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下的安和县很静,不复白日的喧嚣热闹,就连吹起的风都带有凉爽。
徐云放下手中的书,看了眼晃动的火烛,遂起身朝窗户处走去,徐云的步伐很轻,生怕影响到在御览密奏的楚凌。
吱…
可当关窗的那刹,听到那突兀的响动,徐云的娥眉微蹙起来,下意识,徐云扭头看向盘坐在床榻边的楚凌。
见自家夫君没有受到影响,这才舒展开娥眉,提着窗户小心将其一点点合上,徐云朝自己的位置走去。
“呵呵…”
笑声打破了此间平静,让徐云循声看去。
四目相对下,楚凌脸上笑意更盛。
“何事叫夫君如此高兴?”
徐云见状,笑着朝楚凌走去。
“东域传回的奏报。”
楚凌将密奏放下,从床榻上起身,“宗庆道等地出现的骚乱,被派去的南北两军精锐镇压的差不多了,算算时日,眼下正处在扫尾之下。”
“要是这样,东域治下秩序就安稳了,百姓也就不受其影响了。”徐云听后,立时便回道。
“是啊。”
楚凌有几分感慨道。
对于他而言,是不希望大虞的底层群体,遇到太多的折腾及变故,只有底层的日子过得更好,那才对大虞更有利!
国强民富,这是相辅相成的,不是对立关系的。
国朝在变强的同时,万民也能富裕起来,这无疑是最好的一种状态。
只有这样,才能在遇到风波时,可以从容地去直面,去应对!!
其实真正让楚凌高兴的,不是宗庆道等地骚乱被镇压,对抽调的南北两军精锐,楚凌是毫不怀疑的。
这是经历过对内、对外所保留的精锐,是取得过傲人战绩的,如果这都能败的话,楚凌就要重新审视大虞军队了。
真正令楚凌高兴的,是刘谌带队做的事情。
一批富户即将迁离本籍,踏上西迁陵邑的路途。
这件事在今下或不算什么,可将时间线拉长的话,却会对大虞产生深远影响。
尤其是这次微服私访下,沿途所见所闻,让楚凌愈发坚定陵邑制的推行,不这样搞的话,改革所带来的种种红利,根本就下沉不到底层去。
即便是有下沉,但那也是被啃食的差不多了。
陵邑制,不仅要搞,还要持续的搞。
楚凌自是知道,在该制运转之下,难保会出现些状况或问题,但这不能掩盖该制的优越性。
楚凌要的,是大虞能保持中枢强劲,地方均衡的整体模式,唯有实现这一步,方能形成集中力量办大事的特性。
在大虞对外增扩,没有达到一定境遇,大虞需要保持住这种模式,以此来解决期间所遇种种。
“陛下,您真要在这安和县解决这件事吗?”在楚凌思虑之际,徐云犹豫了许久,还是将心中所想讲出。
“臣妾知道,涉及到政务的事宜,臣妾是不该插嘴的,可……”讲到这里时,徐云停了下来。
“不必如此,有什么想法,对朕讲出来就是。”
见徐云这样,楚凌露出笑意,伸手对徐云说道。
“臣妾心中有些担忧。”
徐云走上前,迎着楚凌的注视,“在来安和县途中,臣妾并不知这章繁,乃是正统四年的新科进士。”
“所以对李家镇私征市税一事,想的无疑是浅薄了些,觉得这要么是该县县令为中饱私囊,故而才暗中授意户房有司做的,要么是该县县令无能,被底下的人瞒着去做此等事宜的。”
“可在听闻陛下所讲,臣妾发觉这件事,似没有想的那样简单,甚至闹不好,这牵扯到了京畿道,一些府县的争斗。”
“这样想是没错的。”
楚凌握住徐云的手,“但也正是这样,朕才更坚定要留在安和县,如果真如云儿所想的那样,恐这在京畿道并非个例。”
“如果真是这样,这意味着什么?”
