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
    儿童福利院的窗户,陡然碎裂成粉。
    发出的只是闷响,而非脆响,也没有碎玻璃溅向室内的孩子们。
    那是一只大手,从窗子外面探了进来,凌空一抓。
    室内灯光明暗不定。
    半空中一个故意显形恐吓的惨绿鬼脸,正要伸出尖牙,倏地就被这只大手抓到。
    笑声中断,那张恶脸,像一块软弱无力的面团,剧烈变形,被一把抓走。
    室内的孩子们,都聚在教室的一角,几个义工看起来好像还是大学生。
    一个已经吓得晕死过去,另外几个也满脸虚汗。
    当空中怪脸消失,室内灯光立即发亮,稳定下来。
    几人连忙向窗外看去。
    只见有个黑衣金纹的青年,正把手里的怪东西,往嘴上一拍。
    那团怪东西就彻底消失。
    下一秒,青年整个人也不见了。
    有个想象力丰富的义工,忽然憋出一句话来。
    “钟钟钟、钟馗吗?”
    几人很想上去看看,那个青年究竟去了哪,又有点不敢靠近那个黑漆漆的窗口。
    楚天舒方才从二楼走廊里跳下去,几个大步,已穿越庭院,一跳就去到了墙外。
    嗒!!
    楚天舒刚一落地,倏然间,两只纯黑色的手掌从水泥路面探出来,抓住他的脚踝。
    他今天穿的鞋,鞋帮比较高,类似短靴,能够遮到脚踝。
    这两只手一抓之下,把黑色皮革都给抓碎,从指缝间溢出。
    手掌箍在脚踝之上,如同两把铁钳大剪。
    可是刚一碰到皮肤,那两只手就像是汽油一样易燃,瞬间被透明火焰点燃。
    “啊!”
    地下传出一声闷闷的惨叫,两只手急速缩了下去。
    邪灵本身都有穿透大多数实体事物的能力,可以漂浮,也可在地下行动。
    但很多邪灵并不懂得善用自己这种能力。
    比如,面对朱砂鸡血狗血之类的克物,他们只需要往地下一钻,绕个方向冒出来,就是很有效的战术。
    可真能运用这种战术的邪灵却不多。
    而像这种,大半身体还在地下保持虚化,探出地面的手掌却拥有实体杀伤力。
    能办到这种事的邪灵,就更不一般了。
    必是凶煞猛恶之辈。
    只不过,楚天舒利用兵魂,运转“内圣外王”的状态,浑身上下充斥着浓缩的念力。
    这种念力的品质,比楚天舒自己的境界还高,专能克邪。
    邪灵想要损害他的身体,就像一头带毛猪,想要冲向熔炉。
    “阵!列!”
    骗了邪灵一手的楚天舒,即刻切换开窍状态,施展法术。
    一纵一横,两条半透明火焰在半空浮现。
    楚天舒神色一肃,指尖似乎粘住两根线条的中心点,手腕扭转。
    纵横线条当即旋转起来,对着地面,散发出通透的吸力。
    地下冒出一道好似猩猩的黑色身影,双眼发红,双手还在燃烧。
    仿佛就是它手上火焰,拉扯它整个身体,浮上地面。
    “前!行!”
    楚天舒不待它有动作,手势一变,左手剑指替换上去。
    旋转成圆的线条,顿时向前凸起,形成一道螺旋尖锥,穿透黑色邪灵的头部。
    邪灵气息大减,又被楚天舒张口吐出一个“斗”字音,在胸口也开了个碗口大小的窟窿。
    残余邪气溃散,形体崩解。
    “谁?”
    楚天舒猛回头,看向街尾。
    那是个穿着银灰色马甲,白色衬衫的中老年男子,鼻梁英挺,面容硬朗,正走到路灯下。
    楚天舒目光一动:“你……莫胜衣?”
    莫胜衣讶然:“你认识我?”
    “我在金刀武校的校长那里,看过几幅画,其中有你们当初一起捣毁鬼市的场景。”
    楚天舒道,“你除了头发色泽有点变化,别的基本跟二十年前没有差别。”
    “前辈也是出来打邪灵的?”
    莫胜衣闻言,笑了笑:“你们为什么会有攻击邪灵的欲望呢?”
    楚天舒蹙眉:“嗯?”
    “驱邪除恶,算做好事,做好事有什么意义呢?”
