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长说了一下经过,轻描淡写。
马副院长看着手里的资料,神情恍惚。
消息来得太突然,突然到让人觉得不真实。
在此之前,马副院长已经做好了被处分,乃至免职的心理准备……
愕然好久,他抬起头:“小林给的?但王教授和西北大学,竟然没有阻拦?”
“为什么要阻拦?”
老院长分外坦然,“研究主体依旧是西大,项目成果的拥有者依旧是林思成,只是让我们挂个名,他们有什么损失?”
“论文该发就发,期刊该登就登,西大和林思成的名字一个都不会少,只是稍晚了几天而已。无非就是多了个‘文研院’的前缀,但影响力不但没少,反而更高。
最主的要是,我们不但能帮他们能将成果应用利益最大化,更帮他们节省了一年多两年的时间。等于三方共赢,西北大学为什么不答应?”
马青林后知后觉。
严格说起来,BTA技术在金属缓蚀领域中,比重只占极小的一部分。而且百分之六十以上,都集中在考古研究应用领域中。
如果按照正常发展:林思成先发表论文,西大向上申报,逐级审核,逐级评定,才能申请专利,然后完成认定与登记。
登记完之后,还要申请制定《科研成果应用规范》,要先报到省里,省部门评审合格才能报到局里,然后组织专家验收、评审。
等走完这些程序,西大和林思成才能向应用单位授权。从前到后,少说也要两到三年。
但给文研院……嗯,说准确点,给文物局:报也是他,审也是他,制定标准的也是他,这能省多少力?
当然,验证、审核、评定,以及应用规范等肯定不会少。但可以减少百分六十以上的中间环节,如果马副所长跟紧一点,完全可以把这个过程缩短到三至四个月。
而与之相比,这些只是其次,关键在于:这是技术,而非产品,人家不需要向你买,知道配方就能自己配。
更关键还在于,能应用到这种技术的,全是各省、市考古和文博机构。你就算知道人家在侵权,就算一家一家的去打官司,就算最后都能打赢,但时间和成本呢?
甚至于,能不能执行到位都还是个未知数。
但给文物局就不一样:上级主管部门的研究成果你也敢侵仅,以后不想好了是不是?
信不信转让费半点折扣都不用打,还一家交的比一家快?
而文研院再是不要脸,也不至于恩将仇报,动歪心思去克扣这个钱,肯定会一分不少的转给西大……
暗暗转念,马副院长“咦”的一声:“这不太像是……王教授的风格?”
“王齐志能算这么细?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给他八十,他敢给你花到一百二……”
那就是林思成?
这小孩不错,至少比自己强:会算账!
马副院长心知肚明:他也属于老院长所说的,给八十,敢花到一百二的主……
“怂娃挺聪明,知道怎么做好处才最多。但对于咱们来说,这就是雪中送炭……”
老院长稍一顿,又点点桌子,“我年底就退休了,别指望着这人情让老汉替你还!”
马副院长郑重点头:“老院长,我明白!”
“明白就行!”
老院长又叹了一口气,“你现在应该知道,他明明把全套的资料交给了我,为什么还白送似的,给了你一个‘光致钝化机制’的研究方向?”
马副院长怔了一下,随即默然。
能合作第一次,就能合作第二次,马副院长,咱们来日方长,细水长流……林思成就是这个意思。
说直白点:以免文研院或马副院长不干人事,这是在提前展示肌肉。
想到这里,马青林哭笑不得:“不是……再是没有合作基础,咱们也不至于这么下作?”
“这叫防患于未然:咱们不这么干,不代表别人不这么干。”
老院长幸灾乐祸,“所谓吃一堑长一智,这怂娃在山西被坑日塌了!”
“啊?”马副院长愣了一下,“山西,河津窑?”
“对,就他早上讲的这个:刚把窑址找完,就被一脚踢了出来……”
这逻辑不对吧,既然都被踢了出来,他还这么卖力干什么?
