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厂大街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润得发亮,两侧飞檐翘角的老店铺卸下门板准备宰……迎客。
这条街在清朝时是进京举子们的落脚处,如今虽不见青衫儒巾的书生,却依然延续着文脉绵长的气韵,空气中浮动着墨香与旧纸张特有的沉郁气息。
说人话就是琉璃厂大街有很多卖笔墨纸砚的百年老字号,随便找个牌匾大气点的老店,都能跟你扯半天祖上和状元郎探花郎那些不得不说的故事。
前段时间高考,还有不少信点的学生家长来这沾沾文气。
虽然古代科举不考外语和理科,但能进京赶考的举人也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杀出来的,能给同样过独木桥的高三学子匀点才气。
而且,考完之后有很多学生出门旅游,京城属于人生必打卡的城市之一,自然有不少年轻人光顾。
所以,路明非和绘梨衣两个十七八岁的小年轻出现在这还真不显得突兀。
甚至,有不少摊贩、店铺的老板瞧见他们的穿着打扮,就知道这是肥羊上门。
绘梨衣来中国后,巫女服就当成睡衣了,平日里出门都是穿的喜欢的时尚小裙子。
今天出门也是一样,穿着一身蓝白色的齐膝荷叶裙,腰线很高,腰间扎着天蓝色的蝴蝶缎带,后脑也戴着同色的蝴蝶结。
完美的身材比例和精致的相貌,再加上面无表情的高岭之花气质,是个人就能看出来是高门大户家的小姐。
然而那双瑰红色的眸子却藏不住浓浓的好奇,顾盼流转间泄露出少女的纯粹与天真,如此反差落在那些老江湖眼里,可不就是人傻钱多的典范?
尤其这姑娘身边还跟着个帅小伙,到时候说几句漂亮话,他不得为了讨姑娘欢心,把钱袋子掏空?
管他宰多宰少,先来个开门红。
路明非是个游戏宅,不了解古董,但他懂人心,知道这帮人纯粹就奔着宰客来的。
只是已经答应了绘梨衣来逛,自然要以她开心为主,大不了砍砍价就是。
至于那位弗里德里希·冯·隆倒是不急,他已经靠着言灵·血系结罗锁定了目标,除非对方能瞬移千米之外,否则不可能逃过他的感知。
到时候不知道会拷问出些什么未解锁剧情,要是知道后心情变糟,带着戾气来砍价的话就不好了。
绘梨衣是好奇宝宝不假,但她也是个不差钱的主儿,以往难得放风时间跟着源稚生出去包场购物,从来都是看顺眼的就打包带走,根本不管价格高低。
虽说包包和衣服鞋子都是奢侈品,但那些毕竟她喜欢,而且能用上。
地摊摆的那些产自上周标注出自西周的青铜器皿还是算了,划一下都怕破伤风,她真要对这些感兴趣,找时间拜托老唐和康斯坦丁帮忙订制几件。
堂堂青铜与火之王,别说鼎和觚了,就是高达和初代机也能造出来。
除此之外,一些好看的字画挂饰首饰啥的,只要她喜欢,路明非也都由着。
一路走来的流程基本是绘梨衣停在摊贩前盯着看上眼的“宝贝”,摊主滔滔不绝给漂亮小姑娘科普胡编乱造的历史典故,然后拐弯抹角让男朋友出钱买下送给她,路明非问价砍价然后掏钱。
就比如现在,绘梨衣蹲在一个地摊前,拿起一支鎏金点翠簪子仔细端详,簪头嵌着的“翡翠”在光线下泛起青岛珠江和雪花混合质感的绿芒。
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状立即堆起笑容:“小姑娘好眼光!这可是慈禧太后晚年最爱的簪子,您瞧这水头,这雕工……”
绘梨衣听不太懂这些专业术语,只能仰起脸看路明非,瞳孔里盛满纯粹的欢喜,显然很中意这支簪子。
“多少钱?”路明非打断摊主的滔滔不绝。
“看二位是有缘人,八千八图个吉利!”摊主比了个手势晃了三晃,表示自己这是良心价。
绘梨衣闻言,毫不犹豫打开包包,准备掏出源稚生给她准备的国内银行卡刷卡买单。
路明非赶紧按住她的手,冲摊主道:“八十。”
“小哥您这砍价也太狠了,这可是皇太后戴过的……”摊主咋舌,说好的年轻人好忽悠呢,这一下直接给他打骨折了。
