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D.C,日落时间大约在晚上八点左右。
今天是个大晴天,虽然已经是下班时间,阳光依然充足,能见度极佳。
潮汐湖西南面的小码头上有一艘海岸警卫队的主力打捞船正在缓慢航行。
这是一艘长约40-50英尺的平底工作船,吃水浅,可以有效应对靠近岸边的复杂地形,很适合近岸作业。
打捞船身侧还跟着一艘较小的硬壳充气艇,这艘小艇将在打捞船确定位置后为潜水队提供支援,一些打捞船不方便驶入的水域,也将由它代劳运送设备跟打捞人员。
稍远些,海岸警卫队的另一艘巡逻艇正在打捞区域外围约100到200码处缓慢巡航,桅杆上的蓝色警灯静默旋转。
警笛并未响起,只有扩音器不断重复着一段相同的警告语:
“海岸警卫队正在执行公务,请绕行该区域,保持安全距离。”
这艘巡逻艇的任务就是警示和疏导航道,避免过往船只或有人过于好奇,侵入打捞区域,给打捞行动造成影响。
巡逻艇的警告很管用,在这条航道上行驶的船家都很清楚,海岸警卫队是干什么的。
河面上偶尔会有零星的船只好奇地减速远观,但无人敢靠近。
主力打捞船在打捞区域内以‘Z’字形缓慢航行。
一名肌肉结实的老水手站在船尾,像钓鱼一样将一串沉重的拖钩抛入水中。
他双手紧握尼龙绳,手臂上的青筋凸起,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感受上。
这是一名经验丰富的老水手,他能通过手中绳索传来的手感,大致判断拖钩拖到的是什么,进而再判断是否要召唤潜水队下潜打捞。
在这个侧扫声纳还尚未完全走出实验室的时代,拖钩是海岸警卫队进行初步搜索定位的重要工具。
当打捞船行驶到打捞区域边界,掉转船头时,被水手叫停。
船长停下打捞船,原本坐在船上聊天的船员们纷纷闭上嘴巴,看向老水手。
老水手轻轻拉了拉手里的绳子,转头冲船长点点头:
“有料!像是钩到绳子了,有缠劲!”
老水手身边的船员迅速放下水砣:
“深度三英寻(约5.5米)!”
水砣是一个系有标尺标记长绳的铅锤,船员会将铅锤垂入水中,通过感受铅锤触碰河底的质感来初步判断河水深度跟河床情况。
一名军官则举起六分仪,迅速测量了船体与岸边华盛顿纪念碑和老机场塔台的两个夹角,在海图上画下一条交叉线,标记下这个点的确切位置。
船长下令:
“保持位置!潜水员准备下水!”
坐在甲板上懒洋洋地晒太阳的潜水员们推搡了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被推得一个趔趄,从人群中脱颖而出。
小伙子爬起来,指着同伴们骂了两声。
同伴们也不生气,嘻嘻哈哈地一拥而上,帮他戴上厚重的铜质头盔,又检查了通气管和电话线,最后搀扶着他来到船舷旁边,等待下水命令。
船长抓起对讲机,向行动中心汇报情况,然后下令潜水员下水。
在探照灯的照射下,潜水员沿着船梯步入漆黑的水中。
浑浊的波托马克河水很快将他整个淹没,只在水面上留下一串气泡。
嘻嘻哈哈的其他潜水队员们沉默下来,趴在船舷旁边,紧紧盯着水面。
船上的其他人也都安静下来,默默地做着各自的工作。
大约过了三五分钟,从水下传来模糊而带静电噪音的语音报告:
“确认目标,是个旧齿轮。”
“齿轮上有拇指粗细的麻绳缠绕,重量约一百磅(约45公斤),一半陷在泥里。”
船长冲其他人挥了挥手:
“准备打捞!”
