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载于《作品》2025年第11期。
潦草之作,一篇非常简单、易懂和普通的小说,感兴趣的可以看一看,以下为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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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的时候,我突发奇想地想要做一个不会说谎的人。
嘴里全是实话,任何人都不会怀疑从我嘴里说出来的话的真实性,每一口唾沫都贵比黄金。
这种想法或许并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在我无所事事的童年时代,隔几天就会有一个类似的想法出现,发誓不会再跟母亲说一句话,不会再吃家里的一口饭,不会再跟周围的人说一句话,这种怄气的念头来得快去得也快。但是这一次,我知道,我要玩真的了。谁也别想从我嘴里再听到一句谎话。
那个我早已遗忘具体细节的下午,最后一节课即将放学的时候,我把不说谎这三个字刻在了我的桌子上。如果学校的桌椅至今都没有更换的话,它应该还在那里,跟更早的那一批人的各种荒唐话亲密地挤在一起。
关于那节课我的记忆不多,只记得不说谎的左右分别是“zy我喜欢你”和一个惟妙惟肖的王八。前后则是那几年很流行的伤感小语录,字刻得歪七扭八,远远比不上我精心铭刻的那三个大字。小学六年级那一年,我坐在那张刻满了字的课桌前与垃圾桶为邻了好几个月。
我小学的成绩还算不错,个头不高不矮,跟别人也能好好相处。但每一次定期换座的时候,班主任总会当着全班的面宣布一件事,她说:二狗就坐那,其他人先出去等我喊了再进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外号,也不知道她到底从哪里得出来我跟这个外号很匹配的结论,只知道她是最先这么叫的。
而一旦我与班级里的其他人发生争执,别人总爱用这个莫名其妙的外号来打击我。时间长了,我对这个外号自然而然就免疫了,无论是谁喊我都能笑着回上一句,我说:我操你妈。
对方一旦不服气,从各种地方学来的污言秽语就会一股脑儿地从嘴巴里冒出来,直到上课铃声响起,这场不知从何而来的争执才会无疾而终。我在这方面的词汇量相当丰富,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甚至会让我自己都感到大吃一惊。但有些话你不得不说,就像有些架你不得不打一样,结果往往未知,能做的就只有行动。
后来我才慢慢明白班主任为什么会给我这样一个外号。在全班都在去他的补习班补习的时候,我每天一放学就背着书包往家里走。经过小学学校门口那条街的时候,每一个摊位我都会快速的瞥上一眼,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小玩意在我的眼中短暂停留,然后就脚步匆匆地走过。
偶尔它们也能停下来,经过我的一番精打细算之后,它们就能带着难得的快乐开始新的旅行。我一共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家,这期间没有其他人与我同行,我一刻不停,低头走过一个又一个人。途经五条小路和两条长得不行的大路,按照早已养成的习惯尽量往人多的地方走。
等到天空逐渐泛灰的时候,我的家就到了。我爷爷正在大路的尽头等着我。因为总是低着头的缘故,我不大记得起路上都有什么固定的人或者其他事物。
到了今天,这些人和物全都换了另外一副模样,路倒是没有太大的变化。多年以后我依旧能轻易地穿行在各种小道之间,然后找到回家的最佳路线,只是已经没有太大的必要。归乡和回家的路一样,都是天空慢慢泛灰。
上学回家,我走的都是相同的路线。有时候运气好才能搭上别人的顺风车。那天我回到家后,决定先在我爷爷面前不说谎,当他把饭菜端到桌子上之后,我直接把筷子摔在了不太干净的桌子上,沉闷的声响直接就把我爷爷的目光吸引了过来,我说:爷,这东西不是给人吃的,我要吃肉。他听完后,先是瞅了我两眼,接着把碗猛地往桌子上一砸,桌面震颤,汤汁飞溅,他说:滚去吃狗屎!找你那不知道死哪里的妈去,还有你那吃国家饭的爸,再摔筷子把你送进去跟他一起吃牢饭。
