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扇水晶门缓缓开启时,伊芙还没从诺曼的故事中完全抽离出来。
那种被困在“修正后的真相”中的绝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可当她看清门后的景象,所有的思绪都凝固了。
那不是图书馆、宫殿,或是任何具象化的空间。
整个房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流动”状态。
墙壁在呼吸,地板在脉动。
天花板时而升高时而降低,仿佛整个空间都是某个巨大生物的内脏。
更可怕的是“居民”。
数以千计的半透明人影,密密麻麻地填满了每一寸空间。
他们有的在哭泣,有的在狂笑,有的在尖叫,有的在低语……
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声音,所有的痛苦与绝望,都在这个房间里无休止地回荡、迭加、共鸣。
而在这片情绪的海洋中央,一个身影盘坐着。
那是一位看起来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女性。
她有着精致的五官,枯草般的焦黄长发,身穿华丽的炼金士长袍。
可最诡异的,是她的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瞳孔。
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种颜色的光点在不停旋转、碰撞、融合。
每一种颜色,都代表着一种情感;
每一次碰撞,都会产生新的混合情绪;
这些情绪,又都在疯狂地冲击着她的意识。
“又是一个迷路的孩子……”
女性开口了,声音中迭加着无数人的音调,如同千人合唱:
“不,她是来帮我的……
不对,她是来伤害我的……等等,她只是来看看……”
每一句话,都像是不同的人在说,矛盾的判断同时从她口中吐出。
伊芙强忍着头晕目眩的感觉,小心翼翼地走近:
“您好,我是……”
“伊芙·圣·曼枝,王冠氏族的继承人,十八岁;
擅长治愈法术,性格温柔但内心坚强;
喜欢的颜色是淡紫色,最爱的食物是覆盆子派,最害怕的是辜负他人的期待……”
女性一口气说出了伊芙的所有信息,包括那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细节。
“您……您是怎么……”
“因为我感受到了。”
女性抬起头,那双不断变化的眼睛直视着伊芙:
“你的情绪、记忆、人格特质、潜意识的欲望……所有这些,我都能‘听’到。”
她痛苦地捂住头:
“就像我能听到他们所有人的一样。”
伊芙这才注意到,那些半透明的人影,每一个都在向这位女性“倾诉”着什么。
无声的哭喊、无形的控诉、无尽的情感洪流……
全部涌向房间中央那个孤独的身影。
女性再次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纯真的笑容:
“欢迎来到我的宝库,我是艾蕾娜·月辉,第三纪元的古代炼金士,情感炼金术的探索者。”
她站起身,动作优雅地转了一圈,指向周围那些容器:
“你看,这些都是人类灵魂最珍贵的东西——情感。”
“爱、恨、喜悦、悲伤、恐惧、希望……”
“我将它们提取出来,纯化,保存,然后……”
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
“然后赠予那些真正需要它们的人。”
伊芙感到一阵寒意。
她想起了导师曾经说过的话:
“最可怕的疯狂,不是那种明显的失控,而是那种自以为清醒的执着。”
“艾蕾娜女士……”
伊芙小心翼翼地开口:“这些情感……它们的原主人呢?”
“原主人?”艾蕾娜歪了歪头,仿佛这是个奇怪的问题:
“他们当然还活着。我只是……借用了一下他们的情感而已。”
她走到一个装着深蓝色液体的容器前,温柔地抚摸着容器壁:
“比如这份母爱,它来自一位失去孩子的母亲。”
“她的痛苦太强烈了,每天都在折磨着她。”
“所以我帮她提取出来,让她能够解脱。”
“现在她很平静,不再哭泣,不再痛苦……”
艾蕾娜的声音中带着自豪:
“而这份纯净的母爱,我可以给予那些需要被爱的孩子。”
“多么完美的循环,对吗?”
