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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都过去了

    槐树参天,杨柳依依,小树林里乱石堆砌,枯叶满地,腐烂中藏着生生不息的秘密。

    穿着白色长袍校服,头戴方巾的学子手捧书籍,正在摇头晃脑的将知识背记进自己的脑海中。鸟鸣林间,水流蜿蜒而过,偶尔有鱼儿跃出水面,落下时砸起一阵水花。

    顺着水流出了树林,眼前一片豁然开朗。砖石交叠的灰色拱桥横跨河面,汉白玉栏杆上雕刻着小石狮,还有雨水冲刷过后留下的灰腐痕迹。

    一片宽大的池塘里,满池荷花浮萍,菏叶随风摇曳,蜻蜓水面轻点,岸边桃树上的果子已经有核桃那么大了,只是颜色还有点泛青。

    静宁书院的学生们坐在池塘边,架起画板,正在用大小不一的毛笔将美景挪移到纸张和画布上。御史台的采诗官们或站或坐,或是搬来小凳子坐在他们旁边,潜心求教,认真学习。

    不远处房舍林立,学生们结伴而行,遇见授业夫子还会停下来拱手弯腰行礼。性格开朗的还会和夫子打趣两句,师生一起哈哈大笑,一片祥和。这里没有上林苑和国子监的那种上下尊卑明确、师生等级森严的窒息,一切都是那么的轻松惬意。

    林济远立在亭子里,穿着一身褐色圆领袍,轻抚胡须,若有所思。

    凌晨站在他的旁边,对着正在画画的一名新人采诗官认真指导。三人对面坐着一个长相大众的书院学生,正襟危坐,一动不动,仿佛老僧入定了一般。

    “你要先打型,不要跟无头苍蝇一样从头顶画起,这样画出来不准,修改起来也麻烦。你先把脑袋轮廓给他描出来。比方说脸型胖瘦、眉骨高低、嘴的长度和宽度。框架弄好之后,再一点点的定位其他五官,最后再具体刻画、添加细节特征。”

    年轻的采诗官点了点头,提起手中的木炭开始在纸上“沙沙”勾勒。

    林济远就这么看着手下的新人经过凌晨的指导,只用几根线条就将对面模特的三分形韵留在了纸上。

    “这素描虽说能将人的面貌精确勾勒,却需要被画之人久坐不动。如果是描摹罪犯流寇的话,他们断然不会乖乖坐着,更不会让旁人留下自己的肖像,贼人是很谨慎的。”

    听到林济远这么说,凌晨用一旁的湿布巾擦了擦手上的木炭后,点着头说道:

    “这是自然,素描的作用是把进入牢狱的犯人留下画像,这样他们出去以后再犯就能精确的找到人了。或者是搜罗各地官吏的长相,集中送到吏部衙门收录。真要抓那帮大盗匪贼,还得用速写。”

    说着,凌晨也不废话,带着林济远走出亭子,一路来到了学院中心的广场上。

    这里也站着许多画班的学生,看到凌晨和林济远后,不少人都将目光看向了他们,从头到脚的打量后,握着手中的小木板,提卧着毛笔开始挥舞。

    二人一同走到一个学生身旁,对方已经将他们刚才的样子定格在了纸上,走路的神韵、形态、衣着、个头、年龄、胖瘦都还算精准,作为短期内的参照已经完全够用了。

    林济远瞪大了眼睛,有些懵逼。

    刚刚他从远处来到这名学子身边,不过两三口茶的功夫,对方竟然这么快就记住了自己的大体特征!衣服上的花纹、胡须的形状、走路的神态、甚至还添上了握在手中的紫砂壶!!

    如果大郑的每个衙门都能配置一个这样的画师的话,那任何罪犯都将无所遁形。

    震惊过后,是更大的震惊。

    林济远看向一旁对学子不足之处加以纠正和指导的凌晨,突然生出一股凉意来。

    这小子……

    杀人的功夫了得,作的诗词也不错,画技也这么厉害的吗???

    “那水墨和简笔,可以将大郑各地的建筑、街景、风土人情都记录下来送到京城里,足不出户便可以知道千里之外的真实情况。

    这素描和速写也各有用处,对于记录人员面貌特征,对比到任官员和报道人员,防止别人冒充,以及捕捉罪犯都大有帮助。庖丁解牛,不管是做哪一行,干到极致都会有很大的用处。”

    凌晨双手抱胸,笑着看向林济远:“现在大人还觉得让他们画画是在误人子弟、浪费青春吗?”

    林济远皱着眉头看了看纸上一眼就能认出的自己,闭上眼睛沉默了半晌后,缓缓摇了摇头。

    不服不行啊,这是真有用处,有大用处!

    见到这倔老头竟然承认了自己的错误,被自己该死的魅力折服,凌晨捂着心脏,暗爽不已!这个感觉……

    满满的成就感!

    能让御史中丞林大人当面承认自己的错误,这事儿放出去能吹半辈子了!