我说:爸说了,吃国家饭要挨打,而且根本没有肉,天天土豆大白菜清汤寡水,我想吃肉。爷爷又瞪了我一眼,说:滚蛋,少给我添乱,想吃过两天再说。我说:行,说好了,过两天吃不到,我以后天天让你吃土豆大白菜。他说:你是国家?筷子擦擦吃饭。
在爷爷这里取得的一个不大不小的胜利给了我坚持不说谎的信心,从那以后,我就努力做到不说谎,有时记得,有时忘了,有时话说到一半才想起来,后来才慢慢习惯。
但不说谎这件事并不像我想的那么波澜壮阔,或许这跟我比较沉默有关,基本上不跟其他人有太多交流,不说谎这件事的影响也就无从谈起。不过即便如此,还是对我在学校里的生活产生了一点影响。
我那个年纪,正是身边充斥着无意义的谎言的时候,说话简单、冲动,全凭心意,有时只是为了较劲,更成熟一点的人则不同,他们大多只把谎言用在刀刃上,用在能让谎言最有用、最有效果的时候。
因此在我那些同学面前不说谎其实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最坏的情况也就是让对方大为光火,给我来上两拳。前桌的李雨天就这么干过。他个头比我稍高一些,人瘦的像根木棍,整日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无所事事,唯一的乐趣就是跟别人讲话,只要跟他做过同桌的人就没有不烦他的。
爱跟人说话不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但他往往说着说着就忘乎所以,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使他一战成名的还是开学后不久的下午最后一堂课。班主任正拖堂讲述她曾经那段难忘的岁月,夕阳的余烬透过窗户洒了进来,教室里一片死寂。
班主任说:我在你们这个年纪的时候,回家后从来不出去玩,先是写作业,接着预习功课,然后就去看书,看那种名著,字多页厚,每行字都需要细细琢磨。说着说着,原本情绪还比较高涨的班主任骤然停了下来,李雨天那偷偷摸摸却又蕴含着某种激情的声音就彻底登上了本属于班主任的舞台。
他说:我家狗可能生了,一窝直接生了六个,个个都跟它们的爹长得不一样,可我们那除了那一条狗是公的以外就没有别的公狗了。我对这个话题极感兴趣,心想难不成是人干的?我无意中似乎在书上看过此类故事。
可教室里除了李雨天没有一个人敢讲话,班主任在讲台站了几秒,接着就大步朝李雨天走了过去,像夜晚一样遮蔽了残存的夕阳,然后李雨天就挨了两记突如其来、结结实实的嘴巴子。
班主任说:你爹妈就是这样教你的?她不仅这么问了李雨天,同时专门打了电话问了李雨天的父母,问法上倒是委婉了许多。李雨天说,她跟我妈说,孩子挺好的,学习上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就是平时上课的时候要注意一下,不能总是在老师说话的时候跟同学闲聊。
我说:然后呢?他说:又被我妈又打了一巴掌。事情最终以李雨天的父母带着李雨天专程来跟班主任道歉而告终。即便如此,他都未能改掉这个毛病,只是在班主任讲话的时候收敛了很多。
因为爱讲话以及学习成绩差的缘故,他只比我往前坐了一排,搬过来的第一天,他就扭头跟我说:哥们,我们现在是难兄难弟了,多多关照。我说:谁跟你是难兄难弟?我是本地人,你是外地佬,跟我说话小心点。
他说:什么是外地佬?为什么要小心点?兄弟你懂得真多。我说,还好,我爸以前外出打工回来后跟我说的,说宁愿跟不熟的同乡抱团都不要在外面相信本地人。
他说:为什么?啥意思?我说:我不知道。他说:那我们能说话不?前边那人不理我。王琴琴,好学生,上次考差了才只能坐这里,刚才还哭了一鼻子,没劲。我说:能说,但是要在下课说。他说:成。
很快我就知道,这家伙的承诺跟放屁一样,尤其是关于讲话的方面,半个字都不能信。在我们坐前后桌的几个月里,我从他那里听说了无数真假难辨的消息,上到县里领导校长老师、下到班级乃至年级里的同学身上的各种轶事,他全都说得有鼻子有眼。
他说:上一任教育局局长你知道吧?就是我们那的人,据说吃喝嫖赌样样不落,但是混几年资历该升官还是照样升官。还有我们学校里面的那几个校长,收了家长们不知道多少钱,老师们开补习班都得给他们送上一笔。