伊芙的呼吸停滞了。
她想要反驳,想要指出这种行为的矛盾性。
可艾蕾娜脸上那种纯真的表情,那种真诚的关怀,让她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位大巫师,真的相信自己在做善事。
她看不到,或者说不愿意看到……
那位母亲在失去了爱的能力后,变成了一个情感空洞的躯壳;
那些被“赠予”情感的人,获得的只是虚假的、暂时的满足;
而这些被囚禁在容器中的情感,仍然保留着原主人的意识,在无尽痛苦中哭泣……
“您……您不觉得,这样有些……不对吗?”伊芙艰难地问。
“不对?”
艾蕾娜的笑容凝固了,眼中的光点开始剧烈旋转:
“怎么会不对?我在帮助他们!我在治愈他们!”
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激动: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痛苦的情感而崩溃吗?”
“你知道有多少人因为失去爱的能力而绝望吗?”
“我的技术可以解决这一切!”
“只要……只要把那些痛苦的情感提取出来,把那些美好的情感赠予需要的人……”
她的声音开始颤抖:“世界就会变得更美好,人们就会更幸福……”
“可是……”伊芙深吸一口气:
“如果一个人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他还算是‘活着’吗?”
“如果一份爱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被外力赋予的,那还算是‘爱’吗?”
“如果幸福是建立在对他人情感的掠夺之上,那还算是‘幸福’吗?”
这三个问题,如同利刃,精准地刺向艾蕾娜逻辑的核心。
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眼中的光点变得混乱不堪:
“我……我只是想帮助他们……”
“我只是想让世界变得更好……”
“我……我做错了吗?”
周围那些容器,突然开始剧烈震动。
里面的情感仿佛感应到了主人的困惑,开始疯狂地撞击容器壁。
有的在哭泣,有的在怒吼,有的在哀求……
“住手!都住手!”艾蕾娜捂住头,发出痛苦的尖叫:
“不要这样看着我!我是为了你们好!我是为了所有人好!”
可那些情感不会停止。
它们用最直接的方式,揭露着艾蕾娜自我欺骗的本质。
就在伊芙不知道该如何应对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不要试图说服她。”
是罗恩的声音,通过某种精神连接传递过来:
“她的逻辑已经自洽了,任何反驳,都只会让她更加痛苦。”
“你需要做的,是让她看到真相。”
“什么真相?”伊芙在心中问。
“她早就已经死了。”罗恩的声音变得冷漠起来:
“艾蕾娜·月辉在第三纪元中后期就已经死去。”
“你现在看到的,只是被‘死之终点’从灵界征召回来的不死者。”
“她被强制继续做着生前的工作,日复一日,永无止境……”
这个信息,如同雷击,让伊芙脑海一片空白。
死了?
可她看起来如此真实,如此……活生生的存在着……
“仔细看她的影子。”罗恩提醒道。
伊芙低头望去。
艾蕾娜的影子,在地面上扭曲着。
那不是正常的影子。
它像是某种活着的、独立的存在。
不断地从艾蕾娜的身体中汲取什么,又不断地向她灌输什么。
在影子的深处,隐约可以看到一个符文——那是“死之终点”的印记。
“她的‘美梦’……”罗恩的声音变得讽刺:
“就是永远地‘完成使命’。”
“她生前想要建立完美的情感循环,想要治愈所有人的痛苦。”
“所以‘乐园’就让她的梦想成真了……”
“让她永远地提取情感,永远地赠予他人,永远地‘帮助’别人……”
“直到时间的尽头。”
伊芙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
这才是“乐园”最残酷的地方。
它不是在惩罚囚徒。
它是在“成全”他们。
给他们想要的一切,让他们的美梦成真……
然后把这个“美梦”,变成永恒的诅咒。
“艾蕾娜女士……”
伊芙走到她面前,轻声问:
“您累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让艾蕾娜愣住了。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来。
累吗?
她……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必须继续工作。
必须提取情感,必须赠予他人,必须让世界变得更好……
这是她的使命,是她存在的意义,是她……
“我不能停下……”
艾蕾娜的声音变得机械:
“如果我停下,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怎么办?”
“那些痛苦的情感怎么办?”