唏,好像也不对:他现在研究的,可不止一个河津窑……
马副院长越想越不对:他都研究到了这个份上,后面的发掘和研究,怎么可能少得了他?
本能的,心里打了个突,马副院长替山西的同行默哀了三分钟。
“大致就这些,准备一下,开会!”
老院长看了一下表,指了指资料,“待会要没人提的话,你提一下!”
马副院长顿时了然:“好的院长!”
……
只要是学术类的会议,基本都放在文博大厦,所以局领导在这儿都有备用的办公室。
三个人转着茶几,在沙发里坐了一圈。孙嘉木不疾不徐的讲,刘书贤听的很专注,吴晖则在一旁摆弄茶具。
水“咕嘟嘟”的滚开,吴晖泡了一壶,一人分了一杯。
刘书贤接过茶杯,又感慨了一下:“这小孩有点东西!”
何止是有点,而是不要太多?
扪心自问,如果是自己率队,能不能在四个月之内,把六处窑址全找出来?
遑论还要把十几种名瓷的工艺技术研究透,并论证关联性?
孙嘉木怎么想,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那他的诉求点是什么?”刘局长抿了一口茶,“费这么大劲,总要图点什么吧?”
“复原卵白玉瓷工艺,也就是北宋湖田窑影青瓷!”
吴晖放下茶杯,走了过来,打开了那口盒子,“司长,你先先看看这个!”
刘书贤怔了一下,孙嘉木也怔了一下:
四只杯子,一件比一件薄,一件比一件透。
胎质细洁,釉色青莹,如玉一般。
再和故宫与国博珍藏的影青瓷文物对比,有什么区别?
甚至于,感觉仿烧瓷的感观要更好一点?
吴晖指了指:“这是来京城之前,林思成烧出的第四炉,按他的说法,和展馆中的湖田窑影青瓷相比,还是有些差距的。仿真度顶多百分之九十……”
“一是釉色呈色机制:影青瓷的主要呈色元素是铁,微量元素的干预性很低。但这几件中不但添加了河津窑细白瓷的铍、钛、锰,还添加了微量的钴……”
“其次,如果以肉眼观察,釉色基本一致。但如果做光学检测,就会发现结晶相有误差……林思成称,这是釉面析出钙长石微晶的细节不同所导致。
说简单点:缺乏原瓷具体的烧成曲线,即阶段性控温、窑炉气氛、降温过程中二次析晶速率等核心数据……”
“这几点,都没办会通过标样分析推导,必须发掘遗址,参考窑炉构成、分析灰渣、窑汗等遗存物……”
吴晖娓娓道来,刘书贤不住点头,双眼却紧紧的桌上的四只杯子。
孙嘉木更是被震的愣住了一样。
复原古瓷工艺,仿烧古代名瓷,他们不是没见过:故宫陶瓷研究所、文研院陶研所、景德镇大学、景德镇陶瓷研究所等都算是类似的机构。
第二档的则更多,比如各省博物院。
仿制的成品他也见过,比如汝瓷:故宫、景德镇、汝州陶研所,以及河博都仿制过。
但能仿这么快的,他真的没见过。哪怕如吴晖所说:并非百分之百复原,还要差一点,顶多百分之九十。
依旧拿汝瓷举例:1987年,宝丰清凉寺(北宋汝官窑遗址)发现部分汝瓷残器,并玛瑙矿脉与原矿釉土,河博正式破解汝瓷胎釉配方。
但直到2004年,河博才基本实现釉色稳定,使相似度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而林思成用了多久?
四个月?
更或是,一个月?
“配方好说,无非就是依样画葫芦,照着化验结果推导,再寻找合适的瓷土,找不到就配……但固相反应(釉层结晶)、火控技术呢?”
刘书贤越想,就越觉得不可思议,“不知道窑炉的具体结构,就只能靠猜。但不可能只试烧了四五次,就蒙到百分之九十的程度?”
不夸张:成功的概率比花两块中五百万还要低。
要说林思成是碰运气蒙对的,那还搞什么研究,买彩票不更香?