老师,对,还有老师,别的不说,就说我们班主任,据说连高中都没考上,找点关系给给钱就来我们学校当老师的了。他口中的小道消息远不止这些,基本上涵盖了各行各业,而且全都是些鬼鬼祟祟却又光明正大的事情。
不过恰恰是这样,才有相当多的人愿意听李雨天说话,毕竟正经的消息往往让人觉得索然无味,反倒是这些小道消息最能够激发人的激情和想象力。
而我作为他的后桌,再加上我给人留下的沉默寡言的印象,李雨天对我可以说是毫无保留,一桩又一桩似乎荒诞不经又似乎有迹可循的丑闻,一股脑儿地钻进了我的脑中,成了我那段时期很难忘的一段记忆。
我想,怎么没一个好东西?怎么我之前什么都没听说过?后续呢?尽管后续是每一个人都关心的事情,可李雨天却讲不出来一个后续,就好像他们永远是正在进行时,没有一点未来的转机。当然,对我来说,这不重要。
类似的事情刚开始听会觉得相当刺激,但是听多了就只有乏味和空虚。我想,这不是我这个年纪应该操心的事,或者说,操心了也没用,只能任由他们想怎么干就怎么干。
除了这些乱七八糟的小道消息,李雨天还善于发现周遭一切可疑的事物,芝麻大点的事情都能够被他精准捕捉,一番加工之后就能拿来当做谈资。因此我只对听他讲话感兴趣,并不喜欢主动跟他讲些什么,不然指不准哪一天就以一种陌生的形象出现在他的嘴里,然后引起众人一连串的惊叹。
跟这样的人坐前后桌,即便我从未跟他提过我突然决定不说谎的事情,他还是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异常,一个很长的大课间,他比往常更为迫不及待地转过身来,他说:最近怎么了?怎么变这么逗?我说:什么?他说:你说呢?就说刚刚上课,问你那道题怎么做,哪有理直气壮直接说不会的?
我说:不然指望你告诉我?他说:至少要装着想一想,换成班主任的课她不得下来给你两棍子,她对你可真是一点都不客气。我说:她脑子跟有病一样。他说:敢不敢当着她面说?我说:不敢。他说:这么实诚?以前你可是跟我说要不是要上学,你早就给她几巴掌了。
我说:吹的。他说:你牛,那你为什么不敢啊。我说:我不知道,可能是因为不能还手。光让人挨打不让人还手,我爸说只有国家才敢这么干,她凭什么?他说:那不一定,让人只能挨打不能还手的人可多了去了,校长,领导,跟着社会上的人一起玩的王洋,他们打你你敢还手?我看,要么打人,要么被打,很少有还手这回事。
我说:好像是这样。他说:我发现你最近说话很真啊。我说:还行。他说:那我问个问题,你觉得我这人咋样?我说:说真的?他说:说真的。我说:你像个屁股上都长了好几张嘴的傻逼。他说:你他妈的。
我后来才发现,我所谓的不说谎,其实包含了太多主动的成分,犹如一个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人,只能贴上各种各样的标签招摇过市。我是这样的人,我的班主任也是这样的人,但我的信念感比起她来说,确实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班主任姓胡,不到三十岁,性格近乎喜怒无常,老师这种职业简直就是专门为她这种人设计,若非学校里有如此多的宣泄口,很难不让人怀疑她会英年早逝。
刚见面的时候,我其实对她印象不错,很少有老师会在第一节课就大谈特谈老师这个职业的重要性,她说:我从小就梦想当一个老师,在比你们现在这个年纪还要更小的时候,我就有了这个想法,当时我就想,有一天我一定要站在那个讲台上,教好自己的学生,跟每一位学生都当朋友。
很难想象,如此空泛的话她能讲上一节课,我居然也能专心致志地听完整场还不觉得厌烦,如此看来,她再适合教小学不过了。即便只教了我大半年的时间,但她还是占据了我对学校以及老师的大半印象,在之后我也碰到几个值得令人怀念的老师,但是只要一提到学校,提到老师,我准会想起她来。
她教语文,作业通常是大量的抄写课本上的内容,往往两三个小时过去,字不是字,眼睛不是眼睛,她的作业我常常完成不了,有时候到了早上才开始心慌,于是边走边抄,一路上磕磕绊绊,可终究是无济于事,站成一排等着挨棍子的人群里总有我的身影。