    莫胜衣自顾自说道,“你看冯建华,一生也算做了不少好事吧,可谓知交满地,却也是仇家满地。”
    “一个人若是为非作歹,爬上高位,同样会有大批同党,亦有遍地仇家,那好事坏事,又有几分差别呢?”
    楚天舒盯着他,活动了一下手指。
    “我当年想,像冯建华他们那样,名气大,名声又好听,该是值得体验的人生,所以跑去做好事。”
    “后来,二弟三弟渴望赚钱,说世上有数不尽的乐趣,用钱换是最方便的,我就带他们赚钱,果有大批糊涂蛋仰慕追随,财经宣扬,津津乐道,即使知道钱从何来的小批人,也真心敬畏于我。”
    莫胜衣叹道,“渐渐我就觉得,也是一样的无聊。”
    “既不想做好事,又不想做坏事,但又不想自杀,真是麻烦啊。”
    楚天舒听出味来,忽然笑了笑,向前走去。
    “前辈,实不相瞒,我是学医的,看你这个,好像属于一种病症。”
    他热情地说道,“来,你把手给我,我给你搭搭脉。”
    莫胜衣眼中也浮现了笑意。
    “最近我身体确实有变化,多了一条虫子,让我心中生出好浓烈的,为族群扩张而奋斗的欲望,渴望让邪灵造成足够影响,让鬼神之力精纯降下。”
    “这应该是鬼神与蜈蚣的共同影响,但是这感觉……”
    轰!!
    莫胜衣双掌一抬,用掌心接住了对面突然轰过来的两只拳头。
    空气中荡开一丝气纹,地面崩出了裂缝。
    “这种有了明确欲望动力的感觉,真不赖呀!”
    莫胜衣轻笑起来。
    楚天舒的舌头碰了下右边的犬牙,道:“你知道吗?精神空虚是社会常见病,半夜犯病的不胜枚举。”
    “但是像你这种,干尽烂事才说空虚的玩意儿,不配跟我可爱的病人们相提并论。”
    “你应该有另一个称呼。”
    他平静道,“去死吧,傻碧!”
    楚天舒肩关节一抖,顶在对方掌心的双拳,忽然如蛇牙晃动,带着残影,从侧面一搭。
    双手已似蟒蛇缠到对方小臂上,指甲抠向手肘的麻筋。
    这一招凶残至极,一旦完成抠绞,断筋挖骨,绞碎手臂,连肩膀都会被撕断,光是失血都会要人命。
    但莫胜衣的动作更简单,双掌虚虚一推。
    两个黑色掌印,砰然裂开空气,轰向楚天舒胸前。
    谁也想不到,两人几乎一上手,就打出了个同归于尽的架势。
    楚天舒感应到那两个掌印的威力,却根本不躲,胸膛鼓起,双臂猛力一撕扯。
    嘭!!!
    一声巨响传开。
    楚天舒崩飞出去六七米,撞在一根粗大的路灯柱子上。
    他胸前的衣物炸开,露出里面的暗金色泽,金丝宝甲。
    但是,金丝宝甲本来应该井然有序的编织痕迹,现在乱得不成样子。
    那两块掌印的位置,简直像是快要分化的黄纸,纹理杂乱,又枯又脆。
    楚天舒回到老家之后,就一直把金丝宝甲穿在身上,今日也算挡了一灾。
    且在金丝宝甲之下,他那一根根粗壮的肋骨方才已经移动,合并在一起,如同两块厚钢板。
    两个掌印轰在上面,立刻被观音骨的力道分摊出去,卸向背后。
    这路灯柱子虽粗,也是金属材质,却是中空的,僵持了一秒之后,突然崩断成五六节。
    当啷啷!!!
    路灯柱子飞开,四处砸落。
    楚天舒从半空落下,一小口血还是没忍住,从嘴里溢了出来。
    莫胜衣双手的衣袖,也被搅成碎片,扭歪的骨节急速回归原位,腕骨、手掌,翻回常态。
    饶是如此,他肩头部位的皮肤,还是能看出险些被扯裂的痕迹。
    从手肘到小臂,更是有几条深刻血痕,几近见骨,手背的青筋忍不住颤动。
    楚天舒是趁他内力从掌心迸发出来的时候发力。
    那一刻,他双臂中的内力,必有一刹虚弱。
    谁知他掌上吐力,刚猛无俦,手臂中的内力,却如黑色丝线般缠在肌肉纤维之间,缠满了关节部位。
    楚天舒那一扯,虽然损坏了他的筋骨关节,却没有完全扯断。
    他以如此内力控制伤臂,仍能活动自如。
    “哈哈哈哈!”