又有两名潜水员在同伴的帮助下穿戴好潜水装备,潜入水中。
他们与之前下潜的年轻人汇合,先对齿轮周围的杂物和水草进行了清理。
一名潜水员从工具袋中取出专用的起重吊带,小心地将齿轮捆绑,又不放心地拉了拉,确认牢固后,才向打捞船发出报告:
“吊带已挂扣完毕,可以起吊。”
绳索开始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收缩。
有船员站在吊缆旁边,观察着吊缆的角度,不断发出指令,指挥操作员微调起吊方向,以确保缆绳始终保持垂直向上,避免刮蹭河床或船体。
大约二十分钟过去,一团黑色的阴影不断接近水面,越来越大。
又是五分钟过去,阴影终于浮出水面。
那是一个轮胎大小的破旧齿轮。
齿轮破水而出的瞬间,河水倾泻而下,打捞船跟着产生了明显的晃动。
一名船员眼疾手快,赶在齿轮摇晃之前用带钩的长杆勾住缆绳,把重物拉到甲板上。
那里早铺好防水帆布。
齿轮落在防水帆布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立刻有船员围了上来,拿着照相机变换不同的角度,对着齿轮一通狂拍。
船长抓起对讲机,再次向行动中心汇报,很快得到指示,让快艇将齿轮运到岸上去,打捞船及各组船员原地待命。
船长指挥船员用防水帆布将齿轮包好,叫来一直在旁游曳的小艇,把齿轮运到岸上去。
船长又切换频道,与水下的潜水员进行沟通:
“好了,上来吧。”
短暂的静默后,传来潜水员的声音:
“等等,水下好像还有东西。”
船长询问水下情况。
但潜水员表示距离他所在位置还有几码的距离,需要过去检查。
船长抓起对讲机联系行动中心,申请对第二处可疑物体进行打捞。
打捞船的申请很快得到批准。
船长放下对讲机,立刻对甲板上下达一连串指令:
“所有人注意!原打捞作业暂停,但保持当前锚泊位!照明组,把所有的灯都给我打亮,聚焦潜水员气泡区!后勤组,准备第二套打捞吊带和证据包装材料!潜水支援组,检查备用气瓶和设备,准备轮换下水!”
甲板上瞬间忙碌起来。更多的探照灯亮起,将河面照得如同白昼。水手们快速而有序地准备着新的装备。
…………
晚上八点。
潮汐湖西南端的废弃码头灯火通明,探照灯将这片平日罕有人至的水域照得亮如白昼。
在一名海岸警卫队的士官带领下,西奥多、伯尼和比利·霍克见到了少校。
少校简单跟三人握了握手,带他们往公园走去。
潮汐湖旁边就是公园,海岸警卫队在这里搭建有简易帐篷。
这些帐篷不是这次打捞作业才搭建的,而是很久以前就搭建好的,作为打捞作业时的临时休息点跟补给点。
齿轮就被放在一座单人帐篷里。
一股河底淤泥的腥臭味扑面而来。
帐篷里空荡荡的,中央铺着防水帆布,上面放着个旧齿轮。
齿轮直径接近20英寸(约50厘米),厚约4英寸(约10厘米),中间有一个直径3英寸(约8厘米)的圆形轴孔。
齿轮保持着出水时的原貌,上面沾染着不少黑色的淤泥跟水草叶子,表面覆盖着一层红褐色浮锈,看上去像是一片片剥落的铁片。
一条被淤泥糊住的麻绳穿过齿轮中央的轴孔,在齿轮上打了个结,另一端则长长地耷拉在防水帆布上。
少校指指齿轮:
“这就是我们下午捞上来的。”
“我们简单称了一下,算上垫着的防水帆布,一共90磅(约40公斤)。”
顿了顿,他问几人:
“这是你们要找的东西吗?”
伯尼跟比利·霍克齐齐看向西奥多。
西奥多摇摇头:
“这需要检查后才能确定。”
他让比利·霍克去车上取来照相机,对着齿轮一通狂拍。
确认每一个角度,每一个细节都拍照留存后,西奥多戴上手套,找来剪刀在绳结足够远的地方将麻绳剪断,装进纸袋中。
少校叫来两名海岸警卫队队员,帮忙把齿轮用防水帆布包好,抬了出去。
稍后它们将被送往FBI实验室,研究人员将对绳索跟齿轮进行细致的检查。
伯尼问少校:
“你在电话里说,除了齿轮还有别的东西,是什么?”