“不可否认的一点,朕在着手整顿朝堂之际,是将一批批贪官污吏,奸佞败类清扫出来的。”
“如此就避免不了一件事发生,即中枢出现的政斗博弈,是否会下沉到地方去,如果影响的范围小些,一切都是好说的,但要是影响的大了,而中枢对此毫无警觉,恐对社稷就不好了!!”
徐云点点头没有说话。
这也是她所想的。
看着徐云的状态,楚凌表明没有变化,心中却生出了赞许。
作为正统朝的皇后,是可以不干涉朝政,毕竟后宫干涉朝政,是会对社稷带来很大威胁与隐患的。
但与之相对的,徐云必须具备一定的政治嗅觉和判断,总不能什么都不知晓吧?真要是这样,如何能叫嫡出的皇嗣具备远超同龄人的才能?
别觉得这是小事。
徐云诞下皇嗣,势必是要朝储君培养的,而且徐云最好能诞下很多皇嗣,这对大虞国本是有益的。
很多事情别人可以不考虑,但是楚凌必须要考虑。
哪怕他的祖母,在生前解决了他所有烦恼,明确了他嫡出的身份,但无法改变的事实,是他克继大统前的那段经历,还有克继大统后发生的很多事。
如果想要避免十几年后,甚至更久一些,大虞中枢出现什么不好的事,继而对社稷产生影响,那么在册封储君一事上,楚凌必须要册封嫡长子,这件事对他也是至关重要的。
因为经历的多了,楚凌对一些事看的很透彻。
夺嫡,这件事在正统朝,是无法避免的大趋势,哪怕楚凌册封了嫡长子为储君,这都是必然要经历的。
对他而言,还好些。
毕竟这是家常便饭了。
但对于储君,这就有些残酷了。
明明他就是继承人,为什么要直面这些?
可人性就是这样的。
所以在这一切的延伸下,核心就指向了徐云,通过先前的事情,徐云做到了一个有分寸的皇后角色。
也是这样,使得徐云在这一时期,甚至往后一段时期内,她的皇后之位是牢靠的。
但随着皇嗣开始诞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徐云就要扮演好更多角色,毕竟皇嗣不止有嫡出,还有庶出,可问题是,在后宫的妃嫔,没有一个是简单的,这还只是眼下,后续肯定会有更多女人进宫的,这不是楚凌多喜欢女人,是他所处位置必然带来的。
在楚凌的跟前,肯定是只表现好的一面,但在楚凌没有在的地方,那就不一定了。
皇后是母仪天下不假,是光鲜亮丽的,是高高在上的,但与之相对的,皇后也要承受与承担很多。
这次微服私访,将徐云带上,除了要散散心,拉近彼此的关系,为诞下皇嗣做准备外,更多的也是楚凌想要看看徐云对民间,对一些政策执行下产生的影响,到底有没有一些想法或见解。
当然这些,楚凌是不会讲出来的。
因为讲出来,未免太伤人心了。
在皇帝这个位置上,情爱是次要的,一切都是以政治为主的,这给人的感觉太过于冷酷了。
可有些时候,在这人世间,冷酷未必就是坏事。
……
同一夜,安和县衙。
公廨正堂。
章繁坐于主位,表情略显凝重,熟悉章繁的都清楚,这是在遇到大事情后,其在思考的表现。
在这正堂内,除了章繁外,还有一人。
“老爷,现在时机来了,接下来可要做些什么?”那人沉默了许久,见章繁脸上有了变化,这才探身,开口讲出所想。
“赵广生在李家镇擅收市税,虽说没有引起宣课司的警觉,但却让虞都来的人无意间撞到了,这或许跟老爷所谋的存有偏差,但这未免不是一次机会。”
“你觉得从李家镇来安和县的这一行人会是睿王他们吗?”章繁眉头微皱,看向那人说道。
“如果是的话,一切都好说,睿王对奸佞,对贪官,那都是嫉恶如仇的态度,尤其是睿王海暂掌着廉政总署,真要在安和县撞到这种事,肯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可要不是的话,而是朝中的某位重臣或权贵子弟,这……”讲到这里时,章繁眉头皱的更紧了。
他想做的事,不止牵扯到安和县一地,还牵扯到隶属的元阳府,甚至是更上一级的京畿道。
如果闹大的话,可能还会涉及到中枢,但这到底会涉及多深,却是谁都无法预测的事情了。
“……”
那人听到这话,沉默了。
这的确是不好预判的。
如果真出现偏差,局势不一定朝所想的倾斜。
“老爷,那是否派人……”
“不行!”