    莫胜衣大笑道,“你的欲望看来也很强烈啊,让我看看,你能不能比得过灵界基因和鬼神蛊惑的执着?!”
    他身影一闪,主动杀向前去。
    冲的却并非一个直线,而是如同闪电般,左突右冲的折射轨迹。
    这种身法,尽可能影响空气,又模糊了敌人对于距离、方位的判断。
    楚天舒一眼看去,感觉对方明明还没到面前,心中却已经警钟大作。
    噌!!
    他头部一偏,身形骤矮,额角一撮发丝,已经被掌风切断。
    但长臂也已经向前打出,弹射般轰向莫胜衣的腰部。
    莫胜衣果然闪身回避。
    楚天舒顺势将手往下一探,五根手指如铁钩,算好了似的,去抓对方的小腿。
    人在横身闪避时,总有一条腿,比上半身落后些。
    咻!!
    莫胜衣陡然拔空而起,躲开那一抓。
    炼劲的拳师,无论发力卸力,都要借助实物,不会随便跳跃。
    但是练内功的,既能轻身飞纵,又便于干涉空气,就算上了半空,也有不少余地。
    莫胜衣这一动,直接在半空变成头下脚上,双手连环,朝着楚天舒杀了下来。
    孰知昆吾矿,刚柔巧锋芒!
    莫胜衣的《昆吾铁掌功》,号称是“四海之内,凡属铁砂掌大类中,功力变化最惊奇”的一套绝学。
    山海经说,有昆吾山,山中矿石炼制成刃,切玉如同切割烂泥。
    莫胜衣的双手运功之后,一擦之间,就可能是锯齿般的锋芒,隔着半米斩击。
    重重一轰,却可能是宽厚柔劲,引人中计。
    楚天舒仰头对轰,双臂之快,如同长啸乱打。
    但他的双手抖、砸、琢、拍,不管打的是实体手掌,还是打中对方的内力,应变上几乎没有半点错漏。
    对方的伤势,看起来对战力没有太大影响。
    但楚天舒的伤更轻。
    吐血罢了。
    以他的体魄而言,就算吐出一升血来,只要里面没混着什么内脏碎块,也不算事儿。
    顷刻之间,两人已经连轰了上百手。
    莫胜衣始终没有落地,但内力进退回荡之间,仍然能裹成一股沉重力道,轰击下来,不让楚天舒有空脱离。
    他们似乎就要以这种方式,一直拼到其中一人,露出致命破绽。
    可是今夜的广陵,百鬼横行。
    楚天舒气血旺盛又纯净,对凶煞级数的邪灵来说,吸引力实在是大。
    对街商铺,一只浑身插满羽箭的邪灵,穿透卷帘门,飘了过来。
    它拔出自己太阳穴上的一支箭,弯弓搭箭,就对准了楚天舒。
    似乎觉得太远,力道还不够。
    它更是飘到距离二人只有十米左右的地方。
    楚天舒脖子右边发痒,就知道对方射的是什么位置。
    “哼!!”