“那些……”
“可您已经工作了七千年。”
伊芙打断她:
“七千年来,日复一日,没有休息,没有停歇……”
“您真的还记得,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吗?”
“还是说……”
她的声音变得温柔:
“您只是在重复,因为有什么东西不允许您停下?”
艾蕾娜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她的影子开始扭曲、膨胀,仿佛在抗拒着什么。
“我……”
她的声音充满困惑:
“我为什么……要做这件事?”
这个问题一旦被提出,整个宫殿就开始崩塌。
那些容器一个接一个地碎裂,里面的情感如潮水般涌出。
可它们不是攻击伊芙,而是涌向艾蕾娜。
那些被掠夺的爱、恨、喜悦、悲伤……
全部回到了它们应该属于的地方,回到了艾蕾娜自己的灵魂中。
“原来……”
“原来我一直在掠夺的,是我自己的情感……”
“原来我失去爱的能力,不是因为帮助别人……”
“只是因为……我把自己的情感,也提取出来了……”
所有的容器都碎了,所有的情感都回归了。
艾蕾娜终于能够完整地感受到……
复活的七千年来,她一直在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跪倒在地,放声大哭。
那是积压了半个纪元的悲伤,是被剥夺了半个纪元的痛苦,是终于被允许“感受”的释放。
伊芙走过去,轻轻抱住她。
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伴。
因为她知道,此刻的艾蕾娜,不需要任何安慰。
她只需要……被允许哭泣。
良久。
艾蕾娜抬起头,眼中的光点终于静止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清澈的、充满疲惫的眼睛。
“谢谢你……”她的声音沙哑:
“让我记起……什么是真正的感受。”
“即使这份感受,是如此痛苦。”
水晶门在身后关闭。
赫克托耳依然坐在那把木椅上,铃铛轻响:
“艾蕾娜·月辉,第三纪元后期的传奇大巫师,情感炼金术的开创者。”
他的声音带着疲惫:“她生前确实想要治愈世界。”
“可她没有意识到,治愈的前提是尊重……”
“尊重痛苦的存在,尊重情感的完整,尊重他人的选择。”
“当她开始强行‘修正’他人的情感时……”
赫克托耳的笑容变得苦涩:
“她就已经走上了一条不归路。”
“后来,她被自己创造的‘憎恨实体’吞噬,灵魂陷入混乱。”
“按理说,她应该就此彻底消散,连灵魂都坏灭殆尽。”
“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死之终点’,那时候的‘晚钟之王’觉得,这样太浪费了。”
“一个如此优秀的古代炼金士,如此‘乐于助人’的治愈者……”
“怎么能就这样死去呢?”
“于是,祂把艾蕾娜从灵界征召回来,炼制成不死者。”
“然后送进‘乐园’,让她继续‘完成使命’。”
赫克托耳站起身:“你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
“艾蕾娜至今都以为,自己还活着,还在做着有意义的工作。”
“她看不到,自己早已死去。”
“她看不到,自己正在重复的,只是一个被强制执行的程序。”
“她看不到……”他的声音变得悲凉:
“自己的‘美梦’,早已变成了最残酷的诅咒。”
伊芙握紧拳头: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为什么不让她安息?”
“因为……”赫克托耳的笑容变得扭曲:
“‘死之终点’需要工具。”
“祂需要各种各样的工具,来维持这个世界的运转。”
“而那些死去的天才们,恰好是最好的工具。”
“所以……”他指向走廊深处那些紧闭的门:
“这里关押的,不只是疯子,不只是罪人……”
“还有那些被‘死之终点’征召回来的不死者。”
“他们中的一些人,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他们只是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生前的工作,以为自己还在‘实现理想’……”
“这……”
伊芙感到一阵恶心:“这比任何惩罚都要残酷。”
“没错。”赫克托耳点头:
“这就是‘乐园’的规则,‘美梦必须成真’的真正含义。”
“你想要治愈世界?好,那就永远地治愈下去。”
“你想要探索真理?好,那就永远地探索下去。”
“你想要守护什么?好,那就永远地守护下去。”
“直到……”他的声音变得遥远:
“直到你忘记,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直到你的使命,变成你的牢笼。”
“直到你的梦想,变成你的诅咒。”
赫克托耳走到第三扇门前,手指轻触门扉:
“最后一个了。”
“这一次……”他的声音变得严肃:
“你会见到一位真正的‘清醒者’。”
“他既没有诺曼的困惑,也没有艾蕾娜的自欺。”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哪里,清楚地知道自己为何被关,清楚地知道外面的世界正在发生什么。”
“可他……”
赫克托耳的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敬畏:“他选择留在这里。”
“他的名字,我不能说。”
“其存在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禁忌。”
祂看向伊芙:“你确定,要进去吗?”
