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朱荣扪心自问。
以前的自己是何等意气风发,仿佛天下大事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哪怕是当初知道元子攸有意培养高羽来跟自己打擂台,然后充当裁判,试图用这样的方式将旁落的皇权夺回去,他也没有当做一回事。
当时的他拥有无限的自信,觉得自己可以驾驭,可以掌控高羽这匹烈马!
天下大才都是烈马,越是有能力的人,其野心便越大。
可这两年呢?
他确实变了很多,变得不自信了,变得开始害怕了,总觉得一切都已经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避战的本质就是他输怕了,不敢继续输下去。
可知晓兵事的他又何尝不明白?
一座城池若只待在城中固守,没有出城与敌人野战的勇气,士气迟早会崩盘。
越怕输,就一直输。
“丞相,眼下军心、士气尚可,还有出击的能力……若再一味固守下去,待到军心尽失的时候,悔之晚矣啊!”
贺拔胜苦口婆心的劝说。
依旧没有人开口,便是平日里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斛斯椿也看出这个时候的尔朱荣内心很是纠结,没有贸然开口。
对于尔朱荣而言,这是一个关键的抉择。
若是这个时候开口,将来可是要担责任的。
贺拔胜眼见尔朱荣还是一脸纠结之态,彻底狠下心来。
“丞相!您要是真怕了!那眼下便可一纸诏令,集结大军,我等直接回关中即可,反正这样固守下去,洛阳迟早都会丢,到时候也要回关中。”
众人脸色一变,贺拔岳不断的对贺拔胜使眼色。
进忠言固然好,但眼下他也拿捏不准尔朱荣心中的想法,当众说这样的话,万一惹恼了尔朱荣……
兄弟二人现在就在尔朱荣眼前,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甚至尔朱荣完全可以翻旧账,借着贺拔允叛逃之事,以此为由来拿捏他兄弟二人。
“好了!”
尔朱荣突然大喝一声,“怕?笑话,我岂会怕莫贺咄?”
他回头看向贺拔胜,进而又上前一步抓着贺拔胜的手道,“破胡的肺腑之言,令我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解去我心中疑虑。”
“打!确实不能让莫贺咄太过于得意!”
贺拔胜大喜,连忙下拜行礼道,“方才迫于无奈,还望丞相恕罪,还请丞相派我数千精骑,我愿为丞相当开路先锋!”
尔朱荣笑了笑,“我岂是那般心胸狭隘之人?”
接着他便摇摇头,“确实要打,但并非是在建州打。”
贺拔岳、苏绰、王相等人听到这话,都不由眼前一亮,放下心来。
看来……
糟糕的局势,接连的失败,让尔朱荣的自信降低了不少,但却没有影响他对于整体局势的判断。
“丞相?”
赫连达不解道,“若要解洛阳之危,不应当赶紧夺回野王等失地吗?”
尔朱荣摇摇头,“莫贺咄去年付出如此惨痛代价才拿下野王,岂会轻易坐视我等夺回?他在此地布置了大量精锐,贸然在此地与其死磕,实属不智,要解洛阳之危,需从他处下手。”
赫连达连忙拱手,“在下愚钝,还望丞相明言。”
尔朱荣转过身去,用手指遥指向舆图上并州所在的方位,准确来说是晋阳的位置!
“兵出晋阳,北上直取肆州!”
“肆州、恒州原为贺六浑的地盘,莫贺咄并未将手伸到此处,也没有调遣精兵强将过去,若我攻肆州,还能顺带解河东之危。”
肆州刺史是刘贵,恒州刺史是尉景。
高羽跟高欢兄弟二人解开心结之后,顺利吞并了高欢的‘资产’,但确实是为了稳定没有贸然对高欢最初的人事任命做改动,在大局还未稳定的时候,贸然做人事调动,容易被理解为卸磨杀驴,进而让其他人心生忧虑。
“且……莫贺咄也不会坐视我重新将山西之地掌控,到时候定然会调兵前去救援,此消彼长,河内郡的压力便会小上许多。”
跟关中一样。
山西之地也是一块天然就适合割据的地方,表里山河的地形外加太行山脉作为天然的屏障,只要将马邑、井陉等几个关隘抢回来,山西就会变成一座牢不可破,固若金汤的堡垒!
关中有关中平原,山西也有太原盆地。
都能做到内部自给自足,形成对耗的局面。
这也是为什么。
华夏自古以来有南北之争,却从未有过东西之争的原因。
因为……
南北之争,双方划江而治,对峙的局面能维持很久。
但东西对打,永远都是西部赢。
就在于西部可能土地贫瘠了一点,但地利给了西部天然的保护屏障,西部政权可以失败个几次,败了大不了就缩在龟壳里面慢慢恢复元气,积蓄力量。
但……东部的政权,只要输一次,一马平川的地形便会被人直接兵临城下。
容错率就不在一个维度。
贺拔胜立马便反应过来,“丞相英明!!”
赫连达等人也都明白过来,纷纷拱手道,“丞相英明!”
尔朱荣面带笑容,人在缺乏自信的时候,确实需要外界不断的有鼓励的声音。
待到众人都走后。
尔朱荣唯独将苏绰留了下来。
“令绰啊,依你看来,我当派何人前往统兵??”
苏绰迟疑了片刻道,“此事干系甚大,需派遣信得过,且有能力之人……我岂敢乱言。”
尔朱荣看着他,轻笑了几声,“是不敢乱言,还是不敢言?”
“丞相英明神武,想来心中已有人选。”
“我确实有人选,但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王相乃是丞相心腹……”
“这真是你心中所想?”
尔朱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王相乃是太原王氏之人,太原王氏跟尔朱荣绑定颇深,看似很合理。
但……
这种情况下,太原王氏完全有反水的可能。
似这样的世家,就不存在跟谁绑定过深,世家只追求在这世间存续下去。
从尔朱荣只留下自己,并未将王相留下来,苏绰就看出来了,尔朱荣不会将王相派回去。
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尔朱荣并未失去对大局的判断,此前不过是接连遭受失败之后,一时之间没能调整过来罢了。
若尔朱荣真是个无能之人,又岂能拥有如今的权势?
到了这一步,他也不再装。
而是主动开口说出心中所想。
“丞相……统军之人,需有能力,绝对忠诚外,还需有足够的威望、资历,最为合适。”
“我虽为统兵,但便览史书,自古以来军队若想要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最重要的便是上下一心,若派过去的人威望不够,便使唤不动麾下之人,毕竟是晋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