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
灰败空旷的月台。
老旧的绿皮火车静静的躺在轨道上。
不能说停,也不能说等,它就在那里,像一具被遗忘在旧日尽头的庞大棺椁。
“哒、哒、哒……”
一串脚步声响起,是一个女人从高处的检票口出来,拾级而下。
于是,在这个仿佛凝固的时间的旧日月台上,有了两个女人。
一个,坐在阳光能勉强照到的候车长椅上,光很吝啬,只钩勒出她半边带着异域风情的脸颊和一只捏着车票的手。
她的姿态很放松,甚至带着点慵懒,就像午后小憩的猫,浑身透着一种对周遭漠不关心的倦怠。
她嘴角噙着一丝笑,很淡,很模糊,不似喜悦,更像是一种洞悉了某种隐秘关窍后的促狭,一种了然于胸,静待好戏开场的玩味。
她指尖夹着的车票,跟着她无意识的轻微晃动。
她在等。
“呜——!”
汽笛突兀地长鸣声响起,火车头上白雾吞吐,仿佛巨兽喘息。
温凉走过氤氲的雾,驻足,风起,她绀色百褶裙的裙摆轻扬。
她们之间,隔着不过十步。
没有声音,没有动作。
只有两个女人,一列喘不过气的火车,和她们各自手中,决定谁能活下去的、薄薄的车票。
这两人的静默之刻,在摄影师刻意拉远的全景镜头里,美得像是一帧旧日的切片。
“学姐,在洋馆的时候,你还说要追随我的,没想到你变心这么快呀?”
温凉率先打破了这份寂静。
拜玲耶微微侧头,目光一触即收。
她嘴角那抹模糊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一分,不易察觉。
“这哪算是我变心呐,如果我不提前把贺导儿带走,你哪会来这里找我算账?如果我不把技能给他解掉,从而获取信任,让他不要暗地里对付我,我又哪能有机会进来跟你独处呢?”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在那一线光里显得更舒适些,光影将她分割成明暗两半,一半在光下从容得体,一半在暗处,隐没了所有真实的情绪,像是一个早已看穿了剧本的看客,作出一个结论:
“总之,现在确实就只有我们俩了,目的达到了呀。”
“是吗?嘴上说目的达到了,但要是我劝你到此为止……”
温凉踱步走到长椅的另一侧,缓缓坐下:
“让我上火车,你愿意吗?”
一针见血,拜玲耶复归沉默。
女人若看到女人在折磨男人时,总会觉得很有趣。
上面这句话是古龙说的。
但他只说对了一半,至于另一半,是因为抛开句子里的男人,两个女人见了仍旧会多上几分心思,因为——
漂亮女人见到漂亮女人,像照镜,忍不住多看两眼;但看久了就更像看照妖镜,终究会按捺不住拔剑的冲动。
“看来咱俩胜负心都挺强。”
“我确实是有些胜负心,但我更不喜欢别人对我撒了谎,利用完之后一走了之。”
“哎呀,别把这事儿说的像我辜负了你一样嘛,我会内疚的。”
“呜——!”
火车再一次的鸣笛,打断了两个女人的争锋相对。
正对着她们的那一节车厢打开了车门,从中走出一个穿着铁道制服的中年男子,以及方才消失的——苏小桐。
温凉微微一笑,“看来现在还不是我俩独处的时间啊。”
拜玲耶亦是抬头问道:“小桐?你怎么进来的?”
苏小桐举起手,那个中年NPC也连带着举了起来,只听两人之间发出一阵叮铃咣啷的声响,这才让人看清楚,她与NPC的左右手之间,铐着一条曾在洋馆时出现过一次的手铐道具。
这条手铐的作用,可以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与对方分离。
“刚才在外头我不是跑去找雀哥他们嘛,我就跟他说了检票口的任务,他说太难了,还不如让这位司机师傅带我进来,走的还是火车站的员工通道。”
苏小桐说得眉飞色舞,一旁的NPC是一脸无奈:
“已经带你进来了,现在可以取掉了,由于月台的时间现在处于凝固状态,所以接下来,你们任何的道具与技能,都将失效。”
“啊?我还以为我能一直跟着你偷渡呢!”
一脸心不甘情不愿的姑娘拿出钥匙,解开NPC的手铐。
只见这个中年司机摇了摇手腕,望了一眼三个姑娘,“现在车票有两张,想上车的人有三个,但大家都知道最后能离开的只能是一个人吧?”
