润生他们出院了。
身体虽然没彻底恢复,但表面上已看不出有什么问题。
赵毅:“姓李的真是的,你们出院的日子,他也不说来接一下,再怎么样也得搞点二踢脚放放,去去晦气。”
谭文彬:“小远哥昨天来说了,他今早得陪罗工去集安城区开一天的会,这边要撤离了,但还得安排好留守人员盯着施工进度。”
能哪里需要就往哪里调的,是野战精锐,但对于大部分人而言,能留守工程也算是独当一面的历练机会,尤其是这种特殊性质的工程。
赵毅:“我拖拉机上准备了烤炉和肉,咱们自己庆祝一下,来,阿友,过来帮我搬下东西。”
林书友:“这里有食堂……”
赵毅:“食堂哪有自己亲自烤着吃舒服,你相信我的手艺嘛,我运输队里有个本地工友,刚给我从他家里带了一道东北地道硬菜。”
林书友:“什么硬菜。”
赵毅:“写在《保护法》菜单上的硬菜。”
不由林书友拒绝,赵毅强行搂着他的脖子,把林书友带去给自己搬东西。
走出去一段路后,赵毅从兜里掏出一个皱巴巴的苹果,递给林书友。
“快,赶紧吃了补补,别让人看见,我就剩一个了,自己都没舍得吃,特意给你留的。”
林书友:“这苹果好像不太新鲜……”
赵毅对着林书友后脑勺直接一记毛栗子,骂道:
“你吃不吃,不吃我就马上找谭大伴请教一下该怎么给俩老婆写不一样的情书!”
林书友低头啃了起来。
吃着吃着,他就听到了体内来自童子的愉悦轻吟。
“咿呀呀呀~舒服~舒服呐~”
赵毅关心地问道:“那边的皮没恢复吧?”
林书友疑惑:“什么皮?”
赵毅:“没事,重新长回去了也没关系,我那把刀正适合割这个。”
……
陪着罗工开完会回到营地时天已经黑了,本来可以宿在城里军休所的,但罗工执意要回来。
工作切割已经完成,办公室也空了,其实回来也没什么活儿需要干。
罗工说他想喝点酒。
知晓营地食堂肯定已经关门,回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小镇时,薛亮亮就打包了些熟食,买了两瓶白酒,外加两瓶豆奶。
师徒三人,在办公室里吃这顿延迟的晚饭。
薛亮亮陪着罗工喝了点酒,李追远专注喝奶。
罗工的酒量还是可以的,但今晚他似乎有心事,容易醉。
“你们回去休息吧,今天陪着我开会跑前跑后也是辛苦了。”
薛亮亮和李追远离开了。
罗工一个人坐在椅子上,拿起没喝多少的第一瓶酒,给自己的杯子满上。
默默地端起酒杯,看着里面纯澈的酒水,罗工走起了神。
项目已步入正轨,虽然前期有极端天气情况造成的些许波折,但并未发生什么大的意外。
至少,自己想象中的曾经历过的那场画面,并未再次出现。
心里,其实是有遗憾的。
毕竟,这是自己牵挂了那么多年的心结。
罗工一直想解开,也为此做了很多很多的推演,可当这结被如此轻松地解开后,心里反而怅然若失。
别说倾诉了,这种情绪,甚至无法对自己最亲近的两个学生表达。
他无比自责于自己心里,竟会有这种想法。
盯着杯里的酒,酒水微晃,罗工的目光也跟随着一阵恍惚。
耳边,传来丝竹乐律之声,周围人影憧憧,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一切的一切,都似回到了自己年轻时的那场现实梦魇。
罗工抬起头,他看见四周桌案后坐着的,不是身穿高句丽服饰的贵族,而是年轻时,曾与自己一同加入第一次调查计划的同僚。
当年,他们与自己一样,都还很年轻。
大家也曾在严格的条例允许下,搞过这种聚会,彼时的条件哪里能赶得上现在,能弄到点酒给每个人湿一下嘴唇都已不易,更是得以各地不同口音普通话讲出的故事来做下酒菜。
罗工的目光,在他们脸上一一扫过,这些年轻的面孔,当年都没能从第一次调查事故里活着出来。
这时,有不少人,举着酒杯加入了这里,他们的年纪,普遍都大了。