吴晖言简意赅:“他抄的!”
啥?
刘司长一脸古怪:“他咋抄?”
河津窑没发掘,宋代湖田影青瓷窑址早被元、明、清三朝破坏的干干净净,他能从哪里抄?
吴晖叹了口气:我要说林思成不但胡抄、还乱凑,还是当着我的面胡抄乱凑,司长会不会骂人?
“虽然河津窑没发掘,湖田影青窑也不复存在,但明代甜白釉、明清时期的德化白、以及清代薄胎瓷遗址却保存的相当完整。林思成根据这些瓷器的火窑结构推导了一下,模拟了河津窑和影青瓷窑的模型……”
吴晖平铺直叙,但刘司长和孙嘉木就跟听神话一样:从来没听说过,把好几种类型的窑窑拼一块,来推导新发现瓷器的窑炉结构的?
好久,刘书贤回过头:“老孙,这么搞研究的,你见过没有?”
孙嘉木头摇的波浪鼓一样:别说见,他听都没听过。
甜白釉用的葫芦窑,德化白明代用的是阶梯窑,清代用的是鸡笼窑,清代薄胎瓷则用的是镇窑(蛋形窑)……说直白点,这几种,压根就不是一个东西。
形状不同,大小不同,内部结构更不同。
当然,肯定有关联性,不然烧不出同类型的瓷器。但问题是,构成因素那么多,谁知道导致关联性的是哪一部分?
所以,就算是照着抄,你能抄出来个什么?何况还是胡乱拼凑?
本能的,刘司长对吴晖所说的,就林思成模拟出来的这个模型格外的好奇:“他弄出来的窑炉长什么样?”
“很怪!”吴晖比划了一下,“双火膛、双烟室,长烟道……依山而建,但并非窑洞式,而是在地上挖坑……”
刘司长想像了一下,却没什么头绪。
“然后呢?”
“然后,去换标样的时候,他让合伙人从景德镇陶瓷研究所借阅了一下永乐甜白釉的研究数据,又让王齐志从故宫借阅了一下明代蛋壳杯、成化斗彩的研究数据。”
“之后他又在网站了扒了点德化白纱瓷、德化白纸瓷的工艺数据,然后综合了一下,就开始试烧……”
顿然间,四颗眼珠瞪的好大。
综合各种名瓷的工艺数据,仿烧古瓷?
这些字分开都认识,但合一块……这他妈什么玩意?
没错,景德镇陶瓷研究所确实在复原甜白釉工艺,但将将突破原料配方,像透光质感、窑炉烧成控制才刚刚起步,借鉴了有啥用?
即便壕如故宫,也不可能拿蛋壳杯、成化斗彩做什么组成分析,做的只是一些眼学研究,诸如外观、呈色之类。
顶多再加一些推测,比如火控流程,成釉因素,就算把数据借给你看你也用不上。
德化白薄胎瓷倒是进行过系统性的工艺复原研究,但他们走的是另钱一条路:半复原,半创性。
说直白点:所谓的白纱瓷、白纸瓷,全是现代工艺瓷,你扒了数据有啥用?
遑论把这些数据综合到一块,做什么仿烧?
刘书贤敢保证:十有八九,会烧出一炉废渣。
即便能烧出成品,烧出来的也只会是四不像。
“确实是四不像!”
吴晖点了点头,拿出一只杯子,又往里面倒了点茶,“这就是林思成第一次烧出来的!”
瞄了一眼,刘司长和孙嘉森齐齐的一怔愣。
薄如纸,凝如脂,润如玉,却又透如冰?
既润且透?
明明是两种相反的视觉感,却能体现在同一件器物上?
仔细再看:无论是胎、釉、呈色,和旁边那四只杯子有什么区别?
无非是更绿一些,没有花纹。
甚至于,肉眼的感观比那四只要更好看……
看了好久,孙嘉木抬起头:“第一炉?”
