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是奇怪的。
许多原本纠结的事情,在鲁莽的决断后,也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一样,操作的无比丝滑。
裴元换好衣衫,然后将自己的飞鱼服打包好。
他拒绝了李璋的殷勤,将那包着飞鱼服的包袱,系在了自己腰上。
这飞鱼服才是要命的东西。
一旦紧急时刻,没法及时转换身份,裴元说不定就得被人坑死。
他可不愿意把自己的安危,托付在别人手中。
裴元出来后,李璋对那几个净军道,“今天你们不用轮值了,暮鼓响起来之前,不许离开这里半步。”
那几个净军不敢抬头,都低低地应了。
随后李璋在前引路,示意裴元与自己同行。
等走开了一段,裴元才不放心的低声问道,“那几个净军靠得住吗?”
李璋连忙回头恭敬道,“回禀千户,靠的住。这些家伙都是老奴的人,和老奴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再说,这些人帮咱们办了事,心里才更有盼头。”
裴元想了下,勉强道,“也是。”
有付出才有沉没成本,背叛起来才会权衡其中的利弊。就这些最底层的净军,平时想要付出,都找不到门路攀附。
这次是白天,李璋便大摇大摆的带着裴元往濯芳园的方向去。
路上的时候,李璋还边走边给裴元解释着,“照理也该是有净军来回巡视的,但是白天一般出不了什么事情,其他各监、各司、各局就会来净军借调人手。”
“不少净军刚值过夜就被借走,往往累的苦不堪言。”
“就算没被借走的,满腹怨气之下也懒得多做什么?”
“一开始还有人管管,帮着从中调配。只是今天这个借,明天那个借,也根本管无可管。那些净军也会相互掩护,少不在就推说借调去了某某处。”
“之前有个管事太监比较负责,还会穷追查问。结果净军这边还没捋明白,就被那些各监、各司、各局的人给告了。”
裴元对宫里的事情还是挺上心的,直接问道,“这是为何?”
李彰笑道,“各监、各司、各局的人都是充足的,借人也都是为了偷懒。到底是是哪里借了人,事情是怎么做的,他们自己也不好查。”
“真要是查,岂不是把净军的麻烦变成了自己的麻烦?”
“所以,后来也就没人多管了,反正他们也大致有数,不敢做的太过分。”
“咱们这光明正大的去园子办差,就算偶尔遇到巡视的,也不会多事的。这偌大的皇宫啊,只要陛下、太后眼皮子底下不出事,那就没什么是事儿。”
裴元闻言,倒也放心不少。
李璋和别的太监还不太一样,这个是有亲侄子的。
真要是出了事情,裴元还有趁着宫门处不备,闯出乾清门的机会,李璋和他侄子却跑不了。
裴元走着走着,觉得道路渐渐熟悉。
这次是大白天,看的更清楚了,两侧的殿宇大多都有荒废。
李彰又说了一句,“这宫殿修的再漂亮,底子也都是木头、茅草、泥石、瓦片,按理说,隔个三五年就得好好修整修整,只是这么大的皇宫,谁也顾不过来。”
“何况,这都百十年了……”
裴元对此倒也认同,如此庞大陈旧的皇宫想要维护好,确实是一笔天文开支。
他默默的记下这一路的路径,等到了濯芳园近前,李璋低声道,“上次千户走了之后,我们就想办法把这边的守卫换上了自己人。”
“守着这里的管事太监,叫做王芳。老奴这就叫他来拜见。”
说着,李璋示意了下跟着过来的一个干儿子。
那小太监赶紧去了一处低矮砖房,不一会儿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太监匆匆的从砖房中钻出来。
他快速的瞥了裴元一眼,又看了看一旁的李璋,见李璋示意,这才确信了,连忙上前跪拜道,“奴才王芳,见过千户。”
裴元有些尴尬,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自己该说点什么。
毕竟、毕竟自己现在的行径,还是有些说不过去的。
好在李璋比较识趣,直接替裴元打发道,“你去忙吧,庆阳伯有话传进来,我陪千户过去看看。”
王芳也是谨慎之人,并不多话,恭恭敬敬的退了回去。
等到了濯芳园前,李璋看着那紧紧闭着的院门,笑着对裴元道,“千户稍等,待老奴唤人。”
说着便上前拍门。
里面有个女子询问了一声,李璋听出是谁,立刻尖着嗓子道,“赵乐珍,快些开门。咱家来给皇后请安了。”
院里的声音静了静,接着就有个二十多岁的宫女,一脸惶惶的将门小心的打开。
她有些怯怯的说道,“李公公,皇后不想见你。”
李璋狠狠的瞪了她一眼,直接用拂尘将她向旁边推了推,“一边去。”
接着回头换上笑脸,“千户,快请。”
裴元莫名的感觉自己像是来嫖的一样。
心中暗暗痛骂,这些狗奴才可真该死啊。
裴元这会儿在濯芳园门前,也不敢久待,索性厚着脸皮就低头直闯进去。
院中正有个小宫女,正在生火煮着什么,看见裴元进来,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裴元对这个小宫女有点印象,低头看了看那凌乱搭起的灶台,惊愕道,“你们还要自己煮饭吗?”
