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两人利益莫名就一致了?
便如此时赵构忽悠之言:“国主也知,那苏武以百战不殆在军中立起威望,苏武所仰仗,乃其麾下骑兵之力,来去数万之骑,披坚执锐纵横捭阖,导致天下之军,莫敢与他相争,那苏武打的仗,也从来都是仰仗骑兵得胜。我这一路来大理,大理国处处高山大川,几无平地可言,他麾下之马,乃是北马,更不可能在大理国内有纵横之能,所以,国主勿忧,那苏武若是聪明自知,便是虚张声势。那苏武若是自大愚钝,真以三万兵入大理之高山大川,必然一败涂地……”
说着,赵构也去看段和誉,他话语没说完,有些话不适合说,只能想,只能期待……
比如他真期待苏武与大理打起来,便也就是期待苏武真一败涂地,如此对于赵构而言,意义甚大,不仅仅是苏武一败之类……
更是会打破苏武不败金身这个神话,对整个天下的人心与局势影响之大,不言而喻。
段和誉闻言便也在点头:“我大理虽然是偏僻之国,但岂能是易征之国?想那苏武心知肚明,两千里之粮草辎重补给,高山大川之艰险路途,且不说他只有三万人,便是有十万大军来,何处铺得开阵势?大理为战,与中原为战,大相径庭,想那苏武不会如此不明智……”
段和誉自是不知赵构心中的小九九,他是真的觉得苏武不会以三万大军入大理,地形地貌与后勤之外,更还有大理之国力,大理也是能支应出八九万兵的国家,大理也不是真正穷苦贫瘠之地,这么多代人下来,积攒的军事家底,也不是玩笑。
苏武能得中原天下,便不可能做这种傻事。
赵构自有赵构的心思,便是再言:“不过……那苏武之辈,本就是好勇斗狠而起,国主还是要做好其万一……万一恼羞成怒,愤而进兵的应对……”
赵构还是期待打起来,这对他有好处……
那这事好似对段和誉没好处吗?
段和誉微微一笑:“若是他真进兵来,有何不可?善阐府本就遭了兵灾,一片涂炭,而今高氏之兵甲,正守善阐府……”
他这话,就说到这里了……不多言……
却是他也微微笑着去看赵构……
赵构恍然大悟,明白过来了,这位国主兴许也在期待苏武进兵大理……
这个道理,这个逻辑,虽然复杂,但赵构就是听懂了。
何以高氏在大理这么多年,如此权柄经久不衰?甚至经常动不动就把国主踹来踹去?
权柄这件事,从来就来自于实力,什么是实力?就是兵甲。
高家有兵有地有粮有钱……
但此番,经过头前三十七部叛乱之后,眼前之高氏,其实已然式微,实力大减,拢共算来,战兵也不过万余之数……
段和誉,是万万不可能动手将高氏抹除的,人家刚刚为国立大功,牺牲惨重,国主若是做这件事,岂不道义大失?更也是失去了王位的合法性了……
所以,若是苏武当真进军,那定然要先打善阐府。
高氏如何?
高氏若是拼死而战,那就战吧,反正善阐府本也是废墟之地。
再战这一遭,高氏不论胜负,必更是损失惨重,再也不复当年之威,杨、董之族衰败之势,岂不又到高氏身上了?
要问杨董为何衰败,其实也是内战导致,是高氏给两家干倒了,这主要是宋仁宗时期发生的事。
如此,大理国内,皆是小族,再无大族,段氏当兴!
若是高氏倒戈呢?
那也极好,高氏从此出国,再也没有名义立于大理国内,万余之兵,即便加在苏武身上,也并不能真正打破实力之格局……
从善阐府到羊苴咩城这一路,都是高山大川,有的是险要关隘,鏖战之下,胜败……
且先不说胜败,一二月去,南方大热之季节就到,南方之山林瘴气,岂能是北人可受?
苏武来日早退也则罢了,若是不早退,真到那个季节,苏武三万兵,只怕都要覆没于此。
这些,都是至理,没有一语是假!
苏武若退,留下高氏,立马就从国之功臣变成了国之逆贼,道义之下,大义之下,岂能不打?
苏武若败,更不必说……
段和誉,当真傻?
段高之争,已然就到得这个地步了,历史上来日,高氏可是要派人刺杀段和誉的……
段和誉又岂能不动手?
