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穴深处残余的零星妖犬,被鹰扬卫精准射杀殆尽。
    战斗结束。
    矿洞内外一片狼籍,血腥与腐臭味浓得化不开。
    但裂风营残存的士卒们,脸上虽然带着疲惫、痛苦甚至泪水,却第一次挺直了腰杆。
    他们用敬畏又带着狂热的目光扫过犬王的尸体,最后汇聚向裂风堡的方向——
    他们知道,那冥冥中的注视与庇护来自何人。
    清理战场时,一个意外之喜在犬王栖身的最深处被发掘出来。
    几个尘封已久、布满苔藓的巨大木箱!
    撬开后,里面赫然是成堆的兵器,虽锈迹斑斑,但式样正是昔日徐洲府库制式。
    丈余长的步战槊、厚背阔刃的斩妖刀、精铜包角的圆铁盾……
    锋刃虽已黯淡锈蚀,但依旧沉重,隐隐能感受到内部封印着微弱的、曾饮妖血的精炼血气!
    这些在沦陷前未能及时销毁或转移的遗产,在十万年后,重见天日。
    与此同时,堡垒外一处避风洼地。
    那支迁徙至此的岩甲龟群,在工部阵法师的小心引导下,终于习惯了堡垒的气息壁垒。
    一头体型最大、龟壳边缘隐隐有流光的老龟,在几名阵法师紧张的注视下,缓缓爬入一个由血铁矿渣勾勒的简易符阵。
    阵外,负责沟通的是张远指派的一名气息浑厚的亲兵。
    他手掐法诀,尝试传达指令,其意念中自然带着一丝源自张远龙象真意的浑厚威严。
    “防御!”
    低沉的声音,带着特定的精神波动送出。
    那石台上本准备趴下休眠的老龟,龟壳上的流光明亮了一瞬。
    它那迟钝的反应似乎变快了半分,竟真的将头颅四肢全部缩回,厚重的龟壳微光流转。
    仿佛一块巨大顽石堵在了小型符阵的中心,承受着测试性法术冲击的能量尽数被它吸收化解,龟壳表面的符阵线条也随之亮起!
    阵法师们记录数据的笔速飞快,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实用化的妖兽协同防御,有了突破性进展!
    另一边,堡垒后新开辟的工坊区炉火正旺。
    工匠师傅们指挥着新培训的遗民学徒,利用从废弃矿洞和剿妖中获得的劣质血铁矿以及镇岳号损毁替换下来的玄铁残渣,在符阵配合下反复锤打锻压。
    一块块形态原始、布满粗犷血纹的盾牌胚子正在冷却槽中嘶嘶作响。
    这便是优先供给裂风营的“血纹盾”。
    药师则捧着一把在堡内药圃成功培育扩种的清心草,与青囊宗医师激烈讨论着。
    初步分析确认,这看似普通的药草蕴含的净化祛邪之力远超预想,以其为主药调配的解毒剂对低阶妖毒效果奇佳,甚至可以压制部分中阶妖气侵蚀!
    药方正加紧改良量产,成为前线宝贵的生命保障。
    在堡垒核心的文书库房,通明的烛火下,几位老文书和老学究正戴着特制的水晶目镜,屏息凝神地拼接着,从妖犬巢穴矿洞里带出的那几箱陈腐府库文牍碎片。
    忽然,其中一位老吏的手指停在一块仅有巴掌大、焦黑破损的绢布残片上。
    模糊的字迹隐约可辨:“通洲密使……凭信……三月初七……携武库图册……遁归……北溟……”
    “通洲密使……武库图册……遁归北溟?”
    老吏喃喃念出,浑浊眼中精光爆闪,猛地抬头看向同僚。
    “这里!提到通洲了!还有图册!”
    这惊鸿一瞥的碎片信息,瞬间在文书中引起轩然大波。
    几乎同一时间,堡垒边缘的临时行营内,匆匆赶回的瑜远商队头领赵十七正向几位军侯和陶公子汇报:“能量干扰非常剧烈,源头似乎混杂了数种,有归墟海域本身的空间风暴,但更深处……隐隐有非自然的波动散发出来!”
    “像是有巨大力量在对撞撕扯……位置推算,大致在……那个方向!”
    他指向星图上一个被标记为巨大混乱漩涡的方位。
    那正是失落九洲之一,几乎只存在于传说中,数万年不曾有确切音信的——通洲!