三个姑娘都不说话,只是含笑不语地看着他。
同时被三个大美女这么直勾勾地盯着,这位中年NPC心里一下是比她们还慌,但他表面还保持着镇定,接着道:
“呃……大家既然已经通过检票,抵达了月台,那么车票就不重要了,因为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会送你去,但因为时间的停止,导致我无法发车,所以我需要……”他抬手一指火车站顶楼的大吊钟,“依靠钟声,来确定时间的流动,当钟声响起第三次,我就会出发,大家还记得一开始,节目组让你们写的名牌吗?在钟声响尽三声之前,大家都可以自由交换。”
如果不是NPC主动提,或许大多人都忘了,这期节目做前期采访时,确实让她们几个写过一个名字,如果双方同时是写了彼此的名字,会有一个特殊任务。
苏小桐追问,“啊,我记起来了,但那个名牌跟我们上车有什么关系呢?”
“相互选择的人,如果一人敲了钟,一人在月台,或者钟声响尽,两人都在月台,那么这对组合就会最先上车,一同存活下来,这是最优先项,也是唯一能共同存活的结局;其次是有人写了你的名字,愿意为你鸣钟付出时间,他付出的时间会增加到你身上,倘若前一条无人达成,那么最后上车的人就是以个人时间的多寡为准了。”
“咚——”
就在NPC将规则说完,第一声钟便骤然响起,在场的三个姑娘同时是心里一跳,她们都很紧张,如果司机说的不错的话,第一声钟声响起后,胜负就该见分晓了。
三个姑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将目光定格在司机身上,后者通过挂在耳朵上的无限耳机确定了一番后摇了摇头。
“这次敲钟的人,没有组合成功,最后我还是要再提醒你们一下,现在你们手里的名牌,可以相互交换哦,机会不多了。”
……
……
同一时刻,火车站天台。
天台的钟楼修的很高,悬挂吊钟在半空,控制撞钟的拉绳长长垂下,贺天然拉完后从狭小逼仄的钟楼里走了出来,大吊钟显然很久没用了,一拉就落了他一身的灰。
他抖了抖身上与头上的灰尘,对外面的隋初朗与罗雀说道:
“火车要拉三下才能走呢,剩下两声你们谁来啊,这钟有点脏,会落灰,等会你们小心。”
“要不,我们再去买张票,提前讨论好了,进月台里看看呢?”
“现在买张票两小时起步,你要作弊又得有人冒着风险替你扣两小时,你觉得这里还有人愿意帮你这忙吗?”
贺天然打趣了一句,罗雀一下是盘腿坐在了地上,手撑着下巴,哀怨道:
“哎呀,那我觉得小桐是百分之百不会选我的,这一遭我不是白玩了么。”
“咱们的名牌不是能换吗?”
“那我也不认为拜老师跟温老师,他们之中有人会选我呀~”
众人听了好笑,方才贺天然拉钟之前,摄影PD已经跟他们说过相关规则了,所以换名牌这事儿,不光月台那边的人能做,钟楼这边的人也能做。
“那你觉得,他们各自会选谁?”隋初朗问着。
“我觉得……”罗雀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隋初朗与贺天然,还真是分条析理的推测道:“我觉得苏小桐跟温老师会选隋哥,苏小桐是你迷妹,这种选择她绝对选你,然后是温凉跟你拍的《心中野》不才播完嘛,你俩怎么说不得售后一下啊?”
一旁的摄影师心里都笑麻了,苏小桐他不敢说,但就洋馆那劲爆的一段儿,温凉跟贺天然就算不是互选,但肯定是有一个人选了对方的。
“我的哥哥,这话你可别乱说。”
隋初朗急忙打住,倒不是怨他这么直白的把偶像经常合体宣传撒糖的本质说出来,主要是现在网上吵得最凶的是顾乔蔓被剧组恶意打压,制作公司故意给温凉抬番。
这事儿最近才被压下去,考虑到影响,温凉在播出后期都没怎么参与宣发工作,但不管网上的粉丝怎么吵,《心中野》这部剧仍是他们几个主演近几年来最爆,最拿的出手的剧集了。
“那玲耶呢?”