就算没有苏武,段和誉也是要对高家人动手的,捉拿流放之类……其实也是昏招……
这昏招也逼着高氏在不太愿意真正刀兵相见的情况下,弄了一出刺杀之事,也是来日因为刺杀失败,反而刺杀之人暴露,所以才导致高氏大败亏输一局,高氏也输了大义,才导致高量成接受与段和誉之女成婚之事,两家算是暂时和解……
否则,段和誉怎么可能在先出手打压高氏之人的情况下,还能稳得住局势不倒?
而今之局,对于段和誉而言,自也是顺势而为,不免也是一个道理,宁与友邦不与家奴,外国的敌人,永远没有国内的敌人重要。
也好比昔日,赵佶可以不管女真,也要先对苏武动手,都是一个道理,君王之理!
反正,先把高氏搞定,来日再怎么说,都是有办法的……
中原之地,劳师远征本就得不偿失,就算来日中原真是大燕了……
只要来日段和誉把姿态放低,该请罪的请罪,该跪拜的跪拜,该磕头的磕头,然后该找背锅的找背锅,总是能与上国把关系缓和……
段和誉显然也知道上国的心态,上国要的是个脸面,只要给足了,上国也何必做那得不偿失的事情?
更何况,来日还不一定是大燕,若是大宋,那此番更是赚得盆满钵满……
段和誉与赵构两人,此时此刻,利益岂能不一致?
只苦了高量成,他还真等着明天国主以大智慧定夺此事。
他也还在给吴用安排的住处里,正安慰吴用:“学士此番,其实不必如此震怒,我家国主,本也是平和之人,也是大智之人,鲜少与人置气,此番倒是真把他激怒了几分……”
吴用听得心中一紧,他自是不知道段高之争夺会发生什么,只听得段和誉是个平和之人,他就着急,怕这么激,段和誉还是能保持平和,那就麻烦大了。
他这个使节的任务,再明白不过,就是得挑起纷争来,挑不起来,岂不失职?他这般犯险来一遭,那成本与收益,怎么能不成正比?
吴用便答:“我也是一时惊惧而怒,生怕……唉……不说也罢,只望你家国主胸怀广大,不与我置气才是……”
高量成点点头:“我自相劝,总归是大局为重,怎么也要把国主劝说清楚的……”
高量成也有心思,不免就是在吴用面前表达自己的作用与能力,当然,也是表达给苏武的……
他岂能真没心思?聪明人,都有盘算,外援之说虽然不那么贴切,借势之道,高量成岂能不真有想法?
否则昔日,他怎么可能离开羊苴咩城去做什么出使之事?无利不起早,都是有的放矢。
借势,借上国大燕之势,只要此番在这件事的斡旋之中立了功,天子高兴,岂能不赏赐个官职名分?
不要认为这个不重要,大理的官,段和誉自可想尽办法整治,大燕的官,那就不一样了,要整治,还得问问上国脸色……
岂不闻,段和誉也是上国的官……
如此,高量成便也在自己身上多加了一道保险,高量成最需要什么?
其实是时间,重整旗鼓的时间,钱粮再聚,兵甲再充,这都需要时间,只要能想办法拖沓时间,他都尽力为之。
只要拖沓一二年去,高氏,不说恢复巅峰之力,至少也能恢复个七七八八,七八成。
众人,都有各自的算盘。
吴用更急,明日这事若成了,那还弄个屌?
吴用思索良久,一语说给高量成听:“想那赵构就在城内,此时必然在见国主吧?那赵构最有……蛊惑之能,高公子万万不可小觑……”
高公子这个称呼在这里,那是极为正式的,因为高量成,他真是“公”之子。
“我知我知,此番出使而归,也听人来报,那赵构经常出入国主之室,两人定是商议不知多少……”高量成真在皱眉……
年轻人,真是满头是包,处理这般复杂局势,多少有些不太从容,心力交瘁。
却听吴用再说:“还有那曹成,曹成乃是一个凶悍盗匪之徒,铤而走险,正是他所长!”
这一语,吴用是真提醒,他自己也怕曹成乱来,还怕曹成对高量成乱来,要有备无患。
“学士放心,我高家虽然此番损失惨重,但也非宵小可扰,已然安排妥当,学士万无安危之忧!”
高量成严肃非常。
“那就好那就好……”吴用还装个贪生怕死,生怕要死,又道:“明日同去再见国主……”
“好!放心,一切自当顺顺利利!”高量成还在安慰吴用,却是莫名之间,他自己心中,也有惴惴不安……
怎么这么点事,弄得如此麻烦?