“如果你在里面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那些东西,可能会永远改变你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你可能会后悔。”
“可我必须去。”伊芙的声音很轻,决心却坚定如铁:
“如果我连直视真相的勇气都没有,又有什么资格谈论‘荒诞’?”
赫克托耳沉默了片刻,最终点头:
“很好,但记住……”
“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追问细节。”
“不要试图理解他话语背后的完整含义。”
“因为有些真相,不是你现在的层次能够承受的。”
“如果你感到头痛、眩晕,或者听到什么‘不该存在的声音’……”
“立刻退出来。”
“否则,你的大脑会因为信息过载而崩溃。”
伊芙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黑门。
门后,是一片纯粹的灰色空间。
没有墙壁,没有装饰,甚至连“虚假的幻觉”都没有。
只有一个身影,盘坐在空间的中央。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四十岁的男性,穿着朴素的灰袍。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平静得如同古井。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
“又来了一个。”
“你是第几个?”他的声音,平淡得可怕:
“我有点记不清了,也许是第三十二个,也许是第四十七个。”
“每隔几百年,他们就会送一个‘有潜力’的年轻人进来。”
“美其名曰‘考验’,实际上呢?”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讽刺的笑:
“是在测试,我是否还能被‘教化’。”
“是在确认,我是否已经‘认罪’。”
伊芙感到一阵不安。
这个人,与前两个完全不同。
诺曼沉浸在认知混乱中,艾蕾娜躲在虚假幻觉里。
可眼前这个人……他清醒得可怕。
“您……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吗?”
“当然知道。”他平静地说:
“因为我差一点,就触碰到了‘那扇门’。”
“因为我在即将跨过门槛时,看到了门后的景象。”
“因为我拒绝按照‘他们’期望的方式跨过去,所以……”
他张开双臂:“我被囚禁在这里,已经一个纪元了。”
伊芙的呼吸停滞了。
“那扇门……”
她试探性地问:“您是指,巫王的门槛?”
“门槛。”他重复着这个词,笑容变得更加讽刺:
“多么贴切的比喻。”
“你知道什么叫‘门槛’吗?”
“那是一个界限,一个分界线。”
“跨过去,你就进入了‘内部’。”
“可同时……”他的眼神变得深邃:
“你也就永远,无法回到‘外面’了。”
伊芙想要继续问,可突然感到一阵头痛。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大脑中扩张。
“别问了。”男人摇头:
“以你现在的层次,连我刚才那句话的真正含义,都无法完全理解。”
“如果我继续说下去,你会死的。”
“不是比喻,是真的会死。”
“你的大脑会因为试图处理超越认知范围的信息,而直接崩溃。”
他站起身,走到伊芙面前:
“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一些……‘现象’。”
“一些,你能够理解的部分。”
“至于这些现象背后的真相……”
他的笑容充满悲凉:
“等你有资格知道的时候,自然会明白。”
“如果你永远都没有资格,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
伊芙点点头,强忍着头痛。
男人背过身,看向虚空:
“第一个现象:你有没有注意到,‘乐园’里关押的大部分人,都有一个共同点?”
“他们都是……‘看到了什么’。”
“诺曼看到了‘不该被记录的历史’。”
“艾蕾娜进行了‘不该被研究的方向’。”
“而我……”他停顿了一下:
“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景象’。”
“可问题是……”
他转过身:“谁决定了,什么是‘不该’的?”