不等那人把话讲出,章繁就摆手打断,“真要这样,势必会打草惊蛇的,不管是自虞都来的这批人,还是任峻彦背后的,定会有所察觉的。”
“前者还好些,真发现安和县有旋涡,大不了离开就是了,但任峻彦这一方就不同了,他们肯定会设法解决的!!”
章繁所提的任峻彦,正是赵广生的姐夫。
其明面上的身份,是安和县的户房典吏,甚至还通过了府试,但也是到这里,任峻彦就没有再继续考了,至于为何,却无人知晓缘由。
“那接下来要怎样做?”
那人听后,有些着急道:“毕竟在道衙,还有…那都是催促老爷尽快收网的,还有老爷,有一点不可不防啊,那就是县里的一些群体,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章繁长叹一声,闭目倚在官椅上。
此刻他的心很乱。
初来安和县时,他是斗志高昂的,是希望能在任上多做些实事的,毕竟他是正统四年的新科进士,是背负着天子门生的光环的。
曾经天子对他们讲的种种,章繁是铭记于心的,甚至是要作为为官之道的。
可真来了地方任职,尤其是了解了所在县的情况,章繁却感受到了很深的绝望。
安和县,在京畿道是很不起眼的,治下的土地,超过三成竟被县里的,府上的兼并,甚至还有所属官田被侵占不少。
正是因为安和县不起眼,加之过去十余载,时不时就有灾害出现,才导致这诡异一幕发生。
据章繁了解的情况,在过去,不是没有人想捅破此事,可奇怪的,是这些人最后都消失不见了,这也是章繁感到绝望的地方。
明明在此之前,天子在中枢,曾多次对地方,尤其是京畿道进行清理,可唯独在这个地方,却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直到在查阅县志时,章繁无意间看到一句话,一个惊天秘密这才叫章繁知晓,安和县有着一处矿藏!!
金矿!!
这是章繁花费了很大心思和精力,才东拼西凑出来的,而随着暗察的深入,章繁才明白为何这个金矿,地方及中枢有司对此一点记录都没有。
任峻彦藏着大秘密!!
可对这个人,章繁即便暗察了很久,却仍叫他看不透此人。
就像有一层层迷雾笼罩一般。
但一个事实,却被章繁在心中肯定了,即安和县发生的事,包括土地兼并在内,都是围绕一个核心在转的。
“先静观其变吧。”
不知过了多久,章繁缓缓张开眼眸,语气低沉道:“眼下该急的,不是我等,而是他任峻彦。”
“从他暗中授意赵广生,在李家镇试行市税开始,其就露出了一些马脚,不管从虞都来的这一行人,到底是怎样的身份,对此事到底是什么态度,只要任峻彦做了一些事,那就是对我等有利的。”
讲到这里,章繁眼神凌厉起来。
他才是这安和县的主官,是经过吏部铨选的,是代表天子来此任职的,是要造福一方的。
可因为一些人,使得安和县背负了很多。
这是章繁不能接受的!!
他是出身寒门不假,但他是有理想的,尤其是在正统四年,他经历了这辈子从未经历过的殊荣。
皇城传胪!!
新科游城!!
锦衣牵马!!
这对于章繁而言,是他这辈子为数不多能铭记于心的,既然叫他撞到了一些事,那么对他而言,就没有退缩二字,因为真要是退缩了,这会是他一辈子的耻辱,更对不起那份殊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