里面有人是活着出来了,但精神上出了问题,很多都自杀了;还有些是和自己一样,较为完整正常地出来,后来也继续参加工作,近些年因各种原因走了的,罗工去探过病,无一例外,在见到自己后,哪怕病魔缠身,可都抓着自己的手,诉说着当年的那次调查,这是大家伙埋在心底,永远都无法迈过去的坎儿。
失败,其实并不值得纪念,真正让人难以释怀的,是永远留在那场失败里的战友。
这会儿,大家都在举杯,都在欢庆,像是在举办着一场庆功晚会。
罗工笑了。
是啊,就应该顺顺利利,就应该平平安安,就不该发生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儿,大家,都应该好好的。
举起手中的酒杯,罗工与他们一起欢庆起来。
去而复返的李追远站在不远处。
回来的原因,是他在这儿察觉到了鬼气。
少年没慌张,因为这鬼气很精纯正统,给人以有编制的感觉。
事实的确如此,李追远看见了站在帐篷门口阴影下的翟老,翟老身后,像是立着一扇门。
罗工办公室里的鬼魂,是他亲自从鬼门里放出来的。
过了很久很久,翟老身后的门影消散,他走进了帐篷。
看着醉在桌上不省人事的罗工,翟老将自己手里提着的袋子举起:
“知道你要撤走了,今晚心里会不痛快,我还特意准备了酒想陪你喝点的,没想到,你自己偷偷抢跑醉了。”
“老师。”李追远走进帐篷。
“小远啊,来,帮一下忙,给你这位醉老师搬到床上去。”
在一老一少的共同努力下,罗工被安置到了床上。
他睁开了眼,看了看翟老,酒还没醒,接下来说话时带着些许颤音:
“我刚刚见到他们了……他们都还在这里……他们说他们要走了……过了今晚就要走了……”
翟老坐在床边,像是位慈祥的长辈,轻轻拍着罗工的手背:
“走了好,走了好啊,能走,说明放下了。”
罗工:“他们说,我们现在的施工条件,比过去好多了,好太多了……”
翟老笑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等这帮孩子们长大,你也会对他们,说出一样的话。”
罗工点了点头,闭上了眼,睡着了。
翟老给罗工盖上被子,与李追远一起走出了帐篷。
“小远,你们明天就要撤了啊。”
“嗯,您呢,老师?”
“我啊,还得再留一会儿,继续做这方面的研究,过阵子,还得往长白山天池走一趟。”
“您得注意身体。”
“我老了,注不注意都这样了,倒是你,得好好宝贝自己的身体,你还年轻,要记住,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我会的,老师。”
“呵呵,晚上天凉,风大,记得把帐篷帘门关好再睡。”
“嗯,我记住了,师父。”
……
赵毅带着自己的人,继续留在工地建设。
本项目组除了留守小组,其余人都被安排回金陵。
李追远并不打算去附近大城市坐飞机,而是租了辆车,打算原路返回,有些事儿,还得做一下收尾。
薛亮亮思念妻儿心切,就自己先行返回南通。
谭文彬开车,离开集安城区,来到郊区民房。
经过陆壹外婆家时,本不打算停留,想直接开过去,况且,陆壹这会儿也已经返校了。
谁知,陆壹的外婆恰好拄着拐杖在路边散步,老人家虽然年纪大了,但眼神很好,一眼就认出了坐在车里的李追远等人。
车开过去后,老人家还几次举起拐杖,挥舞不动了,只能一下一下地上下甩,谭文彬把车又倒了回来,甜甜地喊了一声:
“外婆。”
就这样,众人被外婆强行留下来,吃过午饭才允许走。
过寿时的热闹场面不再,其他子女都各自归家了,外婆跟着大儿子儿媳生活。
不过,今天恰好有一对夫妻亲戚,来这里串门。
有谭文彬在就不会冷场,开饭前,谭文彬就和对方坐院子里,互相递烟聊了起来。
男的本来有心事,但和谭文彬聊着聊着,兴致就渐渐高昂起来,很快,谭文彬就被称呼为谭老弟,谭文彬也称呼他李大哥。