“谁有资格,定义哪些历史可以被记录,哪些必须被遗忘?”
“谁有权力,判断哪些真相可以被揭示,哪些必须被掩埋?”
他的声音变得冰冷:“答案很简单。”
“‘赢家’。”
“那些,站在力量金字塔顶端的存在。”
“那些,你们称之为‘巫王’和……‘魔神’的存在。”
伊芙的头痛加剧了。
她能感觉到,男人的话语中,隐藏着某种更深层的含义。
可当她试图理解时,就会感到大脑如同被针刺一般疼痛。
“第二个现象。”
男人没有去看旁边的少女,继续说着: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乐园’的管理者,永远都是‘执政巫王’?”
“不是其他更古老的巫王,不是真理庭,更不是学派联盟。”
“只有,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才有资格看管这里。”
“为什么?”他的笑容充满讽刺:
“因为只有他们,知道‘乐园’真正的意义。”
“这里不仅仅是监狱,更是……”
他仿佛在斟酌词句:
“‘证据’的保管库。”
“‘失败者’的陈列室。”
“以及……”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低沉:
“‘警告’的展示台。”
“警告什么?”伊芙忍不住问。
“警告那些,即将触碰‘门槛’的人。”
男人转身看向她:
“告诉他们……”
“如果你不按照‘规则’跨过去,你就会变成这样。”
“如果你试图拒绝‘代价’,你就会被囚禁在这里。”
“如果你想要保持‘人’的身份……”
他的眼中闪过悲凉:“那你就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神’。”
伊芙的大脑,仿佛被雷击中。
她突然理解了什么,可那个理解太过模糊,太过可怕。
“第三个现象。”
男人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你知道,这个世界上,有多少人失踪过吗?”
“不是死亡,是失踪。”
“那些,曾经站在力量顶端的天才。”
“那些,即将突破到更高层次的巫师。”
“他们中的一部分,你会在历史书上看到‘不幸陨落’的记录。”
“可还有一部分……”
他指向周围:“他们在这里。”
“或者,在比这里更深的地方。”
“在那些,连‘乐园’都不愿收容的‘深牢’里。”
他的声音变得飘渺:“你以为‘乐园’已经是最底层了?”
“不,这里只是‘展示区’。”
“那些真正危险的,真正‘知道太多’的,真正‘拒绝得太彻底’的……”
“他们在更深的地方。”
“在那些,连名字都不能被提及的地方。”
“在那些……”他突然停住,看向脚底下:
“算了,说到这里已经够了。”
“再往下说,连那个‘小丑’都护不住你。”
他重新坐下:
“记住我说的这些‘现象’吧。”
“也许有一天,当你足够强大时,你会自己找到答案。”
“也许,你会发现……”
他的笑容充满绝望:
“有些真相,还不如永远不知道。”
“有些门,还不如永远不要打开。”
“有些代价,根本就不是人能承受的。”
伊芙想要追问,可头痛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正在试图处理这些信息,试图理解背后的含义。
可每一次尝试,都会引发更剧烈的疼痛。
就在她即将崩溃之际,罗恩的意识完全显现:
“够了。”他看向那个男人:“你说得够多了。”
“再多,她就真的会承受不住。”
男人看向罗恩,有些惊讶:
“有意思。”
“一个月曜级的年轻人,居然能够在‘观察’之下,依然保持意识清醒。”
“你是谁?”
“我是她的导师。”
罗恩皱了皱眉:“也是,一个同样在寻找答案的人。”
男人打量着罗恩,良久,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寻找答案?”