    通洲,可能沉沦在虚空归墟海域边缘!
    堡垒内的气氛,因这两条消息骤然变得更加凝重。
    前路迷雾中,一道若隐若现的线索,指向了一个更古老也更危险的谜团。
    张远的神念扫过文书库和商队行营,那玄墨身影依旧沉稳如山,只是眸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悄然点燃。
    “九洲重聚,通洲……”
    雍天洲,阳天洲,青天洲,梁洲,陈洲,腾洲,徐洲。
    再寻到失落的通洲,那九洲之地,只剩当年据说一战崩碎,完全沉沦的,荆洲!
    深吸一口气,张远缓缓低头。
    扎根徐洲的基石正一寸寸夯实,但深埋其下的秘密与指向远方的暗流,才刚刚展露一角。
    ……
    壁垒之光稳定而肃穆地笼罩着裂风堡,内部是如火如荼的建设和恢复,而堡外的广袤冻原与连绵险峰间,潜藏的暗流却悄然涌动。
    镇狱号宽敞的指挥室内,斥候统领单膝跪地,头盔下的面容凝重,声线带着连日奔波的疲惫与发现带来的震撼:“禀侯爷!裂风谷西北偏北,约万里之外,隐于‘千仞障’深处的‘幽影裂谷’,发现一处……奇特聚落!”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其规模庞大,估算人口不下百万之众!但形态……诡异。”
    “皆有类人形貌,然大多兼具妖族特征,或生角、或覆鳞、或有异瞳、或生利爪!形态各异,混杂不堪。”
    “此族类……似极力隐于瘴雾裂谷,躲避外界,既不与主脉妖族合流,亦明显畏惧排斥我等人类踪迹。”
    “半妖!”陶公子站在沙盘旁,轻轻吐出两个字,目光幽深,“血脉驳杂,为两边不容的边缘族群。想不到徐洲沦陷十万载,竟孕育了如此庞大的遗祸……”
    “或者说,挣扎求存的遗民分支?”
    张远立于巨幅星图前,玄墨蟒袍纹丝不动,眼神却如寒潭微澜。
    这消息,为徐洲本就复杂的局面又增添了一个巨大变数。
    百万之众,无论是潜在的助力还是隐患,都不可忽视。
    就在这时,另一名风尘仆仆的军侯大步闯入,甲叶带着未散的寒气与血腥,抱拳急报:“侯爷!磐石营外围甲字七队巡查‘孤狼峡’时,遭遇突袭!”
    “对方伪装成溃散低阶妖兵小队模样,约二十余骑,行动却迅捷如鬼魅,配合默契,战力惊人!其冲锋之矛刺破我军前排玄盾,幸得金越林将军所授‘磐岳小阵’及时变换‘楔形’,聚锋逆冲,辅以鹰扬卫一轮急射逼退,方才惊险拦截。”
    “短暂交锋后,彼辈毫不恋战,依仗速度,瞬息间遁入峡谷深处浓雾,消失无踪!我军轻伤五人,毁重盾两面,未能留敌!”
    指挥室内瞬间安静,唯有星图投影细微的嗡鸣。
    “非普通妖兵。”尉迟长山声音沉冷,“如此速度、协调性、进退之果断,非主脉妖王近卫或……专业斥候探子莫属!”
    “来自徐洲腹地深处了。”陶公子目光锁定沙盘上那片代表未知恐怖区域的深暗,“看来,‘聚落’的发现非是孤立,妖皇们已按捺不住,既想窥探我虚实,又似有意……向那片‘聚落’靠近?”
    这联想令人心弦一紧。
    幽影裂谷的半妖聚落,突然成了焦点。
    百万生灵,在徐洲这盘大棋上,已成必争之地。
    它们的存在,既可能是妖族试图控制或转化的生力军,也可能是大秦潜在的盟友或……内部巨大的动荡源。
    张远缓缓转身,目光扫过室内肃立的诸将和老成幕僚。
    他那平静却蕴含着无可置疑意志的声音响起。
    “徐洲之复,非仅止于诛妖。裂风堡所立者,新秩序也!”
    “‘镇狱’二字,其意为定乾坤,扫邪祟,亦涵盖容纳与秩序!此等半妖,身处两族夹缝,求存十万载,其根源多在我人族失地之孽债。”
    “若其心未彻底沉沦妖化,愿守我大秦法度疆规,便是大秦之民!”
