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天门外风雪未歇。
李肇带着陆经、卢克符等重臣,一步步踏上城楼。
黑压压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喊声更加激烈。
李肇站到城楼正中,目光沉静地向下望去。
风吹起他玄色的衣袍,身姿清朗挺拔,满是凛然之气。
“诸位父老乡亲,静一静……”李肇目光沉静地扫过下方,声音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且听孤说几句。”
呼声渐渐停了下来。
百姓抬头望着城楼上的人,眼中充满了怀疑。
“孤知道诸位受了委屈。”李肇拔高声音,缓缓道:“今日,当着满城百姓,孤在此立誓:一月之内,必为旧陵沼二十万将士昭雪,还他们忠烈之名。”
“朝廷即将成立昭雪司,由陆相负责,所有卷宗会公开审阅,诸位皆可入内旁听。另外,将士们的家眷,户部会按人头拨付抚恤银,名下田产,一律免税三年。”
城楼下彻底安静下来。
突然,一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挤出人群。
“太子殿下,您说的是真的吗?”
“句句属实。”李肇双手负于身后,语气斩钉截铁,“明日昭雪司就会开衙办案,诸位皆可递交诉状,陈清冤屈。有任何疑问,都可以去昭雪司找主事官员问询。”
又有一个老汉开口:“那……我们枉死亲人的牌位,能入忠烈祠吗?”
“能。”李肇的声音更坚定了,“所有阵亡的将士,牌位都可迁入忠烈祠,四时祭祀,由朝廷供奉……再不让他们做孤魂野鬼。”
人群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有人当场跪地痛哭,有人高呼“太子千岁”。
三十多年了,那些被刻意遗忘的名字,平常连家人都不敢公开提及,生怕触怒朝廷,招来大祸。
谁能想到,三十年的冤屈,终于等到了重见天日的一天。
李肇静静站立,任由百姓宣泄情绪……
薛绥不知何时站到了他的身侧,看着这一幕,眼眶微微发红。
“他们等这一天,等得太久了。”
李肇转头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悄悄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孤知道。所以不想再让他们等下去。”
人群渐渐安静,没了喧哗,只剩低低的啜泣。
百姓的情绪平复,已有官吏带着差役上前,引导疏散……
李肇看着有序撤离的人群,叮嘱元苍护送薛绥回宜园,才转身回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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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殿内,早朝的官员已然齐聚,一个个肃立等候,眼神里没了往日的犹豫和轻慢,而是多了几分敬畏。
李肇目光扫过众人,落在几位表现不安的官员身上。
“父皇龙体欠安,需静养一段时日,即日起,朝政由孤料理。凡有参与萧嵩旧案,或隐瞒真相的,现在自己交代,孤定会从轻发落,若等昭雪司查出来,别怪孤不留情面。”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带着一股慑人的威严。
话音刚落,就有三人扑通跪地,连连求饶。
“太子殿下饶命!当初是萧嵩逼迫微臣……微臣也是身不由己啊!”
李肇面无表情地挥了挥手。
“押下去,交由昭雪司一并审理。”
侍卫上前将三人押下。
殿内气氛更加肃穆,众臣屏息凝神,更加小心翼翼。
卢克符持笏上前,谨慎开口:
“殿下,陛下那边……日后该如何安置?”
李肇眸光微暗,语气平静:“父皇既已病重,便该好生休养,不宜再劳心政事。紫宸殿一应起居用度,仍按旧例备办,不可怠慢。”
这话说得委婉。
但在场谁都明白,崇昭帝再无掌控朝政的权力。
大梁朝的权柄重心,已然转移。
礼部尚书犹豫片刻,也上前一步。
“殿下,容臣斗胆进言,殿下要十日后完婚,时日太紧,诸多礼仪怕是来不及筹办,是否……可略微延后……”
“不必。”李肇语气坚定,“圣旨明日便会明发,婚仪从简,不必铺张。眼下民心未稳,不宜大肆操办,免得落人口实。”
众臣对视一眼,无人反驳。
如今东宫权柄在握,说一不二,谁也不想触这个霉头。
太子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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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人静,宜园内灯火通明。
薛绥坐在案前,提笔写着什么,神色专注,眉目沉静。
忽然,帘子被轻轻掀开,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
她没有回头,直到一双温热的大手轻轻按上她的太阳穴,力道适中地揉按着。
“怎么还没歇下?”