道理再简单不过,一个亡国皇子,一个冉冉而起之中原上国,这是什么很难抉择之事?
只把皇子往外一交就万事大吉,怎么这么难办?
事出反常,岂能无妖?
那到底是个什么妖?高量成此时,心中一点定数都没有……那更也不知从何去解,便是越发心忧……
高量成的一颗心,已然到了嗓子眼,提着放不下去,却又不愿被吴用看破什么,只能先行告辞而去。
只待第二日大早,高量成早早就来接吴用……
车驾之内,吴用看得高量成面色,便问:“公子昨夜无眠?”
高量成稍稍尴尬:“着实无眠……”
“那必是担忧无数,此番怕是有诈其中?”吴用自又是贪生怕死的模样……
高量成连连摆手:“我以忠义而为,以社稷为重,问心无愧,自当事成!”
这也是高量成真心所想,至少在这件事上,他真是这个出发点,身为臣子,以这个出发点去做事,怎么能不成功?
只管再入段和誉行宫,去那议事之处等候。
今日再来,就不太对劲了,久等不见国主。
吴用急得不行,连连在说:“事又不对,怕是我得走了,立马出城快走……”
说着,吴用当真起身好似要逃……
高量成连忙伸手去拉:“不急不急,学士万万不要多想,许是国主有什么事情绊住了……”
“还有什么事,比今日之事更重要,莫不是左右已然在来刀斧手杀我不成?”吴用自就是那惊慌失措的模样……
高量成还得安慰:“不会不会……我不也在此处?谁人会杀你?那我自挡在你身前,杀你先杀我就是……”
“当真不敢杀你?”吴用连忙就问。
“万万不会!”高量成笃定非常,却偏偏心中一紧,当真不敢?这……
“唉……不敢就好,那若真是如此,你可一定要护住我才是……”吴用只管怕死,却处处往人心里去暗示……
“坐,安坐……”高量成再把吴用请在座去,他自己也去落座,却也是越等越是焦急,心中不安无数……
许久许久……
才终于把那国主等来,国主只管往中间吴用身侧去坐,眼神里也不多看人,先吃早已凉了的茶,吃一口,又叫人换热茶来……
如此几番,才看吴用去。
吴用连忙说话:“不知国主可有定夺?”
段和誉一语:“我大理,以释儒立国,释言因果,儒言取义。说因果,昔日宋天子,待我大理不薄,待我个人更是恩重……”
说到这里,段和誉顿了顿,也不全是借口假言,昔日段和誉能真正坐稳国主之位,赵佶的加封,也是有一定作用的……
只听段和誉再说:“说取义,那皇子到此,寻求庇护,我初应之,自当一诺千金,若是此时又交出去让他殒命,来日天下人,如何看待我身为国主之小人行径?所以,还望天使归去,好生与大燕皇帝陛下说清道明其中之理。”
吴用听来,面色难看至极,却是心中大气一松,可把他吓坏了,他自是生怕段和誉把赵构绑来了……
甚至刚才吴用也想,段和誉这么久不来,是不是真的去绑赵构去了?至于什么刀斧手之言,那自是托辞……
好在,不是这般,好得紧,越是好,吴用脸上越是要怒。
高量成那是真急,已然起身上前:“国主万万不可如此啊,再如何,不可将一国之社稷置于危墙之下!”
段和誉自是平和非常,淡定自若,轻轻抬手,微微安抚:“你还年轻,不懂其中道理,国以何立?信诺为重,与外邦为信,与友人为信,与臣子为信,此立国之本也!若失信一遭,那就是失信天下,必有灾殃!”
高量成都听懵了,看着段和誉,只想一件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忽然,高量成激动一言:“国主容禀,臣万万没有借势夺权之意,臣一心只为家国算计,万万没有一丝一毫为自身算计之念,也还请国主以大局为重,万万不可做这般不利社稷家国之事啊!”
高量成,是急火攻了心,一时间,在吴用一个外人面前,有些口不择言了。
但……他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唯有把这事摆到台面上来说,想着便是把这件事说清楚。
一定要说服国主!
却看段和誉听得此言,陡然眉目一转,盯向高量成,岂能不是目有寒光?
他听来,此乃何言?
岂不就是示威胁迫之意?
