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甫一归来,便如此雷厉风行,且对北境使团看似礼遇实则戒备的态度,已然透露出不同寻常的信号。
“至于漕运总督人选…”秦明顿了顿,四人立刻竖起耳朵,此事牵动各方神经已久,“朕心中有数。明日朝会后再议。”
“是。”四人不敢多问。
“还有,”秦明声音微沉,“传朕口谕:即日起,重启‘铜匦’。设于宫门之外,许军民吏员投书言事,直达天听。凡有言政事得失、军民利病、冤屈隐忍者,皆可密封投递。由…影卫直接收取,呈送朕躬亲览。有阻挠投书、或打击报复者,以谋逆论处!”
铜匦!四人心中俱是剧震!此乃前朝则天皇后所设,用于广开言路,却也成为告密之风盛行的利器。陛下重启此制,其意不言自明——他要绕过层层叠叠的官僚体系,直接倾听最底层的声音,甚至…鼓励告发!这无疑是在已然紧绷的朝堂氛围中,又投下了一颗巨石!
“臣…臣等遵旨!”四人压下心中惊涛,齐声应命,背后却已渗出冷汗。他们知道,陛下归来,带来的绝非仅仅是胜利的荣耀,更是一场针对帝国肌体更深层次的审视与风暴。
“退下吧。”秦明挥了挥手。
四人如蒙大赦,躬身退出庭院,相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不安。京师的天空,明日之后,恐怕再无宁日。
秦明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远处京城依稀的灯火轮廓。明日,他将重返那座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宫城。那里有堆积如山的政务,有心思各异的臣工,有潜伏的危机,也有未竟的霸业。
他的归来,不是终点,而是另一场更为复杂、更为隐秘的战争的开始。这一次,他的战场,在那九重宫阙之内,在那看似平静的朝堂之上,在那张由权力、谎言与忠诚交织而成的巨网之中。
他深吸一口微凉的夜气,眼中寒光凛冽。
銮驾于翌日清晨,在简朴而肃穆的仪式中,缓缓驶入京城承天门。没有万民空巷的喧嚣,没有繁复冗长的庆典,只有文武百官按品级肃立于御道两侧,垂首恭迎,以及皇城禁军甲胄森然的无声致敬。玄黑色的龙旗掠过巍峨的宫门,秦明端坐銮驾之上,目光平静地扫过这座熟悉的、却又仿佛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的帝都。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被精心压抑过的敬畏与沉寂。
甫一入宫,甚至未及换下征尘未洗的常服,秦明便直入太极殿西暖阁——他日常处理政务的核心所在。御案之上,奏章文书已堆积如山,分门别类,摆放得一丝不苟,却依旧显出一种令人窒息的体量。
他没有丝毫停顿,屏退了所有侍从,只留两名心腹书记官在侧,便埋首于那浩瀚的文牍之中。朱笔提起,落下,如同最精密的机械,高效而冷酷地开始运转。
西境军报、北境边情、南疆漕运、各地民变、官员任免、财政收支、科举大比、刑狱复核…帝国的脉搏,以最原始的文字形式,在他指尖流淌而过。每一份奏报,他都看得极快,却又能瞬间抓住要害,批语简洁精准,或准或驳,或查或办,从不拖泥带水。
“凉州军屯所需耕牛,着北庭都护府就近调拨,不得延误春耕。”
“漕运总督人选,着吏部再拟三人,需有地方漕务经验,明日呈报。”
“江南科场舞弊案,主副考官即刻锁拿,交三司会审,一查到底。”
“北境浑邪部所求互市地点,不准。改设于肃州,限其规模,由安西都护府严加监管。”
批阅间隙,他偶尔会抬头,简短询问侍立一旁的枢密院值班郎官或户部堂官几句,所问皆切中要害,令官员冷汗涔涔,不敢有丝毫隐瞒或敷衍。
整个下午,暖阁内只闻纸张翻动与朱笔划过的沙沙声,以及皇帝偶尔低沉而清晰的指令。直至宫灯初上,内侍小心翼翼掌灯时,那高耸的奏章堆竟已肉眼可见地矮下去一截。
然而,秦明并未露出丝毫疲态,反而那双深邃眼眸在灯下愈发锐亮。他放下朱笔,揉了揉眉心,忽然问道:“铜匦设立几日了?”
侍立一旁的影七如同从阴影中浮现:“回陛下,已三日。共收密信三百余封,已初步筛选,剔除无稽诬告与琐碎之事,得…七十二封,涉及十三州郡,二十八名官员,事由多为贪墨、冤狱、苛政。”
“拿来。”秦明伸出手。
影七奉上一只沉重的铁匣。秦明打开,里面是厚厚一叠密封的信函。他随手拿起几封,快速浏览。信中的字迹各异,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甚至带着血痕,内容触目惊心:某郡守强征“剿饷”中饱私囊;某县令草菅人命,屈打成招;某漕运官吏勾结豪商,倒卖官粮;甚至…有边军将领虚报兵员,克扣军饷…
越看,秦明的脸色越是平静,平静得令人心悸。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很好。”他合上一封血书,声音听不出喜怒,“影七,着你亲自带人,持朕手令,分赴这些州郡,密查核实。若属实…”他顿了顿,眼中寒光一闪,“四品以下,可就地锁拿,严加审讯。四品以上,证据确凿者,报朕定夺。”
“喏!”影七躬身领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之中。
秦明将铁匣推到一边,目光重新落回御案。他知道,这七十二封信,只是冰山一角。铜匦重启,如同在沉寂的湖面投下巨石,必将激起层层波澜,引出更多沉渣。而这,正是他想要的。
次日,大朝会。
皇极殿内,百官肃立,气氛比往日更加凝重。皇帝陛下西征归来后的首次大朝,无人敢有丝毫怠慢。
秦明高踞龙椅,玄色龙袍衬得他面容冷峻。他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正事。
首先是对西征功臣的封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