再怎么说,这里住的可是当朝皇后。
虽说太后寻了个莫须有的名目,将她从坤宁宫里移了出来,但是皇后的名位可没有什么变化。
这些奴才怎么敢的?
那个小宫女也记得裴元的样貌,惊恐的看着裴元,身子僵在那里。
倒是之前开门的那个叫做赵乐珍的宫女,小心翼翼道,“这都多亏了李公公相助。”
裴元不解的看向李璋。
李璋心中暗喜,趁机解释道,“濯芳园的位置偏僻,宫里的食物送过来时,经常都已经放凉了。”
“现在天寒地冻的,老奴怕娘娘吃了凉食,肠胃再有什么好歹,这才让人拉来几车木炭,又时常送些鲜肉果蔬,让宫女们直接做着吃。”
“这两女手艺还不错,就算比起正经厨子有所不及,起码也能让皇后吃些热乎的。”
裴元看了看周围零散摆着的桌案,以及一些菜蔬肉类。
李璋见裴元的目光落在那两口水缸上,连忙又道,“奴才们每两日就会往这里送水,都是和往日一样,由净军们从玉泉山运来的。”
裴元微微点头,又皱起眉头问道,“尚膳监的人,怎么胆敢给皇后送来凉食?”
李璋闻言,嘿嘿笑答道,“大约是因为,这小半年陛下一次也没有打听过的皇后的原因吧。”
“这里是太后让皇后搬过来的,底下人难免就会猜东猜西的。”
裴元也没吭声,直接大步向皇后暂住的寝殿行去。
两个宫女惊惶的对视了下。
李璋重重的咳了一声,等两女看过来,才慢慢道,“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裴元到了寝殿前,用力一推,将殿门推开。
目光一扫,没在正堂看到皇后。
接着他熟门熟路的寻去西侧暖阁,就见在西侧厢里烧着一个将灭的炭盆,有些显旧的帷床上,皇后正抱膝坐着,裹着一床被子出神。
也难怪她没有留意到外面的动静。
裴元感受了下屋里的温度。
虽说烧着炭盆,似乎还不如外面太阳下暖和。
唯一值得欣慰的,大约就是这有点漏风的破旧殿宇,不用担心会烧炭中毒的事情了。
裴元见堂堂皇后竟如此落魄,还不如自己家中的歌姬过得舒坦,一时竟还有些心酸。
他也不怕唐突,直接大喇喇的上前,坐在床边。
夏皇后回过神来,眼神一动,一下子就看到了裴元。
她吃惊的看着裴元,还没来得及呼喊出声,就见裴元自然无比的过来,坐在她的床榻上。
她像是被火烫到一样,裹着被子迅速的往后挪着,口中呵斥道,“大胆贼子,竟还敢来!”
裴元笑了笑。
他见夏皇后的脸色偏白透着凉意,忍不住伸手想要摸摸。
手刚伸出,却被夏皇后一把打掉。
夏皇后显然也明白以眼下自己的处境,外面的两个宫女是靠不上了。
她满眼怒火的注视着裴元,口中呵斥道,“你这贼子,对大明王法,没有半点敬畏吗?”
裴元听了哈哈一笑。
他的手迅速的从底下钻入被子,在夏皇后的惊叫中,也不知摸到了什么,随后将手拿出,“那大明王法写没写,这样该怎么判?”
