤咦了一声,似乎有些惊讶。
思量片刻,看着福伯笑道:“我当年离开时曾说过,等我回来,帮你如愿......”
“好好好!”
福伯笑得嘴角直抽,眼里笑开了花。
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要是白小姐在,看到少爷回来,不知道有多么欢喜啊。”
“她是我的师尊,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想到当年的师尊,王贤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福伯,从师尊离开那天起,你就是这院子的主人了......”
李大路嗯了一声,跟着安慰道:“福伯你也是一个修士,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福伯闻言,却瞬间想起了皇城里的传闻。
笑道:“少爷,听皇城里的工匠们说,烟雨湖对面修了一座镇南王府,说是皇帝老爷给少爷你建的......”
李大路放下酒杯,笑道:“一门两王爷,世间当数第一!”
“呵呵!”
王贤摇摇头,往李大路,福伯杯里添上灵酒。
眼神渐渐变得炙热,然后又恢复了清冷之色。
想了想说道:“若不是先生,师兄,跟书院里的一帮家伙,若不是想着子矜有没有吞下那颗灵丹......”
想到这里,又叹息一声:“若不是我答应了皇帝老爷,若不是昆仑山上的师父,师叔,我又何必回来?”
不说别的,就算他留在南疆的皇城。
就算他要做皇帝,胡可可也会毫不犹豫地把那张龙椅扔过来。
他却没有想到。
自己辛苦一场,有些人却终究错付了。
就像皇城这一场雪。
落了白茫茫的大地,真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