吴晖点点头:“第一炉!”
“不是……他那核心数据,控火工艺全是故乱拼凑的,怎么就能烧成这样?”
别说孙嘉木想不通,就连吴晖自己也想不通。
但问题是,林思成研究那些借来的数据也罢,从网上扒论文也罢,吴晖全程都在。
林思成仅凭想像,把几种窑炉结构拼一块,捏造出一种从没见过的炉型的时候,吴晖也在。
甚至于,他还帮了一下手,提了点意见。
然后,烧出来的四不像,品质却达到了让人惊艳的程度?
两人好歹也是专家,但想想吴晖之前说的,林思成连胡拼带乱凑的过程,刘司长和孙嘉木就感觉,跟见了鬼一样:复原古瓷工艺,还能这么复原?
但多少年的老搭档,两人不至于怀疑吴晖说谎。
再说他和林思成无亲无故的,而且一戳就破,压根就没这个必要……
心下愕然,刘书贤盯着杯子,端详了好久。
突然,他双眼一眯:“这杯子,怎么这么怪,好像和你刚才说的那几种,都有点像?”
“确实都有点像,要不怎么叫四不像?”
吴晖点点头,“如果看积釉处,影影绰绰,若隐若现,正好符合影青瓷的特点。”
“看胎沿,近似脱胎,照光见影,却又温润如玉,给人以温柔甜净之感……即便是展馆中的永乐甜白釉,也就这个程度。”
“看杯壁,胎体轻薄如蝉翼,迎光可透,杯外水纹清晰可见,正好附合成化斗彩、三秋、鸡缸杯的胎体结构和光学特征。”
“整体再看:轻巧、秀丽,亮如玻璃,釉面泛青而莹润,是不是和明清时期的德化薄胎瓷一模一样?”
每说一处,刘书贤的眼睛就亮一下,然后再点一下头。
孙嘉木的神情既惊讶,又古怪:说是四不像,到最后,却成了四种都像?
先不说和影青瓷的相似度有多高,就说这一点,就得称林思成一声人才。
刘书贤直起了腰:“老吴,这一只的仿真度有多高?”
“不高,不过很平均!”
很平均,啥意思?
乍一听,刘书贤不是很明白,但一转念,他恍然大悟:既然和四种瓷器的都有点像,岂不是每一种的特征都要具备一点?
吴晖点点头:“原料配方更接近于影青瓷,透光质感更接近于甜白釉,物理和光学结构更接近于蛋壳杯和斗彩。
但整体呈色却更接近德化白……特别是明晚清初时期的葱根白,如果只凭肉眼观察,两者基本没什么区别……”
“第一炉总共烧了三件,除了积釉稍比这一只多一点的一只杯子,还有一只盏。那两件都用来做分析检测了,具体数据我没记住,但各项数据与几种古瓷的相似度大致在67%——73%左右!”
刘书贤眼中如流光溢彩,精芒闪动:百分之七十的数据比例,是什么概念?
可以这么说:林思成已经把这四种瓷器的工艺复原了大半。基本已突破原料配方、化学组成、力学结构、釉色定型,乃至晶体成相。
没突破的,就差还原焰曲线,分段控温,缓冷固相。
说白了,只差一个控火技术。
只要揭开北宋河津窑细白瓷遗址,林思成就能推导出湖田窑影青瓷窑炉的结构。因为已经验证两种工艺属传承关系,又处在同一时期,两种瓷器的窑型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至于剩下的那三种,林思成连推导都不用推导:以王齐志的关系和能力,从景德镇弄来相关的核心资料,又不是多难的事情?
等于甜白釉、斗彩胎、德化白薄胎瓷,这三种瓷器工艺,林思成想复原,只是时间问题。
相对而言,即便工艺复原在考古工作中的占比不是很高,也足够让刘书贤震憾。
因为,这些工艺全是林思成近似于胡抄乱凑一样,拼出来的。
抛开领导、专家这两层身份,更或是随便从故宫、国博、文研院陶研所拉几个专家过来,谁听了不震惊?