“你?!”夏皇后的眼眶红了。
她咬着牙齿,强自不肯落泪。
裴元的手又出其不意的钻入被子中,胡乱摸了一下,又快速的把手抽了出来。
他盯着夏皇后,“这样呢?大明律写没写要怎么判?”
夏皇后浑身颤抖,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因为恐惧,她反手拔下头上的凤钗,咬牙道,“你这贼子,我和你拼了。”
说着就要向裴元扎来。
裴元见她真要拼命,手又假模假样的装作要再往被子里塞,夏皇后吓得惊叫一声,也顾不上和裴元拼命了,拼命的裹紧被子在床上挪动着躲避。
裴元见吓住了夏皇后,这才得意的将手抽回来,接着继续伸手去摸她的脸。
夏皇后心中无比屈辱,却也只能像那晚一样,任由摆布。
裴元的手落在了夏皇后的脸上。
夏皇后的脸凉凉的,像是一块光滑的凉玉。
裴元用温热的手掌轻轻摩挲着。
只是碰了没几下,夏皇后那红红眼眶中的泪水,终于忍不住流了出来。
她的眼神十分倔强,泪水却不争气的湿润了裴元的手掌。
“有些凉。”裴元点评着,没话找话。
他心中生出怜惜之意,一时也实在下不去手。
接着,裴元很有心机的询问了一句,“他一直没来看你吗?”
夏皇后的牙齿紧了紧,没有理会裴元。
裴元的目光再次落在夏皇后身上,她裹着的这床被子还算厚,只是刚才摸的时候,就感觉到里面没什么热乎气。
裴元四下看了看,对夏皇后随口说道,“这里太冷了,等会儿我看看能不能找人帮你把漏风的地方修补修补。”
说完,裴元索性也把屁股往后挪了挪,坐的离夏皇后近了些。
“不过,修好了,你烧炭就得注意着点。这东西,多少也要通点风。”
裴元说着,见夏皇后没有回应。
扭头看看,见夏皇后的目光注视着自己那搭在床边的靴子。
裴元神色讪讪。
连忙将靴袜拽了,扔在床下。
不想夏皇后见到裴元把大脚直接收在床上,眼睛瞪得更圆了。
裴元有些疑惑的偷偷闻了闻,昨晚他在家里住,身上被焦小美人收拾的十分利索,衣衫鞋袜都是新的,脚上也没什么味道。
想到那晚自己还在这床上搂着夏皇后小憩过,裴元又觉得夏皇后有些小题大做了。
自己当时连更过分的事情都没少做吧?
他见夏皇后这幅嫌弃的样子,忍不住起了捉弄的心思,故意道,“这天寒地冻的,皇后怎么也不知体恤微臣。”
说着,就想把光溜溜的大脚往被窝里塞。
夏皇后忍不住惊怒道,“你干什么?”
说着她赶紧把被子底下紧紧压住,不给裴元可乘之机。
裴元哈哈笑了一声,自顾自将腿盘了起来。
随后才解下腰间的包袱,里面是他的飞鱼服,另外还有几样已经快挤碎的点心。
“喏,给你的。”
裴元说着,将那几样点心放在了夏皇后的床头。
夏皇后看着那精致的几样点心,眼睛眯了眯。
裴元怕她误解,连忙解释道,“别多想,今天太后有一桩案子召见我。我试着同她接触了下,感觉好像不是很难对付。”
夏皇后的目光仍旧没离开那点心,只是冷淡道,“是吗?”
裴元顺着夏皇后的目光看了几眼,他可不信养尊处优了那么久的皇后,过了半年苦日子,就放不下这几样点心。
他试探着问道,“你该不会以为我和太后是一伙的吧?”
夏皇后的目光落回裴元身上,明显的多了几分警惕。
裴元上次的时候,就打算好好和夏皇后谈谈合作的事情,只不过那时候光顾着刺激了,没顾上谈正事。
结果这次想谈正事了,却给了夏皇后这样一个印象。
如此一来,想要博取夏皇后的信任,就更不容易了。
裴元的目光在裹紧被子的夏皇后身上瞄了几眼,手指无意识的敲击着床铺。
夏皇后的反应越加警惕,小心地观察着裴元的一举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