没错,男的和自家小远哥是本家,也姓李,朝鲜族人,叫李太正。
李太正曾是柔道运动员,现在和妻子都是学校里的体育老师。
目前正打算辞掉这教师饭碗,想趁着还年轻,前往上海滩闯一闯。
人生转折路口,难免有点迷茫与忐忑。
谭文彬没帮他出主意,只是顺着他的想法说话,其实人家心里早就下好决定了,这会儿需要的,就是心理按摩,谭文彬尤其擅长这个。
李太正被按摩得老舒服了,吃饭时,一边拉着谭文彬喝酒一边激动地给他规划自己那宏伟的商业蓝图,嗯,他的蓝图是去上海……卖拖鞋。
谭文彬保证,以后肯定找他订购拖鞋,支持他的生意。
李太正拍着胸脯说,都是自家哥们儿,以后老谭家的拖鞋他包了!
说到这里,他才想起询问谭文彬是哪里人,得知是南通后,他挥手道:
“南通离上海不远,近得很,我亲自开车送拖鞋上门都可以!”
饭后,谭文彬这边要走了,李太正很是不舍。
主要是这种陪聊,茫茫人海实在难以寻觅,搁以往,这可是家里老太太的御用专享。
李太正搂着谭文彬的肩膀,送他们上车,途中路上有个被风吹过来的易拉罐,他上去就是一脚,易拉罐被踢飞,稳稳击中前方一棵小树。
谭文彬:“哟,李老哥,练过?”
李太正有些不好意思道:“以前想进市足球体队来着,没过关,被涮下来了。”
时年,国内足球职业联赛刚刚兴起,东三省的足球底蕴首屈一指。
谭文彬:“那以后成了大老板,李老哥你可以学大连那位,也整个足球队玩玩?”
李太正:“哈哈哈,那玩意儿纯往里头赔钱,傻子才整!”
谭文彬喝了酒,林书友负责开车。
李太正站在道口,目送着他们的车离开后,转身招呼自己的妻子。
他们也要准备离开故土了,亦或者叫,寻找人生下一个阶段的新故土。
谭文彬在车上眯了一觉,醒来后不忘提醒林书友前面开慢点,别错过了那位老乡家,毕竟自家的双发动机豪车还寄存在那里。
到了老乡家,豪车停在院子里,被保养得毛发锃亮,车身都肥了半圈。
租来的这辆车被暂存在这里,大家伙坐上了双驴车,继续前进。
入夜后,下雪了,这算是东北今年的第一场雪。
因道路结冰,前方又出现了车祸,导致车辆通行受阻,有些车没备好防滑链的,也不敢继续往前开,只能停在路边。
八蹄驴轮完美解决了这一问题,大家伙又一次在两侧车主艳羡的目光中穿梭而过。
到那个位置,离开主道,进入山里,沿山路上行,于深夜到达五仙庙。
李追远进庙给五位大仙上了香,走礼仪;谭文彬则与庙里一众长老们去偏厅详谈,聊世俗。
自此,在这片老林子里,南通捞尸李也有了一处门下附庸势力。
解决了山涧内的问题后,五仙庙将迎来对外的发展期,需要一座神秘的靠山;李追远这里则需要他们来给自己收集供给一些阵法、术法材料,大家各取所需。
相较于白家镇,李追远更喜欢这种久经考验的清白传承。
陆屿将众人的黄色小皮卡修好了,还做了保养,谭文彬把租车存放地告诉了陆屿,让他帮忙把车给退了,顺便小声埋怨了一句那家车行好黑。
陆屿笑着点头:“既然黑,那就帮他们洗白。”
开着自家的黄色小皮卡,接下来一口气到了丹东,宿在了冉雅柔开的洗浴中心。
谭文彬将手牌往林书友手腕上一戴,领着阿友在服务生一声声“贵宾两位”中,上了二楼再上三楼最后更是上了四楼。
可惜,阿友的皮肤刚长回来,嫩得很,禁不起泡更禁不起搓,大部分时间只能看着彬哥在那里享受完会所里的所有服务,光各种形式的开背就做了五轮,做完后谭文彬觉得自己的皮被打得和现在的阿友一样薄。
休整完毕后,接下来就是传统的人歇车不歇了,一口气从丹东干回南通。
中途,李追远拿大哥大,给张婶小卖部打过去电话,想通知太爷自己等人到家的时间。
老规矩,打通后先挂掉,张婶去喊人了。
过了一会儿,李追远重新拨打过去,电话很快被接通。
只是电话那头,迟迟没有接话人的声音,倒是能听到张婶与其他人的聊天声,说明通话正常。
“阿璃?”