“这是慈禧在义乌赶工磨出来的玻璃吧。”路明似笑非笑地挑眉,“八十八,不行就算了。”
“成交!”摊主咬牙应下,“也就是看咱们有缘,今天又是开门第一单,换了别人我可不卖……”
唧唧歪歪喋喋不休,能赚八千七百八的只赚了六十八,血亏。
少女却不理会,只顾举着簪子对阳光比划,而后将之交到路明非手上,让他帮自己戴上。
少女戴着蝴蝶结,配个发簪倒也不算突兀,路明非给她戴上,还挺好看。
他们一路买过去,绘梨衣分不清景德镇高仿和真正的官窑瓷,看不透做旧的铜器和真正的青铜古物,但她总能精准发现所有亮闪闪、色彩鲜艳或者造型别致的东西。
越往街深处走,绘梨衣越发放飞自我。
一会儿抱着嘉靖年间的青花瓷瓶不撒手,一会儿又对吴道子真迹的《钟馗捉鬼图》产生兴趣,还指着据说是唐伯虎亲笔的《鸳鸯水中溜达图》说这鸭子和她吊坠上的铂金小鸭很像。
于是砍价成了路明非的主场,他总能从摊主夸张的吹嘘中精准揪出破绽,每当这时绘梨衣就会歪着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浓浓的崇拜。
小巫女到底还是个怕生的性子,让她和这些老油条搭话都难,像路明非这么侃侃而谈就直接把价格压了十倍甚至百倍,还不如让她现在找条龙单挑来的简单。
整条街的商贩很快互通有无。
“打东边来了对喇嘛,不是,来了对小情侣,男的懂行女的傻,专挑好看的买!”
“男的眼毒但宠女朋友,让买就买,快把好看的好玩的都摆出来!”
“卧槽,我知道那个男生是谁了,之前在小日本演唱会装逼唱歌的,叫路什么来着!”
“不知道为什么,虽然赚到钱了,但我一点也不开心。”
快刀斩乱麻地逛了半个多小时,总算快要抵达那条羊角胡同,但就在路明非拎着大包小包准备去算账的时候,绘梨衣忽然停下脚步,胭脂色的眸子直勾勾盯着一家名为“霓裳阁”的汉服店。
琉璃窗棂内,一件火红色的齐胸襦裙在晨光下流转着灼灼光华,裙摆用金线绣出展翅的凤凰,每根羽毛都细腻得仿佛随时会腾空而起。
“进去看看?”路明非问。
前世绘梨衣嫁到中国后,也喜欢上了汉服,家里囤了不少订制汉服。
少女重重点头,发梢都跟着飞扬起来。
推开门,风铃叮咚作响。
店内古色古香,与店外的老街恍若时空交错,月白罗衫与绛紫曲裾垂落如云霞,看的人眼花缭乱。
老板娘是位挽着低髻的婉约女子,穿着雨过天青的齐胸衫裙,发髻间斜插碧玉簪,见到绘梨衣时眼中闪过惊艳,笑吟吟迎上来。
“两位公子小姐,有什么喜欢的,随便看。”
绘梨衣径直走向那件红裙,指尖按在玻璃上,隔空抚摸裙摆上振翅的金凤。
“小姐好眼力,这是按唐朝贵族小姐及笄礼服一比一还原的,本来只作展示……”老板娘早就知道琉璃厂大街来了两个有钱的年轻人,尤其路明非手上还大包小包拎着十分明显,说了几句套话后便亲自取下了那件凤凰襦裙,让绘梨衣去试试。
这玩意儿好看归好看,但配得上的姑娘太少,摆在这快半年多了,就没人能带走她。
前不久倒是有个可爱的小姑娘来看过,比眼前这个红头发的还要招人喜欢,相貌气质都绰绰有余,可惜身材瘪了点,撑不起来,最后闷闷不乐走了。
路明非扫视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后点点头,绘梨衣便兴高采烈拿着裙子进了换衣间,老板娘让他稍等,也进去帮忙了。
窸窣声响,绘梨衣似乎在和繁复的系带搏斗,少顷,试衣帘忽然哗啦掀开。
灼灼其华,灿若朝霞。
红发少女踩着珍珠绣鞋一步步走来,石榴裙裾层层绽开,金凤凰在她裙摆上振翅欲飞。
大袖衫薄如蝉翼,透出底下凝脂般的肌肤。
老板娘为她梳了惊鸿髻,取了假玉簪,插着步摇,垂下的珍珠流苏随步伐轻颤,像缀着星子的夜空在路明非心上晃呀晃。
路明非一时被美的说不出话来,他见过穿巫女服的她,穿洛丽塔裙的她,却从未见过这般盛装,仿佛千年时光倒流,她本就是该踩着花钿踏歌的唐宫贵女。
迎着少女期盼的目光,他竖起一根大拇指:“论漂亮,我路明非愿称你为最美!”