    要知道,就连文训都没有达到这个成就。

    人一高兴,就看啥都顺眼起来。凌晨伸手扶住林济远的胳膊,终于是给了他长辈该有的待遇,笑着带他继续参观静宁书院。

    林济远今天是真涨见识了,这里的一花一木,一草一树,皆是文章。

    “果然是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当初老夫听说你创立了这座静宁书院,还以为是仗着陛下的宠爱得意忘形,开始胡乱捣鼓附庸风雅,今日看来,倒是老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凌晨摇着头说道:“大人身居监察要职,有风闻奏事之权,能如此想并无过错,更不应该谨言慎行,您又不是史官,就该有什么说什么。

    只是我认为,没有经过调查实践,就没有发言权,还是要看过见过之后,再行判断,这样于旁人、于御史台的官声信誉都是有益处的。”

    二人边聊边走来到了一片竹林里,并排坐在石板凳上歇息,远处的解二蹲下身子去摸睡在地上的猫儿。那猫也不怕生,就任由他粗糙的大手蹂躏自己的脑袋。

    人与自然,相得益彰,水波荡漾,静沐暖阳。

    见惯了乱世之中的兵荒马乱,朝堂之上的暗箭明枪,望着眼前的岁月静好,林济远突然鼻子一酸,眼眶中泛起泪水。

    下一刻,他竟然抬起袖子,哭了起来!把凌晨给整不会了!

    怎么突然整这么一出??

    “大……大人,您这是……”

    伸手示意凌晨不必惊慌后,林济远擦了擦眼中的泪水,还鼓起一个鼻涕泡。

    “只是一时之间情难自禁,倒是老夫失态了,莫要笑话。”

    卧槽,谁踏马敢笑话你啊!明天出门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浪费公共资源”的弹劾怕是下一刻就陈到中书门下的案头了……

    “岂敢岂敢,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只是我斗胆问一句,大人何故哀怮?可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吗?”

    林济远擦干净眼角的泪痕,小眼睛里还泛着晶莹,一张干瘦的老脸上褶皱斑斑,目光望向远处,似有无限凄凉。

    “老夫祖籍邺城,生于显德年间……”

    显德……

    那是先周太祖的最后一个年号,不儿……哥们你活化石啊!历经四帝,事遍两朝而不倒,现在还是监察百官的御史头子,作为贯穿整个周末郑初的政治人物,你哭个啥?

    “老夫自幼长于旧京,邺城虽是京都,却是两极分化。达官显贵家中夜夜笙歌、管弦丝竹不绝于耳,金玉饰丹砂,烟墨作墙画;而城中闾左截然相反,街巷遍卧乞人,叩碗求舍一顿粥饭,日高不能得一茶,只见奔波匆忙,人无笑颜色,问之不答话。

    那时老夫便觉得,长此以往下去是不行的,那样的繁华宛如空中楼阁、浅根巨树,朝堂腐败之风盛行,地方藩镇尾大不掉,久必生出灾祸。

    果不其然,卢龙尘起,晋阳日换,万千宫阙都作了土。曾经的天下帝都,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干净净、彻彻底底!

    老夫被迫举家南迁,一路上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行人如走肉,倒下者接连不断、不计其数,根本救不过来!王侯将相、庶民村夫,都是一样的彷徨无措。

    今日见你这书院一片净土,人与物相契,景与舍和光,年轻人学有所用,后浪更推前浪。再思书院外市井街坊,老有所终、幼有所养,不期经意间,已经换了模样,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禁……”

    凌晨听得也有些心里不是滋味,林济远的话让他想起了当初自己和青柠受的那些苦难,彼时亲人骨肉天各一方,吃了上顿没下顿,对明天充满了迷茫。

    他们小两口的糟糕际遇,只是那个时代的缩影。

    不过没关系,大业几度韶华,折戟残花,都已经随苍烟去啦!

    我和文训、杜宣、冯延这样的长辈们、和文若、韩登、王臣鹤、吕齐这样的兄弟们,提刀挎马,十年如一日,征战平沙,终是荡尽魍魉,定鼎天下!!

    凌晨拍着林济远的肩膀,不禁生出一股理解、同情、惺惺相惜的感觉来。

    老头也是见识过先周吏治腐败带来的严重后果,秩序崩塌后的惨状,所以才对大郑朝臣近乎苛刻的严格约束和监督。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对方跟自己的目标是一致的,都是为了大郑能够长治久安,能有一个朗朗乾坤、太平盛世。

    就是古板了些……

    不过不要紧,君子和而不同嘛~

    大家都在用自己的方法,努力让这个国家变得更稳定、更好、更上一层楼。

    好长的一轮四季啊,从唐末至今,足足用了一百多年来更替,经历了春雨夏雷、秋霜冬雪。这期间多少人纵情享乐、荒诞度日,多少人遗憾而终、横尸荒野,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见证了这一路走来的凄风冷雨。

    一切都过去了,终于又听到春的消息。

    新的轮回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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