开始我们还不熟悉,她有所顾虑,我亦有所期待。事实证明,我们的想法一样的缥缈,于是一段时间过去,她打得越来越狠,我也越来越坦然地接受。尽管挨打之前的恐惧和之后的肿痛都无比真实,可有些事情就是只能接受,没办法说服别人或者说服自己。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跟我一样低着头站在外面等着挨棍子的人越来越少。她下手不轻,加上她曾经亲口说过:很乐意跟家长们交流,校内校外的学习都不应该被忽视。叫家长,我们那里正在上学的孩子,很少有不怕这个的。
家长们遵循着一种传统的美德,大多都对老师格外信任,这可能是因为他们无暇教育孩子,于是就自然而然地把这项权力移交给了老师,然后站在旁边摇旗呐喊或者漠不关心。这个再有效不过的法子,她当然想用在我身上。
事实上,全班上下所有人的家长基本上都被她叫过一遍,这件寻常老师觉得麻烦的事情,她乐此不疲,似乎从中发现了某种乐趣。
但她的乐趣在我这里得到了不好的体验,原因没有太多可说的,我爸现在是国家的,我妈又是她自己的,在这两个庞然大物面前,别说我了,她引以为傲的教师的身份,都脆的跟纸一样。可不能把家长叫来,在她看来,实在有违她的职业道德。
于是她就尝试从其他方面入手,比如让我爷爷或者什么亲戚代替我父母来一趟。坦诚地说,我并不认为这些人能对我的学习产生什么帮助。而就算她一再坚持,我爷爷也很难抽出时间来搭理她,他总得想办法从什么地方搞点钱过来。
儿女指望不上,他这个年纪赚钱的路子又不多。我夹在中间两头为难,于是就只有沉默。我当然有充分的理由,但总有那么一批人,会觉得你嘴里的话全部都是借口。
这个时候,真话变成了谎话,谎话变成了真话,最后只剩下无话可说。在碰壁了一次又一次之后,她也终于体会到了跟我截然相反的厌烦,于是就再也没提过这件事。
叫家长我不怕,但在我下定决心不再说谎之后,我就逐渐开始惧怕起她的另一个爱好。那就是她每个星期都会有的找学生谈话环节。尽管班上的学生们看到她就不敢说话,但她其实很乐意跟学生交流谈心,时不时地就要找上几个表现突出的学生,一说就是一整节课。
她经常这么做,却不大乐意学生开口讲话,开始我并不明白原因,后来谈了一次两次之后,我就发现原因其实并不重要,只要一直点头,时不时地嗯上一声,就能很快结束掉这个环节。我以前知道应该怎么做,可现在的话,保持沉默是否是说谎的另一种形式?我常常想到这个问题。
即便她现在似乎已经懒得再管我,但我总觉得她会突然燃起她身为教师的责任心,然后再次找上我。等到了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到底该怎么办。她当然不会喜欢听学生口中的实话,而假如总得有人不舒服的话,她当然不乐意这个人是自己。
我不指望我能舒服,但仍想继续坚持自己好不容易坚持下来的原则。
那时我十二岁,并不十分清楚不说谎意味着什么,只是觉得其中有某种我渴望的东西,于是下意识地想要留住,我觉得谁都不能阻挠我。
可能就连她也不行。
所幸我所担忧的事情一直都没有发生,甚至在离我小学毕业还有两个月的时候,我在学校的生活还迎来了新的转机。她似乎要离开这所学校了。
消息最初是从李雨天那里传出来的,据说班主任教学出色,个人能力突出,有学校看上了她,于是请她去初中任教。我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大为震惊,一度认为李雨天在胡言乱语。
毕竟我一直觉得班主任将永远站在学生们的面前,然后一遍又一遍地说着她自己十分确信的话。但李雨天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在他说出这个小道消息的第二天上午的最后一节课,班主任颇为伤感地宣布了她将要离开的消息。
她说这件事的时候,台下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她个人的独白还在教室里回响。她说虽然她现在就可以直接走人,但她还是愿意陪我们走完这个学期。
她说话的时候,正是一天当中阳光最好的一段时期,明亮而不灼热,热烈的阳光透过树叶穿过玻璃,洒在了靠近窗户的两竖排座位上,那里的光线越刺眼,就越发显得另一半的教室阴影浓重。
她像往常一样,完全忘记了讲课,而是开始跟我们说起了心里话。内容无非还是曾经说过很多遍的那些,说着说着,她突然又开始自我反省起来,想让我们说一说对她的意见和看法,无论好坏,她全都接受。