却是吴用立马起身,满脸愤怒:“好好好,段和誉,你记住今日之语,来日,我大燕之雄兵,必然踏碎你这宫殿之墙瓦,你等着,我这就回去禀报,好教你知晓,自古天子一怒,当是流血漂橹,伏尸百万!”
说着,吴用大袖一拂,转身就走,赶紧走,走得越快越好!
这可把高量成给急坏了,这边他还想着继续说服国主,那边,也当去追回吴用……
“哼!泼皮之辈,不为大国!”段和誉岂能一点脾气都没有?
高量成脚步前后来去两番,先是一语与国主:“国主啊,万不可如此啊,我大理本就刚刚经历兵灾连绵,再经刀兵,那是多少生灵涂炭……”
段和誉竟是一语不发,甚至多不去看高量成。
高量成又转头去看吴用背影,吴用越奔越远了,他犹豫之下,又连忙起身去追,还留一语与国主:“国主万万不可自误才是……”
这是臣子说的话吗?
管不得那么多了,一定先要把吴用追回来,稳住了,不然,怎么努力都晚了。
吴用自是越奔越快,可不能给人家反悔的机会,车也不坐了,快步奔回住处去,左右甲士护卫跟着奔,若不是马还在住处,他连住处都不愿回了,只管出城快走。
后面高量成在追,自也一路追着吴用往住处去。
自也是追得上的,拉着吴用的手臂,高量成连连在语:“学士稍安,稍安啊……国主许就是置气而已,一二日去,必然气消,赵构自往边境送去!”
“休要拉拽,我再不走,必死无疑,便是走慢半拍,也是活不到天子当面!”吴用只管去甩,快步飞快在走……
高量成倒也不是当真泼妇拉拽,只是跟着一路也走,话语不断:“国主许是受了点蛊惑,只待我细致说项,定是无碍……”
“你还是赶紧派人护着我走吧……我回去也好与陛下说,说大理国主无谋无礼,但高公子却是有智,如此来日还可以给你与大理留一条斡旋之路……若是我半道真死了,无人把此事明禀天子,那往后一点斡旋的可能都没有了……唯有不死不休!”
吴用有的是人心智慧。
这话倒是把高量成说得一愣,他知道这话很有道理,却还是一语去:“若是此番能斡旋好,岂不是学士之功?”
他显然也知道吴用要什么……
吴用一语来:“死人还要什么功?”
高量成闻言无奈,只感觉到吴用是越走越快,下意识用力一拉,还真把吴用拉停当场……
吴用忿忿一语:“怎么?你真要我死?还是你要将我擒拿扣押?”
高量成连忙放手:“不敢不敢……不是此意,一时心急……”
“好了,你既放手,我自快奔,你赶紧派人护送,万万不能教我身死才是……如此来日许也能少死一些人……”
吴用这回是语重心长,还把高量成的肩膀拍了拍,岂能不是情真意切?
“唉……”高量成无奈之叹,他又是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此时拦不住大燕使节,怎么办?
那就得速速回头去了,一定要马上说服国主,如此,许还转头来能追上吴用……
“学士放心,我自有军汉相送去,学士可走慢些,许国主马上就能回心转意……”高量成不多言了,拱手一礼,赶紧再奔,再见国主去。
只看高量成转身飞奔的模样,吴用也叹息一语:“是个不错之人呐……”
说着,吴用拔腿就跑,走慢些?
奈何不能飞,若是能飞,吴用只怕当场就飞走了,飞都有点嫌慢!
吴用笃定,段高,必要翻脸!
只愿高量成能安然不死,否则这般大好青年,那真可惜了……
自是回到住处,快马加鞭先出城去,只待城外稍待,自有高家兵士来护送,其实吴用并不很担心,只要远走往东百十里地,自当把这些高家甲士甩了去,他们走得慢……
吴用住处之外,岂能没有眼线之人?
眼线之人看得吴用带着众人打马飞奔就走,自是高兴不已连忙回去禀报……
不得多久,赵构住处,曹成正是大喜:“殿下,吴用跑了,哈哈……事成也!”
“当真?”赵构更是惊喜而起。
“千真万确!”
“事成了事成了……”赵构激动之下,搓着双手,脚步来去不断,也有一语:“再备车,去见段家国主!当还得让他们当真打起来……”
且说千里外的苏武,此时岂不也是万事俱备……
好似所有人都谋成了所谋之事,唯有热血青年高量成,输得一败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