贺天然也好奇,罗雀瞪了他一眼,“她会选温凉老师啊,你们在洋馆那会还不明显吗?多刺激啊。”
“我倒是觉得,玲耶老师应该会选我,因为这是她一开始就跟我说好的,要不然在洋馆分开之后,我俩也不会一直暗中联系。”
隋初朗信誓旦旦。
“所以你也选的她?”
贺天然接了一句,对方点点头:
“当然,她是第一次参加我们节目嘛,我肯定是要捧捧场的。”
“那你敲下钟不就知道了?”
“……行!”
一句怂恿,让隋初朗犹豫了一会,还是点了点头。
其实从他的「依赖」技能上讲,他比拜玲耶更适合进月台,坐上火车逃生,不过人家女生都在一开始说选你,愿意跟你一起搭档,一路上还出谋划策,隋初朗即便不去顾忌什么偶像包袱,就这情况,出于一个男人的责任感,也得优先照顾一下女同志不是。
何况这只是录个节目而已,又不是真要拼死拼活。
“咚——”
火车站的吊钟再次响彻,等到隋初朗灰头土脸的出来,目光炯炯地看向摄影PD时,对方含笑地摇了摇头,这位男顶流瞬间是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是蔫了下去。
“哈哈哈哈哈,被女人骗了吧,隋哥,你刚才走进去的样子,真的好帅好自信啊!”
“嗨呀~雀哥我信你个鬼啊,三分之二的概率我都没撞上!”
隋初朗自暴自弃完还嫌不够,他气势汹汹走到摄影师跟前,双手扶着摄影机的两侧,发泄道:
“各位观众,虽然我在《心中野》里饰演了神机妙算的苏景澈,但角色智商,切勿上升到演员,我与他同样的特点,就是他在戏中读不懂女人,我在现实里也搞不定啊!”
……
……
月台。
“还差最后一声了,我们之间的选择,到现在一个都没中吗?”
站在轨道边缘的温凉,目光从钟楼处收了回来。
“我选了罗雀,有人想要吗?我跟她换!”
苏小桐一脸羞愤地把名牌举了起来,钟都响起两声了,以那个男人惹人招笑的性子,姑娘敢断定对方绝对没胆子敲最后一下钟。
见温凉与拜玲耶都默不作声,而是默契投来一种揶揄目光,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猜贺导已经敲过钟了,你竟然选的不是他?”
“是他呀,但他时间不多,应该不会第一个敲,我赌他会敲第三下,倒是学姐你,隋老师从始至终就跟你在一块不离不弃的,原来你一开始没选他啊。”
“哎……前采的时候不知道啊,我写的也是贺导儿。”
随着太阳的逐渐西斜,拜玲耶的身影已经完全隐匿于阴影中,而站在轨道旁的温凉扭过头,夕阳沿着她脸颊的轮廓,描上了一圈昏黄的金线。
“学姐,既然我们选的都是同一个人,要不咱换换呗。”
“……都知道写了同一个人,还有什么必要换吗?”
“有必要啊……”
温凉朝她走去,拿出自己一开始写好名牌,因为对折了好几次,也看不出里面写的名字,她就这样居高临下的递到拜玲耶的面前,继续着:
“说谎的人最怕的就是跟坦诚的人撞到一块,都到了这种时候,学姐你不会骗我的噢?”
“……”
“……”
公司的两个花旦就这样保持这个动作僵持了几秒,就连一向粗线条的苏小桐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火药味,她不由是咽了咽口水,试图劝和道:
“有没有一种可能……前两下都是雀哥敲的?只是他没选我,你们也没选他?噗~”
说完,苏小桐自个都笑了,但想想,若事实真是这样,她不得气死啊。
两个对峙着的女人置若罔闻,又过了几秒,见对方一直没有动作,温凉笑道:
“看来,学姐是打定主意坚持到底了呀。”
她想要收回手,一下却被拜玲耶抓住。
“我跟你换,但最后谁撒了谎,还未可知呢。”
她将温凉的名牌拿了过去,又将自己的名牌,塞到了对方手里。
“咚——咚——咚——”
就在两人交换完名牌的这一刻,高处的钟声连续敲响,钻进车头的司机像是应和般“呜——呜——”拉响了两声汽笛,随后整个下午火车站都没有响起的广播先是冒出一股“滋滋”的电流声,几秒后,在月台的喇叭里,终于宣布了本次录制的第一个,也有可能是最后一个被淘汰的选手名字:
“贺天然,OUT——!!贺天然——OU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