绘梨衣顿时眉眼弯弯笑了起来,不施粉黛却也国色天香。
老板娘见他英姿挺拔是个完美的衣服架子,却一身简单至极的衬衣休闲裤,也是笑着递来一套玄色圆领袍,深衣上用暗金线绣着麒麟纹,皮革腰带嵌着墨玉,帅的不谈:
“小姐如此漂亮,公子也该换身衣裳相配才是。”
路明非寻思着待会儿可能要见血,穿这么正式是不是太给那老东西脸了,但看绘梨衣一脸的期待,也不忍心让她失望,便拿起衣服进了试衣间。
上辈子的经验还在,他根本不需旁人辅助,等他穿着一袭锦袍出来时,绘梨衣眼睛倏地亮了。
玄衣墨发,配上鲜衣怒马的少年意气,直戳少女心扉。
她小跑过来,伸手碰了碰他腰间的蹀躞带,又摸摸绣着云纹的袖口,最后仰起脸笑,不必说话,欢喜已从眼角眉梢满溢出来。
但她还是要夸:“Sakura好帅气!”
想了想,她补充道:“比哥哥还好看!”
老板娘笑着引他们到镜前,镜中人身着唐制汉服,一个英气勃发如少年将军,一个明艳不可方物似盛世牡丹。
绘梨衣挽住路明非的胳膊,只感觉今天的Sakura帅得让人想绑回家藏起来自己一个人看。
而路明非也是这么想的,但他更希望跟别人炫耀,这么好看的女孩儿,是他的。
于是土豪非连价格也不问,直接掏出钱包:“老板娘,刷卡!”
“二位真是璧人。”老板娘笑着拿出POS机,继续迭加服务:“不如去后院留影?我们有专业摄影师。”
绘梨衣一听,眼睛再度亮起。
路明非自然愿意配合。
与此同时,阳光照不进的羊肠胡同深处,挂着破旧招牌的小店铺凤隆堂大门紧闭,一个穿着竹布衬衫的老头正在着急忙慌收拾着贵重物品。
出门买早餐的时候他心有所感,给自己算了一卦,有贵客登门。
然后出去吃完早点顺便溜达了一圈,发现街上还真有两尊小财神,什么都不挑,管你便宜贵贱只要合眼缘都买。
虽然那个男生挺会讲价,但大赚不了,小赚还是可以的。
当然,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那个男生他认识。
连杀两位龙王的传奇屠龙者——路明非!
路这个姓氏让他有点神经敏感,尤其传闻中这位少年天骄还和昂热有点联系,卡塞尔学院几次行动失败都像是在为路明非铺垫扬名。
不说别人,连他都觉得这小子是昂热的私生子。
如果路明非只是国内混血世家培养的代言人,那他还能宽心一二,安慰自己他因猎人市场上说京城有龙出没,才星夜兼程赶来京城。
但偏偏路明非不是。
所幸,这小子来琉璃厂大街像是纯粹来闲逛讨女孩子欢心的,稀奇古怪的垃圾买了一大堆,不像是有目的而来。
以防万一,凤隆堂老板还是决定先闭门谢客出去躲躲,等这阵风头过去再说。
然而就在他把店内值钱的东西打包完毕,准备跑路的时候,从不离身的秘密手机忽然振动起来。
他身形一僵,手忙脚乱把电话掏出来,看清来电号码后,心中一松。
保险起见,他释放了自己的言灵,密切监视着周遭风吹草动。
“喂?什么事,我现在忙着呢,有话快说!”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低沉的声音:“弗里德里希,我要你手里的《天变邸抄》。”
“我说过,别用这个名字称呼我!”凤隆堂老板脸色沉了下来,像是怕这个名字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招来。
“五百万。”对面那人淡淡开口,直接把凤隆堂老板的不满压下,和气生财的理智一面重新占据上风。
“行,细节晚上商量,我现在有急事。”
“什么急……”
“记得把定金打我账上!”凤隆堂老板根本不给他询问的机会,直接挂断电话。
收好手机,他背上行囊准备暂避锋芒。
然而在推门而出的瞬间,羊肠胡同口,缓缓走入一黑一红两道身影。
贵客,登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