也没有人能想的通,因为这压根没办法用科学解释……
“影青瓷,甜白釉,乃至于成化斗彩?”
孙嘉木恍若失神,“景德镇要是知道了,怕是得后悔到吐血!”
又是给林思成借阅资料,又是换标样,等于对手最后用来攻击他们的子弹,全是他们自个提供的?
吴晖却摇了摇头:“不至于!”
相处了这么久,他对林思成也有了一些了解:对于伙伴、对于朋友,或是帮助过他的人,林思成不止是大气,而是慷慨。
既便对于第一次合作的对象,他也是尽可能的表达善意。
就像刚到山西,林思成自掏腰包,自费人情,又是组织勘探队,又是组建化验组。能改写历史,填补地方空白的窑址一找就是两三座,林思成有没有给地方诉过一次苦,摆过一次功劳?
再比如这次到京城,他把BTA的研究成果以“委包”、“租借”的形势转给文研院。
乍一想,好像是林思成出于能使成果利用利益最大化的目的,但信不信转给其它几家,出价只会比文研院更高?
这种行事风格,颇有点孟子的“居仁由义”的意味。所以除非对方害他,不然林思成绝不会把事情做绝。
十有八九,还是会以合作的方式……
听到林思成把“BTA技术”转给了文研院,刘书贤不住点头:“这小孩不错:头脑清楚,敢想敢干,是个人才!”
那当然。
吴晖和孙嘉木齐齐的点头。
正转念间,刘书贤的手机响了一下,秘书发来了一条信息:司长,时间到了。
再一看表:两点二十。
三个人如梦初醒:光顾着吹牛、感慨,正事压根就没谈。
刘书贤检查开会用的资料,吴晖抓紧时间,征求了一下领导的意见:“司长,你先定个大方向!”
刘书贤沉吟了一下。
勘探出五处窑址,涉及六个朝代,十几种名瓷工艺,无论是影响力还是代表性,已然算是到顶了。
文物局主持指导,联合地方机构发掘已是必然。同时还可能需要故宫、文研院陶研所协同。
派多少人,什么级别的专家,指导重点,待会都要在会上定下来。
不过各部门负责都听过上午的讲座,心里基本都有底。
其次,这个“西北大学研究中心”和林思成,又该怎么安排?
啥,不让他参与?
不可能。
窑址是人家找到的,线索是人家收集的,工艺关联性也是人家验证的,甚至把工艺技术都复原了大半。
临了只剩遗址发掘,你不让人参与,能起到什么作用,又有什么意义?
思忖间,刘书贤起身,拿起了文件夹:“大小六处遗址,如果全从局里调人,肯定不现实。待会你先提一提:局里负责指导和组织,发掘主力依旧是原勘探团队为核心,地方各机构协助。如果没人反对的话,就打个报告上来!”
怎么可能有人反对?
下午开会的各部门负责人,基本都听过上午的讲座。全都知道:林思成已经干了大半的活。
心理得有多阴暗,多嫉妒,才会在最后的环节上把人踢出局?
更不用说,局里刚刚才欠了人一个天大的人情……咦?
刚才怎么没想到,林思成把BTA复配技术转给文研院,竟然还有这么一层考虑?
暗暗惊叹,吴晖又提醒了一下:“司长,那研究方面呢,怎么安排”
刘书贤想了想,又叹了一口气:“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研究的必要?”
吴晖怔了怔:自己也是,一时犯了灯下黑?
上午的讲座讲那么清楚,等于林思成把所有的工艺链条关联性、可能性全推导了一遍,就算漏了些边边角角,也是聊胜于无。
从京城到山西,舟车劳顿,又费钱又费人又费设备,吃不好也住不好,就为了点没什么营养的残羹剩饭?
好歹都是国字头的研究机构,考古领域内排得上号的专家,脑袋又没被驴踢肿?