    他看向负责文书典籍和历史研究的老幕僚,以及几名以稳重多智著称的军侯。
    “点将:卫尉司马弘,主使!典史官周明轩,精通古徐洲及妖族风闻史料!幕僚秦子瞻,佐以谋划。精锐护卫二十名,由什长郑勇带队。”
    “即刻组建特使小队,携带留影晶石,备好一份大秦《安民律》摘要副本,前往幽影裂谷!”
    张远的话语带着不容置疑的铁律:“展示壁垒之光护持下徐洲遗民营现状,宣讲大秦于徐洲重建法度之决心!明确告知裂风堡规矩:大秦疆土,只问立场,不问出身!”
    “凡守规矩、弃妖法、承华夏衣冠礼仪之魂者,皆可归于治下,受壁垒护佑,享重建之利!若首鼠两端,甚至甘为妖族爪牙窥探堡内……”
    他停顿了一下,眼中寒芒一闪,如同渊狱开阖:“镇狱锁链之下,绝无宽宥!”
    特使小队迅速装备完毕,在众多疑虑与期盼交织的目光中,如利箭般射向瘴雾弥漫的千仞障深处。
    裂风堡的命运齿轮,因万里外一个挣扎求存的聚落和敌营中神秘的暗影,再次加速转动。
    堡内,同样未曾停歇。
    “裂风营”营地,操练的呼喝声比往日更雄浑几分。
    经历过矿洞血战的洗礼,这支最初由三百遗民组成、东拼西凑的队伍,正以惊人的速度成长。
    表现悍勇、头脑清晰者如王虎,被破格擢升为什长,带领一个小队。
    更有几名老兵油子因沉稳老练被任命为伍长。
    虽然甲胄依然驳杂,甚至新增了几件来自那变异犬王巢穴的徐洲旧甲,手中的兵刃依旧五花八门,但一股属于军队的气质正在形成。
    疤脸秦看着这群眼中带着血性与渴望的新兵,脸上的刀疤都舒展了些许。
    遗民司管辖的地域更加规范。
    在“暂易所”的后方,一片简易的工棚被搭建起来。
    一群心灵手巧的妇女在几位老妪的带领下,正用处理过的兽皮缝制保暖的筒靴和简陋皮囊。
    另一处,手巧的男人则在尝试编织抵御严寒的草席和简易藤盾。
    虽然粗陋,却是恢复生机的象征,是“暂易所”兑换清单上新增的“徐洲特产”,为内部经济循环增添了活力。
    最引人注目的是靠近壁垒光柱核心区的一片相对安静的草棚——“开蒙堂”。
    几名嗓音清亮的老儒生,正略显生涩但极其认真地用削尖的炭笔在磨平的石板上书写方正的大秦文字。
    下首挤着几十名年龄不一的遗民孩童,一个个瞪大了眼睛,努力模仿着那些陌生却带来希望的符号。
    更远处,还坐着一些好奇的成年遗民。
    在教授大秦文字之余,一位嗓音沙哑的说书老者也被请来,专门在每日最后时分,教授那些传唱了十万年、夹杂着无数辛酸血泪的徐洲古歌谣。
    稚嫩的口音磕磕巴巴地跟着念诵。
    “冻土埋骨兮,寒月明,岂言无衣……血铸名……”
    稚嫩与苍凉的声音交织,在冰冷的壁垒之光下回荡,艰难地连接着断裂的过去与充满不确定却蕴含希望的未来,为这片沉寂的土地注入了一丝文明的脉动。
    资源方面,瑜远商行头领赵十七的精气神明显提升。
    几个密封的冰玉匣,装着品相尚可的“清心草”和一份详细的种植环境记录,小心翼翼地装入特制的抗妖气干扰的符纹货箱。
    一同运出的,还有数百斤初步筛选、祛除了最明显妖煞杂质的“劣质血铁”矿石样品。
    它们将通过传送阵发往后方,既是资源流通的尝试,更是向九洲宣告,裂风堡已在徐洲扎下根基,并开始反馈。
    工部的探勘队再次来到岩甲龟栖息的洼地,试图研究如何引导这些防御力惊人的生物辅助预警或防御节点。
    就在深入测绘岩壁构造时,一个年轻匠师突然指着上方一声惊呼:“头儿!快看那边!”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一处被风化严重的巨大岩壁凹陷处,残留着大片极度模糊、近乎被岁月磨平的古老刻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