“那我给你一个建议……”
“不要寻找。”
“因为当你找到答案时,你会发现……”
他的声音变得极其诡异:
“问题,才刚刚开始。”
“当你知道‘这个体系’是什么时,你会想知道‘为什么’。”
“当你知道‘为什么’时,你会想知道‘是谁’。”
“当你知道‘是谁’时,你会想知道‘目的’。”
“而当你知道‘目的’时……”
他的眼中第一次露出真正的疯狂:
“你就会明白,为什么我宁愿待在这里近一个纪元,也不愿意跨过那扇‘门’。”
“因为门后的代价……”
他突然停下,摇了摇头:
“算了,说这些对你们现在还太早。”
“等你到了黯日级,让那个‘小丑’带你来真正的‘乐园’。”
“到时候,我会告诉你……”
他看向罗恩:“一个‘不会让你死’的真相版本。”
“至于完整的真相……”他的笑容充满悲凉:
“如果你真的想知道,那就继续走下去吧。”
“总有一天,你会‘被迫’知道的。”
“就像我一样。”他重新闭上眼睛:
“现在,带着这个孩子离开吧。”
“她已经到极限了。”
“再留下去,她的灵魂会受到永久性损伤。”
罗恩点点头,带着伊芙退出了那个灰色空间。
…………………………
当伊芙重新回到走廊时,她的脸色苍白如纸,额头满是冷汗。
赫克托耳立刻上前,一道紫色光芒笼罩住她:
“你看到的太多了。”
“也听到的太多了。”
祂的声音中带着担忧:
“接下来七天,你会不断做噩梦。”
“你的大脑,会试图处理那些它无法理解的信息。”
“这个过程会很痛苦,但你必须熬过去。”
“记住……”
祂的声音变得严厉:
“不要试图去‘理解’那些信息。”
“不要试图去‘填补’那些空白。”
“就让它们留在那里,模糊而混沌。”
“等你足够强大时,它们会自己变得清晰。”
“如果你现在强行理解……”
祂的眼中露出悲悯之色:
“你会疯的。”
伊芙虚弱地点头。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正在涌动。
那些男人说过的“现象”,那些隐晦的暗示,那些没有说出口的真相……
它们像是一个个谜题,在她的意识深处不断旋转、碰撞。
可每当她试图将它们拼凑成完整图景时,就会感到大脑如同要裂开一般。
“走吧。”赫克托耳挥手,空间开始扭曲:
“你的考验,已经结束了。”
“虽然过程比我预想的更加……激烈。”
“但你确实通过了。”祂看向伊芙:
“你没有被恐惧压垮,没有被真相击溃。”
“你依然选择,站起来,继续前行。”
“这,就足够了。”
随着其话音落下,伊芙的身体中,也涌现出一股全新的力量。
那是紫黑交织的魔力,既带着荒诞的嘲弄,也蕴含着深刻的共情。
“恭喜你,伊芙。”
赫克托耳的声音,难得地带上了真诚:
“你是我见过的,最有韧性的‘演员’。”
“记住,你现在拥有的力量,可以用来治愈,也可以用来摧毁。”
“你可以通过共鸣对方的‘焦虑’,来进行深层精神治愈。”
“也可以通过放大对方的‘荒诞感’,来瓦解其意志。”
“如何使用,取决于你的‘选择’。”
“对了,还有一件事。”
“刚才那个男人说的没错。”
“等你的导师,到了黯日级时……”
祂看向远处的罗恩投影:
“让他来找我,我会带他去真正的‘乐园’。”
“那里的‘病人’,和这里完全不同。”
“如果他真的有能力,治好其中一个……”
祂的笑容充满讽刺:
“我会让他带走,当他的下属。”
“不过……”
祂的声音突然变得凝重:“要做好准备。”
“因为那些‘病人’,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这个时代最大的禁忌。”
“治愈他们,意味着让他们恢复记忆。”
“而他们的记忆里……”
祂的眼中闪过极度复杂的情绪:
“有那些,连我都不敢完全直视的真相。”
“有那些,可能会让整个文明秩序崩塌的秘密。”
“有那些……”
祂深吸一口气:“如果公之于众,会引发比需要进行‘纪元重启’更可怕的灾难的‘知识’。”
“所以……”祂走向罗恩:
“到时候,你要慎重考虑。”
“有些东西,知道了,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些秘密,了解了,就必须承担相应的责任。”
“有些真相……”祂的声音变得飘渺:
“可能会让你,变成下一个被囚禁在‘乐园’的人。”
…………………………
翡翠小楼的地下密室中。
伊芙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着。
罗恩立刻上前,递给她一瓶特制的恢复药剂:
“慢慢喝,不要着急。”
伊芙接过药剂,手还在剧烈颤抖。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涌、在挣扎。
那些“不完整的真相”,那些“隐晦的暗示”,那些“故意留下的空白”……
它们像是一个个钩子,勾住了她的好奇心,却又不让她真正看清全貌。
“导师……”她的声音虚弱:
“那些人他们真的没办法被救出来吗?”
