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哐当哐当驶入沈阳站时,林宇揣着兜里的搪瓷缸子站起身,车窗外的风裹着煤烟味涌进来,吹散了病房闹剧留下的憋闷。
林宇跟着人流挤出站台,换乘三路有轨电车往中街去。
铁轨在柏油路上嵌出两道深色纹路,电车铃铛“铛铛”响着,穿过挂着“国营饭店”招牌的街角,百年中街的轮廓渐渐清晰起来。
刚踏上中街的青石板路,喧嚣就裹着各种气味扑面而来。
东西走向的街道宽约三丈,两旁的店铺多是青砖黛瓦的老式楼,墙面上刷着“发展经济,保障供给”的红色标语,与老字号的黑漆牌匾相映成趣。
西路口的鼓楼服装商店前围着一群人,玻璃柜台里挂着的确良衬衫和涤卡中山装,售货员拿着木尺在布料上比划,声音隔着人群传出来:“这碎花布耐洗,一尺四毛,不要布票!”
斜对面的东风百货商店更热闹,门口堆着刚到货的暖水瓶,红色的“沈阳第二百货商店”招牌在阳光下格外醒目。
这是当年吉顺丝房的旧址,如今已是中街最大的百货商场之一。
最显眼的是天益堂。
门楣上“天益堂药房”五个鎏金大字透着厚重,牌匾上方“龙蟠橘井,虎守杏林”的楷书依稀可辨。
几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正排队抓药,竹制药柜的抽屉拉出推进,发出细碎的声响。
不远处的萃华金店总号更显气派,光绪年间传下来的金字招牌下,玻璃窗里陈列着亮闪闪的金戒指,一对穿着的确良衬衫的年轻情侣正隔着玻璃指指点点,姑娘头上的红纱巾在人群中格外惹眼。
街面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穿蓝色劳动布工作服的工人、戴军帽挎军挎的小伙、裹着花头巾的妇人擦肩而过,裤线熨得笔挺的中山装与带着补丁的旧棉袄在人群中交织。
一个挑着担子的小贩走过来,竹筐上插着“糖炒栗子”的纸牌,焦糖香混着隔壁中和福茶庄飘出的龙井味,在空气里酿成独特的气息。
还有几个穿梅花运动服的学生蹲在胡同口,围着卖电子表的地摊挑拣,表盘上的红灯一闪一闪,与远处亨得利钟表店的落地钟鸣声遥相呼应。
林宇沿着街面往前走,脚下的青石板被磨得发亮,偶尔能看见光绪年间修路留下的痕迹。
路北的内金生鞋店前,掌柜正拿着锥子纳千层底布鞋,鞋底的针脚细密整齐,门口挂着的“鞋内生金”牌匾招徕着顾客。
胡同里藏着更热闹的小商品市场,摊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刚出锅的油炸糕,五分钱两个!”
“尼龙袜子,结实耐穿!”
有人推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经过,后座绑着的缝纫机磕碰出声响,车把上挂着的网兜装着刚买的搪瓷脸盆,盆底印着“劳动光荣”的字样。
走到中街中段,林宇停下脚步望着街东头。
那里的庆丰润帽店前摆着摊,雷锋帽和军帽堆得像小山,几个小伙正对着镜子试戴,帽檐里垫着硬纸板,想让版型更挺括。
林宇走在此时的中街,顿时有一种年代的厚重感。
林宇揣着罐头样品,沿着中街青石板路慢慢走,眼睛始终盯着两侧的摊位与空地。
选摊位不是找个空地方就行,得先想明白“谁会买罐头”“在哪能让这些人看见”。
最先留意的是中街西路口,鼓楼服装商店斜对面有片空地,挨着卖暖水瓶的百货摊位。
这里刚下电车的人多,拎着网兜、背着布包的乘客从有轨电车站出来,第一眼就能看见这儿。
林宇蹲在路边观察了十分钟,发现每分钟至少有二十人经过,其中七成是带着孩子的家庭主妇、或是采购生活用品的工人。
他心里盘算:家庭主妇要给家人做饭,工人想改善伙食,都是罐头的潜在客群。可没等他上前问,卖暖水瓶的大爷就摆手:“这地儿早有人订了,昨天刚交了半个月管理费,你往东边再瞅瞅。”
往东走五十米,到了天益堂药房门口。
药房右侧有个两米宽的空位,旁边是卖糖炒栗子的小贩。
这里的优势很明显。
天益堂是老字号,来抓药的老人多,陪诊的家属也常顺便买些零食日用品;糖炒栗子的甜香能吸引人流,客人等着栗子出锅时,很容易注意到旁边的罐头。