少校摇摇头,领着众人走上码头。
他指了指热闹的河面:
“我们也不知道是什么,还在打捞。”
“潜水员说,那东西有六十多英寸长(约150厘米),长条型状,被包在防水油布里,用绳子捆了好几道。”
“布包已经快被淤泥埋上了,只有一端翘起一个角,露出来,才被潜水员发现。”
“潜水员在挖掘清理那东西时,发现绳子下面捆着个齿轮。”
“跟之前捞上来那个差不多大。”
伯尼跟比利·霍克都猜测里面可能是尸体。
少校却摇了摇头,对此不是很认同:
“只有把它打捞上来,打开包裹才能确定。”
他告诉几人,他在海岸警卫队工作多年,什么奇葩东西都捞上来过。
看起来包裹里可能是尸体,但也可能里面什么都没有,或者卷的是些破烂衣服。
他们就不止一次捞上来过看上去像是用来沉尸的箱子,箱子下面还绑着石头,结果打开后发现里面装的都是衣服,或者干脆里面装满石头。
西奥多并不认同少校的说法:
“死者应该不是凶手的第一个受害人。”
“凶手选择用手臂勒毙死者,这种直接接触的杀戮方式,一般人很难做到。”
“且死者身上没发现明显防御伤,这说明凶手可能非常有经验。”
顿了顿,他话锋一转,问少校:
“潜水员在水下发现几个包裹?”
少校还在想西奥多刚刚的话,反应有点慢,沉默了数秒才伸出三根手指:
“三个。”
“但发现时天光已经不太好了,具体有多少,谁也说不清。”
“我让打捞队先把发现的三个捞上来,明天再对这片水域进行重点搜索,看看是不是还有更多。”
伯尼转移话题,问西奥多:
“如果下面真的还有尸体,我们应该通知第七分局的人到场。”
西奥多不太想跟第七分局的警员打交道,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把电话打给了弗兰克·卡西迪警监,简单说明情况。
弗兰克·卡西迪警监陷入长达数秒的沉默之中。
这让西奥多一度怀疑是电话坏掉了。
他把听筒拿到眼前看了看,试探着询问对方是否还在。
又是几秒钟的沉默,然后才传来弗兰克·卡西迪警监的声音。
他答应帮忙联系第七分局的人,并询问打捞地点。
打完电话,几人在码头上又等了几分钟,第七分局的人还没到,一个滴着水,裹着淤泥和水草的防水油布包裹先被提出了水面。
经过简单沥水后,包裹被直接放上小艇,送到码头。
一股淡淡的复合臭味弥散在空中。
包裹表面覆盖着一层腥臭的淤泥和腐烂的水草,上面用被淤泥浸染称黑色的绳子捆绑着。
它原本应该是军绿色或黑色的,由于长期浸泡在水里,颜色已经被淤泥和藻类覆盖,呈现出暗黑绿色跟斑驳的污棕色。
浑浊而粘稠的液体顺着包裹角落流淌在码头的木板上,又顺着缝隙流回河里。
随着从包裹内渗透出来的液体越来越多,臭味儿也越来越浓。
原本调和平衡的复合臭味开始失衡,一种熟悉的臭味儿霸道地将其他味道压了下去。
比利·霍克发出一声干呕,捂住鼻子闷声道:
“这里面绝对是尸体!”
少校看了他一眼,问西奥多:
“现在打开,还是等人到齐再打开?”
西奥多选择现在打开。
他制止了少校叫人帮忙剪开包裹的行为,掏出手套戴上,蹲在尸体旁边开始清理淤泥跟杂草。
淤泥滑溜粘腻,并未完全贴在包裹上,只需要顺着一个方向,用力一推,就能推下来一大片。
包裹很快被清理干净,露出上面的绳索。
绳索并不是随意缠绕,而是呈“井”字形。
几人又把包裹翻了个面,露出绑着齿轮的一面。
此时整个码头都已经完全被臭气所笼罩。
一艘送潜水员上来休息的小艇刚靠近码头,就立刻返航,驶向打捞船。
隐约间还能听到上面的潜水员在不断催促小艇的驾驶员,再开快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