薛绥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她轻声笑道:“太子殿下不也还没休息吗?”
李肇低低而笑,手上的动作不停,“刚处理完积压的奏折文书,想来见见你。”
薛绥放下笔,转身拉住他的手,将人引到案前坐下,又斟了热茶。
“宫中之事,处理得可还顺利?”
李肇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揉了揉眉心:“事发突然,难免动荡,但总算没出大乱子。玄玑子已经下狱,看看他背后的靠山到底是谁。父皇那边也派了妥帖的人伺候,只是他怒气未消,不肯进食……”
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怅然。
“他在逼孤呢。”
薛绥了然,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
“抱歉,今日承天门的事,我没有同殿下商量,让殿下被动了,还落下个逼宫的名声……”
李肇摇头,“我没有觉得被动,反而要多谢平安。若不是你安排得及时,父皇不会这么快松口。”
薛绥笑了笑,起身去小炉边盛了碗一直温着的参汤。
“我原本想用更温和的方式解决,但时机不等人。玄玑子和他背后的势力,已然把手伸到紫宸殿,试图危害东宫。大师父也到了上京,我不能再等。”
李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原来她这么急着动手,有一部分是为了他。
“孤没有怪你,只是后怕。”他接过参汤,又放在几上,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若你今日在紫宸殿,有半点闪失,孤当如何是好?”
“李肇,多谢你。”
“谢我什么?”
薛绥抬眼看他,“谢你体谅,没有生我的气。”
“说什么傻话?”李肇轻笑:“我怎会生你的气?你是我的平安,是我想共度一生的人。只是,以后不要再独自一人面对危局,风雨再大,孤都与你并肩。”
薛绥笑了笑,再次将汤碗推给他。
“快喝吧,凉了伤胃。”
李肇饮了两口,身上渐渐暖和起来。
他看着薛绥,忽然开口:“十日后完婚,婚仪可能来不及铺排,难免会仓促简陋,你可会觉得委屈?”
薛绥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不明白,殿下为什么如此着急?宫里刚出了这么多事,就办婚事,难免有人说闲话。”
李肇拉住她的手,轻轻将她搂入怀中。
薛绥猝不及防,跌坐在他腿上,脸上泛起红晕。
李肇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眼神里满是认真。
“父皇的身子撑不了多久,若他驾崩,孤要守孝三年,我们的婚事还不知要拖到何时……孤不想再等了,只想尽快把你娶进门,让你名正言顺地待在我身边。更何况,你我已有肌肤之亲……”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孤岂可让你无名无分?”
薛绥想起紫宸殿里的情形,心跳得更快了。
她猜测了很多理由,唯独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看着李肇眼底的情意,她的心软成一片。
“我本就不喜那些繁文缛节,简单些反而自在。”
李肇看着她发红的耳垂,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但我仍想给你最好的。待局势稳定,我一定补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
薛绥靠在他肩上,轻轻点头。
李肇看着她难得的温顺模样,低笑一声,故意逗她。
“怎么?这就害羞了?杀人不眨眼的薛平安,去哪了?”
薛绥瞪了他一眼,“谁害羞了?我只是觉得……此事太快了些。”
“不快。”李肇凑近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呼吸灼热,“我等这一天,也等了很久了。早在去西疆之前,我便想娶你过门……”
薛绥垂眸。
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肇的呼吸,混着一丝清冽的香气,有些扰人心神。
万事俱备,还欠东风……
他们这桩婚事,大师父并没有同意……
“李肇。”她轻声唤他,“我们会一直好好的吗?”
李肇收紧手臂,把她抱得更紧:“会。”
她沉默片刻,抬起头,主动吻了吻他的下巴。
“时辰不早了,殿下快些回去吧。”
“再抱一会儿。”李肇抱着她,声音温柔,“只有抱着你,我才安心。”
“油嘴滑舌。”薛绥的声音闷闷的。
暖阁里很静,只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
窗外的雪还在下,却不再寒冷。
薛绥抬头,看到李肇眼底的笑意,心里默默希望,不会后悔这个决定。
李肇:孤要成婚,孤要成婚,孤要成婚,越快越好,越快越好……
礼部尚书:十日还不快?那殿下不如改三日。
李肇:准了。
礼部尚书: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