罗恩沉默了片刻:
“很难。”
“诺曼的记忆已经被篡改,艾蕾娜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那个男人则是自愿的囚徒“
“每一个案例,都有各自无法解开的枷锁。”
“可是.”
他的声音变得坚定:
“至少现在,有人记住了他们的故事。”
“有人知道,这个看似和平的世界背后,埋葬着多少真相。”
“这份记忆,总有一天,会变成改变的种子。”
“还有最后那个人说的……那些‘现象’……”
“不要想了。”罗恩打断她:
“现在的你,还无法承受完整的真相。”
“强行理解,只会伤害你自己。”
他将手放在伊芙的额头上:
“我现在给你施加一个‘封印’。”
“它会让你对那些‘危险信息’的记忆,暂时变得模糊。”
“等你到了黯日级,封印会自动解除。”
“到那时,你的灵魂足够强大,才能真正去理解那些东西。”
伊芙想要拒绝,可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大脑确实快要崩溃了。
那种感觉,就像是试图用一个小杯子,去盛装整个海洋。
“好……”她虚弱地点头。
罗恩的魔力,化作温柔的光芒,包裹住伊芙的头部。
那些危险的记忆,那些无法理解的暗示,逐渐变得模糊、遥远。
可有一些关键的“现象”,依然被保留了下来:
“乐园”里的囚犯,都是“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
执政巫王,是这里唯一的管理者。
有些真相,不是现在的她能够承受的。
巫王的“门槛”,需要付出某种可怕的“代价”。
而最重要的是……那个男人最后说的话:“问题,才刚刚开始。”
当封印完成,伊芙的呼吸终于平稳下来。
“导师,我现在……有点理解,为什么有些人宁愿活在‘不知道’里了。”
“因为‘知道’,真的太痛苦了。”
罗恩点头:“这就是这个世界残酷的地方。”
“无知,有时候真的是一种幸福。”
“可一旦你走上了寻求真相的道路……”
他的眼中闪过坚定:“就再也回不去了。”
伊芙沉默了很久,最终缓缓站起身:
“导师,我想现在就申请继承尤特尔爷爷的虚骸残构。”
这句话,让罗恩微微一怔。
“你确定吗?”
“我确定。”
伊芙的声音很轻,决心却无比坚定:
“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隐藏着那么多黑暗……”
“那我更需要力量。”
“不是为了揭露一切,我知道那可能会带来更大的灾难。”
“但至少……”
她的眼中燃起光芒:
“至少,我能保护好我想保护的人。”
“至少,我能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做点什么。”
“哪怕只是一点点,哪怕最终改变不了大局。”
“这,就是我在荒诞中的选择。”
罗恩看着她,看了很久,最终露出欣慰的笑容:
“好,我会帮你向真理庭提交申请。”
可他的心中,却隐隐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尤特尔教授的虚骸,承载着太多秘密。
那些秘密,或许正是某些存在想要永远掩埋的。
而伊芙的申请,很可能会……
触动某些,不该触动的东西。
更重要的是……他想起了那个男人最后的警告:
“有些门,还不如永远不要打开。”
“有些代价,根本就不是人能承受的。”
如果尤特尔教授的虚骸,真的承载着某些“不该被知道的真相”……
那么继承它的人,会面临什么?
会不会,成为下一个被送进“乐园”的囚犯?
“但愿……”
罗恩在心中默念:“不会出现最坏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