    羽箭破空,人脖子上的肌肉突然像条麻绳般凸显出来,皮肤绷紧一震。
    阴邪之箭撞在人脖子上的一刻,被震得粉碎。
    楚天舒发出哼声的同时,手上还加急进攻,一拳如冲天炮弹。
    但吐气发劲,这一拳力道过于刚直。
    莫胜衣从侧面一挡,手掌如同按上一根铁桩,身体斜飞出去,扑向那只邪灵。
    那邪灵大吃一惊,露出满嘴烂牙,举弓向天。
    只见莫胜衣身上散发出浓厚的黑色内力,双掌同时压下,身体旋转。
    黑色内力也分作两股,裹着邪灵旋转起来。
    邪灵身体失衡,浮上半空,像是一个巨大的铁刺猬,在黑气中极速旋转。
    莫胜衣反而落在它背后,双手凌空一推。
    邪灵本属虚幻,被这股阴冷内力裹挟驱动,膨胀得几乎能堵住整条小街,撞向楚天舒。
    他这样折腾邪灵,邪灵力量都未被抵消,反而让他内力更增杀伐之气。
    那是因为,融入他体内的白骨蜈蚣,在尝试改变他内力的时候,被他捕捉到这种趋势。
    现在他反过来,驱动了这只邪灵的潜能。
    楚天舒打到现在,也感觉出自己在招式上占不到任何便宜,浑身气血翻涌燥热,索性直接撞向邪灵。
    这邪灵激发潜能后,体积却也放大,阴气分摊,伤不了楚天舒多少。
    对撞之下,只会被楚天舒撞穿,借以调和血中燥意。
    双方即将碰撞。
    莫胜衣推动黑气,眼神亢奋,无声间双掌一转,身形急掠向前。
    刺猬球一般的邪灵,瞬间缩小。
    从能够堵住这条小街,变得只剩大半个成人的体积。
    邪灵的一切,都变得更加凝实,甚至镀上一层黑色光泽。
    有根漆黑箭杆,已经接近楚天舒右眼的眼球。
    楚天舒在这瞬间想到切换开窍状态,将念力完全释放出去,稀释邪灵之力,然后改为侧身冲撞。
    但那样的话,他难道要以通灵开窍的状态,近距离对抗莫胜衣吗?
    到那时再度转换开窍状态,又会被抓住破绽!
    楚天舒瞳孔缩小,心头火起。
    从他拳法踏上正轨以来,不管情绪如何,战斗中其实习惯压制情绪,以冷静状态针对敌人,打完再释放杀气怒意。
    只是前阵子,在冯建华的画布环绕中练功,那种光明的杀气,让他更愿接纳,也由此产生一点疑问。
    为了突破凡胎障,连修炼的时候都要满怀杀气。
    那临近此关时,在战斗中仍是追求精准,克制自己,一定对吗?
    临兵斗者,皆阵列前……
    “杀!!”
    楚天舒的面容陡然狰狞,内脏发力,筋骨撑开,口腔中几乎是爆炸出了一股大喊的声音。
    这股喊声,震荡全身,让他不假思索的打出最标准的拳架,右手轰出一拳。
    嗡!!!
    撞向楚天舒眼球的箭杆,碰到了他的脸部,崩成阴气。
    那只凝缩冲撞的邪灵,躯体中间像是被抹除了一样,出现一个大洞。
    楚天舒的手臂伸展至极,穿透这只邪灵,拳头直接轰向莫胜衣。
    这只拳头没有变青,没有变红,沉重又坚硬。
    筋骨血气,从内而外的散发着一种五金浑铸似的质感。
    皮肤却又晶莹,像是一块蕴藏着五金之精的黄玉重石。
    莫胜衣双手一上一下,试图合住那一拳,却还是被那拳头轰在了胸口。
    崩昂!!
    莫胜衣身上炸开一圈纵向的黑色烟尘,离地飞射出去。
    他并没有飞得特别远,只飞出十多米,就双脚擦地,踉跄几步。
    但他七窍之中,全流出粘稠暗红的血迹,深觉体内空虚,站立不稳。
    刚才中的那一拳,居然让他感觉自己的内力,被打得从身体边缘挤射出去了。
    “呵……”
    “笑你妈!”
    楚天舒突进而来,一巴掌盖在他脸上,把他的后脑勺砸向街面。
    冲劲太足,压着这个满手血腥还不知所谓的老东西,在街道上擦出去一段血路。
    别管多大毛病,把头掐了,都会变得没问题的。
    “呼!呼!!”
    楚天舒喘息几声,身体还沉浸于之前的惊险,心脏跳快难止,却在心肌胀缩中,吸收三七剑浓缩的念力,恢复体力。
    他头一次有一种,自己的身体肌肉,也能主动吸收念力的感觉。
    不是配合,而是吞噬。
    盖在莫胜衣脸上的那只手,依然色如黄玉,并向手臂、脖颈,向身体左侧蔓延。
    闯少林拳,大成,金刚定!
    金刚一击,破邪,度人,当场送上西天。
    楚天舒晶莹的耳朵微微一动,赫然抬头。
    两百多米外,那栋大楼的天台上。
    莫老三望见那一幕,惊慌的叫了声:“大哥!”
    连莫老三自己都觉得,这惊声一出,被天台风声所掩,没有传出太远。
    可是那个身如黄玉、血掌淋漓的凶人,却抬起脸来,看向了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