电话那头传来两记指尖在话筒边缘的敲击声。
李追远脑海中瞬间浮现出了画面,阿璃拿着话筒,站在小卖部柜台前,周围,有一群正在聊是非的婶子们。
老太太只会在家里坝子上远望,她不会跟过来,也不会让秦叔刘姨跟来。
偶尔会和阿璃一起出门的翠翠,此时也不在这里,要不然自己肯定能听到翠翠喊自己“小远哥哥”。
所以,阿璃现在是一个人。
张婶隔着稻田喊小远侯来电话了,太爷应该不在家,阿璃自己走出家门,来接这电话。
“阿璃,我明早就到家了,让刘姨给彬彬哥他们准备好早饭,我想吃红糖卧鸡蛋。”
话筒那头,再次传来两记清晰的敲击声。
“哟,这是三江叔家里住的那个细丫头吧,乖乖,长得好漂亮啊。”
“可不,简直跟仙女儿一样。”
“啧啧,可惜了,听说好像不能说话,唉,真是的,多好的细丫头。”
李追远知道,面对众人的目光与点评时,阿璃应该很痛苦难受。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由此变得急促。
李追远本打算将电话挂了,让阿璃早点离开,结束这场折磨。
但很快,呼吸声再度恢复平静。
李追远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一件事,那就是在自己一次次出门走江时,女孩在家里,也在努力尝试着走她自己的江。
每次张婶的接电话呼喊,对女孩而言,都是一场测试,她一次次退缩失败,却又一次次坚持,从未放弃。
终于在今天,得以成功地一个人走出来,在人群目光注视下,接起了电话。
别人点灯走江还能讲个循序渐进,阿璃起步就是,直面地狱。
“阿璃,你等我回来。”
“哆哆。”
李追远将自己身子放舒缓,靠在座椅上,扭头看向车窗外不断向后飞逝的景物。
少年本以为自己需要思考很久,但事实是,这决定比他想象中,要容易下得多。
当彼此的进步,足以抵消覆盖掉那些仍存在的客观劣势与问题时,这一切,就只是水到渠成般的自然。
电话那头一直没有挂电话,因为少年这边还没有说再见。
张婶小卖部门口,阿璃右手拿着话筒贴着耳朵,左手攥紧,里面的钞票已经被她的汗水打湿。
这是要付电话费的钱,以及按照少年的习惯,每次他都会在张婶小卖部里给太爷买包烟以做消费。
阿璃的眼睛,盯着烟架上的那包烟,待会儿听到“再见”后,她会把电话挂了,然后马上伸手指向那包烟,等张婶转身拿烟时,她再把钱放柜台上,等张婶找零。
这些流程,在女孩的脑海里,已反复演绎了无数遍。
然而,她没能等到自己计划中应该听到的“再见,挂了”,
而是:
“阿璃,下一浪,我带你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