但林宇绕着空位转了两圈,很快发现问题:药房门口的客人多是有明确目的的,抓完药就走,很少停留;而且糖炒栗子的包装容易沾手,客人手上黏着糖渣,未必愿意伸手拿罐头看样品。
他跟卖栗子的小贩打听,对方说这空位月租不便宜,还得跟药房打招呼,“老人多的地方,你卖罐头吆喝太响,人家该有意见了”。
再往东走,就到了中街中段的萃华金店附近。
金店斜对面是个胡同口,胡同里连着小商品市场,胡同口有个三米宽的摊位,现在空着,旁边是卖尼龙袜子的地摊。
林宇站在胡同口数人流,发现这里的客群更杂,有逛金店的年轻人,有往小商品市场去的学生,还有路过歇脚的工人。
更关键的是,胡同口有棵老槐树,树下能遮阳,客人愿意停下来聊天,正好能听他介绍罐头;而且旁边卖袜子的是个年轻小伙,刚才林宇路过时,见他跟客人聊得热络,要是挨着他摆摊,说不定还能互相帮衬着吆喝。
可他刚跟胡同口看摊的管理员搭话,就发现了隐患。
“这胡同里人多手杂,昨天还有个卖饼干的摊位丢了两盒样品,你这罐头要是摆这儿,得时刻盯着。”管理员是这样说的。
林宇摸了摸兜里的罐头,摊位真摆这儿,既要招呼客人,又要防着小偷,他一个人根本顾不过来。
而且胡同口往里走就是小商品市场,里面也有卖罐头的,虽然是玻璃瓶的水果罐头,可难免会分流客人,这是他不愿冒的风险。
继续往东,快到庆丰润帽店时,林宇的脚步停住了。
帽店左侧有个摊位,紧挨着长江照相馆的后门,旁边是卖油炸糕的小摊。
这个位置的好处一眼就能看见,照相馆拍结婚照的新人多,新人的亲友团等着拍照时,总爱买些零食垫肚子;油炸糕是热食,客人吃着油乎乎的糕,容易想起配罐鱼罐头下饭。
更重要的是,这里离中街东段的工人宿舍区近,下班的工人路过,能顺手买一罐带回家当晚饭菜。
林宇蹲在油炸糕摊旁边,跟摊主李婶聊了起来:“婶子,您在这儿摆摊多久了?这附近买罐头的人多不?”
李婶擦了擦手上的油,指着斜对面:“我在这儿摆快一年了!之前有个卖肉罐头的,就在你脚边这地儿,一中午能卖二十多罐!后来他去南边进货,才空下来的。”
她往照相馆方向努努嘴,“来拍照的年轻人,有的嫌家里做饭麻烦,就买两罐罐头当婚宴前的垫餐;下班的工人更别说了,冬天懒得炒菜,一罐鱼罐头配俩馒头,省事!”
林宇心里一喜,又追问:“这摊位月租多少?得跟谁报备?”
李婶笑着说:“月租十五块,找管理处的老王就行,他上午就在胡同里的值班室。不过你得抓紧,他这个人喜欢闲逛,一道中午人就没了影,再回来就不知道几点了。”
林宇当即掏出两毛钱,买了三个油炸糕,一边吃一边往管理处跑。
这个摊位的,人流、客群、周边业态,刚好踩在他的需求上。
人流是愿意停留的人流,客群是 有即时消费需求的客群,旁边的油炸糕还能形成互补消费,比西路口的 流动客群、药房门口的 目的型客群更合适。
胡同口的青砖墙上刷着“中街管理处值班室”的白漆字,推门进去,一股烟草味混着煤炉的热气扑面而来。
屋里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一个穿蓝色中山装、留着寸头的男人正趴在桌上写东西,手里的钢笔在纸上划出 “沙沙”声。
林宇咽了口唾沫,走上前轻声问:“同志,请问老王在吗?我是来订摊位的。”
男人头也没抬,手里的笔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不耐烦:“找老王?不在。”
“那您知道他去哪儿了吗?啥时候能回来啊?”林宇心里一紧,赶紧追问。
他还想着早点订下摊位,好给赵大勇回个信,让厂里尽快把罐头运过来。
男人终于抬起头,皱着眉上下打量了林宇一番,见他穿着沾满风尘的夹克,手里还拎着个布包,眼神里多了几分敷衍:“谁知道他去哪儿了?可能是去街面巡查了,也可能是回家了。你要找他,自己在这儿等,或者明天再来。”
“明天再来?”林宇急了,“同志,我这事儿挺急的,那摊位昨天就有人问了,我怕今天订不上.....您能不能帮忙联系下老王?或者告诉我他大概啥时候回来?”
“联系不上!”男人把钢笔往桌上一放,声音提高了些,“老王没留联系方式,他啥时候回来我哪知道?你要是愿意等就等,不愿意等就明天来,别在这儿烦我,我还得写报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