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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9.常映雪(3)

    皇帝的依赖日渐扭曲。

    幼帝渐长,不再是那个只需温柔故事和精致点心就能安抚的孩童。

    深宫的高墙、无处不在的东厂耳目、以及朝臣看向常映雪时那无法完全掩饰的敬畏,都在刺激着他敏感而脆弱的帝王神经。

    他开始沉默,用一种复杂难辨的眼神打量着他从小依赖的伙伴。

    那眼神里,有日益增长的恐惧,更有一种被压制已久的、属于皇权的怨愤与冰冷。

    常映雪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切。

    她试图用更严密的控制来回应。

    小皇帝身边的宫人换了一茬又一茬,最终全是东厂精心挑选、绝对忠诚的耳目。

    任何试图绕过她接触皇帝的朝臣或宗室,都会遭到迅捷而残酷的打击。

    诏狱里从不缺少新的“叛逆”,菜市口的血迹干了又湿。

    她用恐惧浇灭所有可能的反抗火种。

    然而,人心如流水,堵不如疏。

    压迫愈甚,反弹愈烈。

    一个由昔日被常映雪整垮的重臣门生、失意宗室、以及部分坚守“正统”、对阉宦干政忍无可忍的清流官员秘密结成的联盟,如同地火般在黑暗中悄然运行。

    他们吸取了此前所有失败反抗的教训,行动极其隐秘,联络方式迂回曲折。

    更致命的是,他们似乎捕捉到了那条关于九千岁最大秘密的蛛丝马迹——那被深埋的、关于她女儿身的惊世骇俗的真相。

    线索的来源模糊不清,仿佛是从宫廷最阴暗的角落里悄然渗出的流言,却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指向性。

    常映雪加大了东厂的监控和镇压力度,番子们如疯狗般四处扑咬,抓人、拷问、罗织罪名。

    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噤若寒蝉。

    但江剑心知道,那种恐惧正在转化为一种更深的、压抑的仇恨,她的暴戾与多疑,正在将她自己推向孤家寡人的绝境。

    最终的倾覆,来得既突然又必然。

    导火索并非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只是一次小小的御前失仪。

    一名给事中在奏对时,因过度紧张,不慎将笏板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本是可大可小之事,却被朝中人抓住机会,大肆渲染,联名上奏,直指此为“九千岁威福凌驾于圣上,致使朝臣惊惧失态,纲常沦丧”的明证,言辞激烈,刻不容缓。

    这份奏章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所有积压的怨愤。

    皇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第一次没有立刻看向常映雪寻求意见,而是沉默地听着朝堂上越来越汹涌的攻讦之声。

    更多详尽的奏章如雪片般飞向御案,不仅历数常映雪结党营私、擅权乱政、贪墨国帑、构陷忠良的累累罪行。

    更有一份密奏,惊世骇俗地直指其身为女子,伪造身份,欺瞒先帝与今上,秽乱宫闱,玷污祖制的“滔天大罪”。

    朝堂彻底炸开了锅——怀疑、震惊、恐惧、狂喜……种种情绪交织碰撞。

    皇帝猛地站起身,脸色煞白,手指颤抖地指向那份密奏,目光第一次毫不避讳地射向常映雪。

    那里面是彻底的震惊、被欺骗的愤怒,以及一丝……终于等来借刀杀人机会的冰冷快意。

    “九千岁……可有话说?”

    皇帝的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常映雪立于丹陛之下,蟒袍在身,却仿佛瞬间被抽去了所有支撑。

    江剑心能感受到她灵魂深处那山崩地裂般的震动。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最后的镇定,声音嘶哑地否认,斥其为“无稽之谈”,“恶毒构陷”。

    然而,墙倒众人推。

    昔日依附于她的党羽,为了撇清关系,纷纷反水,争先恐后地跳出来揭露她的“罪证”。更有她曾经的心腹,在东厂的酷刑下,供出了大量细节。

    最终,一份来自常静忠旧邸、据说是他昔日良心折磨写下的忏悔录被呈送御前。

    上面详述了当年如何救下女童,又如何将其伪装成太监送入宫中的全部经过,笔迹、印鉴皆核实无误。

    这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常映雪,也彻底坐实了她的“欺君之罪”。

    她站在那里,听着那些她一手提拔起来的人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她,看着皇帝那毫不掩饰的憎恶与杀意,感受着整个朝堂那几乎要将她吞噬的仇恨浪潮。

    “拿下!”

    皇帝的声音冰冷彻骨。

    诏狱的最深处,是连月光都吝于眷顾的绝对黑暗。

    潮湿、腐臭的空气凝滞如胶,沉重地压迫着胸腔。

    远处隐约传来不知是何人的呻吟与铁链摩擦石地的刺耳声响,更衬得这方寸牢笼死寂得可怕。

    行刑前夜,或许是对她昔日权势最后的、扭曲的敬意,常映雪被允许换上一身暗红色的宫装。

    那颜色浓郁如血,衬得她苍白如纸的脸庞更添几分鬼气。

    看守的侍卫眼神复杂,敬畏与厌恶交织,将她单独押送至一间稍为干净些的囚室。

    那里有一扇沉重的铁窗,窗外是皇宫幽深的内河,是祈雨河的分支,河水在惨淡月光下泛着黑沉沉的微光。

    常映雪抚摸着冰冷粗糙的墙壁,指尖划过那些不知前人所留的刻痕。

    一生的画面在脑中疯狂闪回——浑浑河水的刺骨冰冷,被强行剪断长发时的绝望,东厂刑房里弥漫的血腥,金殿之上百官匍匐的敬畏,奏折上朱砂批红的触目惊心……快意、屈辱、恐惧、权力顶峰的极致冰凉……最终都化为一片虚无的喧嚣,然后归于死寂。

    “生于水,终于水…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

    她低声呢喃,眼神空茫地望向那扇窗。

    天亮前最黑暗的时刻,寒风从窗隙灌入。

    她没有回头去看那代表着无尽富贵与权力的紫禁城穹顶。

    只是平静地,用尽了某种残余的、或许是常静忠早年暗授的巧劲,推开了那扇看守“疏忽”下并未锁死的沉重铁窗。

    寒风瞬间涌入,吹散她的鬓发。

    常映雪整理了一下那身华丽却如同寿衣的宫装衣襟,脸上无悲无喜,眼神空空如也,仿佛已看穿了这尘世所有的虚妄与喧嚣。

    一步迈出,纵身跃下。

    冰凉的河水瞬间包裹了她,岸上惊怒的呼喊、兵刃出鞘声、奔跑声被厚重的河水阻隔,变得模糊而遥远。

    “咕噜咕噜……”

    最终化为一片沉沉的、嗡嗡的低鸣,继而是一切感官的彻底剥离,归于永恒的、绝对的寂静。

    这本该是一切的结束,然而江剑心悬浮在河中,却看见时间在飞速运转,祈雨河带着她的尸骨来到听雨谭底。

    黑色的阴影包裹住了听雨谭,也包裹住了她。

    在千年后的某日,浓郁的黑色污染中,浑身湿漉漉的常映雪从谭底走出。

    江剑心惊的捂住了嘴,看见沉默良久的全知忽然浮现出字迹。

    【如此,第一个历史型的愚者〔九千岁〕常映雪——便诞生在了听雨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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