无人开口,她就开始点名,听了几句干巴巴的好话后,又叫我们每人都拿出一张纸,写一写对她的看法和意见。她想看,但我不想写。所以当纸条收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摇了摇头。收纸条的人说:啥意思?我摇头。他说:真不交?我这个时候突然犹豫了一下,接着继续摇头。
他往后面收了下去。没过多久,他把纸条收齐然后交了上去,下去之前,又对班主任说了句什么。说完之后,班主任马上看向了我,她脸上的笑容并无太大的变化,只是冲我招了招手示意我上来。
所有人在这一刻都扭头看我,我迎着全班的目光,僵硬地走到她面前。她看着我说:老师都快要走了,没有什么想跟老师说的吗?我看了她一眼,发现她也在看我,我摇头。
她说:我知道我可能做的不够好,但我也是为了让你们学习,以后你们就懂了。我看着她一言不发。她看了我几秒,叹了口气,还是继续说:说说吧,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我都接受。在她再三的要求下,不知为何,我突然就沉默不下去了,脑子里想的依旧是那个想过很多次的问题。
我说:真的?她笑了笑:真的。我说:真说真的?她继续笑:真的不能再真。我说:我操你妈。她突然不笑了,她说:你说什么?我说:我操你妈。我为什么这样说?因为.........
那时我年纪不大,一跟老师说话,不自觉地会磕磕巴巴,前言不搭后语,让人听的一头雾水。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我能说清楚,我真正想表达的那个意思。
跟她讲话的这天也是如此。或许是知道说不了太多话,又或者是觉得我说的话,跟她理解的可能不是一个意思。总之我决定先用最熟悉的话,表达一下我的情绪。可就像我下意识想到的那样,我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原因还未说完,她就给了我一个重重的耳光。血在不断上涌,被打的地方开始发热,眼睛暂时一黑,痛感还未来得及传递开来,她就抓住我的头发扯了扯,等她站好,便抓着我的头发给了我一个又一个耳光。这种时刻竟然分外静谧,眼前一片昏暗,耳朵被稀碎的嗡鸣声占据。
过了一阵,我才听到她刺耳的尖叫,讲台下边的骚动,但痛感依旧迟钝,姿势慢腾腾地在我脸上爬动。我就这么像一个不倒翁一样站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鼻血流到了我的嘴里,咸咸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她的动作似乎停了下来,一阵强烈的眩晕感过后,我才看到她流正着泪在我面前喊叫。
她扯着我的胳膊,有些踉跄地拽到了教室外面,然后就拿出手机开始对着对面的人嘶吼。没过多久,她的周围出现了好几个人,都是我们学校的老师。
她不再动手,只是一边抹眼泪,一边跟身边的老师讲述事情的经过。还未讲完,她身边的一位男老师一脚把我踹翻在地,不等他再有什么动作,其他人就已经把他拦了下来。我坐在地上头晕目眩,就这么看着他们在那里安慰她。
等我爷爷到的时候,我已经站在了校长的办公室里。我记不清我们学校到底有几位校长,只记得这位校长只有在周一例会的时候才能远远地看到他。我第一次离他这么近。
我爷爷并不清楚事情的原委,但刚进来就给了我一拳,力道不重,声音却大,他说:你这次到底干了什么事?都打电话说要开除你了,快点跟老师道歉。我艰难地张嘴,我说:她让我说的。听到这里,原本已经安静下来的她似乎想要再说点什么,但最终还是把意义不明的眼神投向了面无表情的校长。
等我爷爷也看向校长后,他才开了口。校长说话的方式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考验,我从未在周一例会上听完他的讲话,现在也理解不了他的意思。我只明白他问我:说,你是怎么骂胡老师的?我回答说:我操你妈。校长的脸一下子阴沉了下来,但是没说话,只是把目光投向了我爷爷。
于是我爷爷又给了我一拳,力道明显比刚才大了许多。班主任在这个时候,也重新开始说话,声音很尖,这就导致校长接下来的话我也没听清。
只知道这次谈话的最后,校长说:不管怎么样,你都不能用这样的字眼去辱骂你的老师。我看你一直低着头不说话,我觉得你已经意识到了你的错误。现在,我们都在这里看着,你应该跟胡老师说什么?