吴晖甚至能想像到,待会都不用自己提,绝对有人会提出来:既然西北大学的投入这么大,研究的又这么透彻,为什么不能有始有终?
如此一来,等于全都达到了林思成的预期:发掘是他,研究还是他?
“如果没人提,那你就提一下,如果没人反对,就正常打报告!”
刘书贤稍一顿,“当然,要做两手准备,比如人手不够,技术力量不足……”
吴晖郑重点头:“领导,我明白!”
两人说着话,到了会议室。
将将踏进门,挂钟的指针指向了两点半。
会议正常进行,主要议题:河津窑遗址发掘计划,并工艺关联性研究。
果然,没出吴副司长预料,马副院长第一个提议:
局里人手有限,负责的工作又多,可以主持,也可以组织,更可以派专家组指导。但具体发掘,还是要联合地方考古机构。
同时又提议:既然考古司(吴晖)、考古管理处(孙嘉木)都曾实地考察、监督,并对原勘探单位给予了高度的肯定和评价,为什么不能萧规曹随?
然后又提到:文研院会派人随队考察,如果发现实地调研与上午的讲座内容有出入,那肯定会重新组织团队,指导并与地方机构联合研究。反之,那就没有必要浪费资源。
最后还开玩笑似的加了一句:现在的河津窑,连鸡肋都不如,更像是被人嚼过一遍的馒头。
话糙理不糙,原本出于好奇,想跟着去看看热闹的单位顿时就打了退堂鼓:吃剩饭都赶不上口热乎的,跑去干嘛?
吴晖冷眼旁观,全程看到了尾。
包括把自己定义为捧哏,关键时刻提议发言的孙嘉木,从头到尾都没插上话。
两人暗暗感慨:马副院长果然还是那个马副院长,有事他是真上……
所以研讨过程出奇顺利:一致通过!
临了,快散会的时候,吕所长突然举了一下手:“刘司长,这次的发掘,故宫陶瓷研究所能不能参与?”
刘书贤怔了一下:“当然!”
如果把全国的古陶瓷研究机构排个号,故宫陶研所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无论是研究能力,专家储备、藏品,乃至研究历史和底蕴,都要比文研院陶研所要高一些。
故宫要没有资格,那还有谁有资格?
刘书贤示意了一下书记员,意思是让他做好记录。然后回过头:“吕所长,能不能说说具体的计划,比如去哪几位专家,需要什么设备,并其它的一些要求,我好让后勤提前准备!”
“谢谢刘司长,暂时不用这么麻烦,我们先跟着去看看。就像吴院长说的,等发现有出入或是哪里不对,再组织人手研究也能来得及。”
吕呈龙笑了笑,“我们计划先参观一下西北大学文物保护与修复中心,再看一看他们溯源河津瓷、影青瓷的过程。要是能看一下具体的资料和数据,那就更好了……”
刘书贤稍一顿,和吴晖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的,两人眼中闪过一抹古怪:原来是出于好奇?
很正常,就林思成开挂一样的操作,不好奇才怪。
不过肯定是满怀期望而去,倍感失望而归。
像勘察过程还好一点,虽然依旧令人震憾,至少有据可循,有理可依。但工艺溯源过程,保准谁看惊谁一地眼球。
打个比方:就像一张完全超纲的试卷,里面的内容从来都没学过,但林思成连胡猜带乱凑,蒙了个满分?
甚至于,基本没有过程可言,全是答案……
转念间,刘书贤点了点头:“好,吕所长,你下来后列个名单,交给小胡!”
话音刚落,马青林也举了一下手:“刘司长,马所长,文研院原本也有考察计划,既然都是趁这次发掘的机会,那不如安排到一起。”
与之相比,文研院比故宫更好奇:
同样的研究方向,同样的应用领域,西大研究中心只用了他们一半的时间,其它成本可能还不到十分之一,却把文研院甩到了十万八千里外?
于情于理,都得去王齐志的那个实验室看一下。
刘书贤笑了笑:“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