这场谈话并不长,小学就把学生开除明显就不合章程,如若不是班主任坚持,这场风波应该早就结束了,而不是再在这里重新开始一番讨论。
事情既然已经很清楚了,那么接下来的事情也没什么可说的,我认错,班主任跟我秋后算账,不要在他这里继续吵闹。校长经验丰富。这次事件或许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但是依旧没有太大偏差。本质上来说,学生并不归他管。
他问我,班主任和爷爷都看着我,我想说实话。
我想了想,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看着校长回答说:我操你妈。
(完)
题外话:
一年前写完的,但当时那种激动的心情仍仿佛就在眼前,我隐隐约约间总感觉我触碰到了什么,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体验。
而关于这篇小说,我没什么好说的,只希望能在与读者的互动中,它能远比我这个作者更为丰富。
唯有一点或许还是要提一提,那便是对于“伟大”的渴望,对于独一无二和一种正确的渴望。
正如我在年少时曾一度想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像托尔斯泰、卡夫卡和乔伊斯一样伟大,我相信自己能够伟大,但事实证明暂时不能。
发现自己不能伟大是一件非常令人沮丧的事情,但这总归还不是结束。
尽管写网文在物质上会更加海阔天空一些,但总归还是有点遗憾的,因为我已经不太确定自己能否再写出这样的小说了,希望可以,毕竟我才二十三岁。
不过比较难绷的是,乔伊斯二十三岁的时候就已经写出了不朽的《都柏林人》,但我还在写一些比较朴素的东西。
但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只能说还是尽量保持乐观吧()
最后顺带再谈一谈文豪文,我非常乐意写大作家们的生活,但我对写他们的创作几乎没有太大的兴趣。
一方面是我更愿意将他们作为人来描写,另一方面,网文这点容量似乎没有说清楚他们的创作的可能。
那些看似写清楚的无非就是百度百科和念经罢了,太苍白无力了。
不写东西,看他们的作品犹如井底之蛙望月,一写东西,就仿佛一粒蜉蝣见青天。
天知道这些人的作品到底是怎么写出来的。
在此基础之上,我觉得文豪文中写原创作品或者进行较大的改编之类的写法纯属瞎扯淡,至关重要的语言、应用语言的能力和方式、技巧......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作者能够做到的。
而能不能写出好作品跟一个人的思想是否“先进”基本上没什么太大的关系。
在我看来,像毛姆这样二流乃至三流的作家都具备一种独一无二的气质,极难改编,就更不用说更上面一些的作家了。
写写流行作品的话可行性倒是更高一些。
当然,网文的话好看就够了。
但可能还是稍微“澄清”那么一下,文豪文里写原创和进行较大的改编是一个比较根本的逻辑问题,从文学的逻辑上来说完全无法成立。
不过还是说,网文的话好看就够了,所以且作闲谈,稍稍一提。
最后感谢阅读这篇小说的读者,非常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