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雄留下来的托孤四臣,李嘉一上来就干废了俩,颇有一股自毁长城的味道。
按照他们的政治地位和职务作用排名,应该是沈之章>温茂>童礼>周沛。
但是,照看朋友的孩子从来都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自己家的娃儿不听话,老子揪过来抽出皮带就是一顿抽,哪怕把他抽的哭天喊地,第二天他还是会乖乖叫爸爸。
朋友的孩子能这么干吗?
别说打了,你说他两句都可能换来心存芥蒂。一旦他记恨在心里,你就等着吧,迟早有一天给你整波大的,说不定还会来一句“莫欺少年穷”。
哪怕你感觉到形势不对,直接来个先死为敬,有些人也能把你从土里挖出来挫骨扬灰,掘坟鞭尸,以泄心头之恨。
详情请参考张居正、多尔衮。
他俩对万历皇帝和顺治皇帝不好吗?把他们从屎都擦不明白的小屁孩,一路保护支持到有能力自力更生,有资格成为真正的九五至尊。结果换来的却是毫不留情的翻旧账、算旧仇。
这还是从小养到大的,属于领取过来后一直灌输思想、培养感情、尽心扶持,尚且遭此灾祸。更不要说李嘉这种接回来时已经三十岁的小伙子了,对他来说,这四位不是帮手和属下,而是强有力的政治竞争者、皇位和脑袋的巨大威胁。
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除了他从小就敏感多疑、很难信任别人之外,还和唐末以来的政治惯例有关。
皇帝轮流坐,明年到我家,谁行谁就上,公司没有固定的法人。他们老李家的天下,也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
现在太尉温茂被发配回老家种稻子去了;沈之章被加了个太傅的荣誉称号,剥夺了一切实权,被迫待在家里当老宅男。
周沛被调教成了人类的好朋友,乖巧又听话,政治生命被李嘉轻松拿捏,荣辱只在一念之间。扔个飞盘出去,他能兴奋的窜出去在空中就叼住,再飞奔过来放到李嘉脚下,然后吐着舌头不停的摇尾巴。
现在就只剩下童礼了。
童知府和他罩着的江夏街区,一直是中原王朝、江南、西蜀以及荆襄本地势力的暗恋对象,每个大势力都对童知府嘘寒问暖、关怀备至,节日送礼、日常送花,以求能够博取他的好感和青睐,一亲芳泽,抱得美人归。
而现在,随着其他势力的此消彼长、兼并消亡,作为决赛圈最后两股势力的冲突前沿,全天下的目光都汇聚在这里,汇聚在童知府一个人的身上。
九个人盯着辅助清理满高地的超级兵,说不紧张是假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由于唐国实行的还是旧时那一套军政体系,所以我们可以理解成:李嘉=周皇,童礼=应开疆。
前面我们说过,想要攻取金陵,只靠从江淮地区南下是很难成功的,江南地区的人口和经济都不弱,完全能够沿着泽沼之地层层设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曹操四越巢湖不成,苻坚淝水梭哈失败,都是因为进攻路线太单一,和力量集中的江南势力在人家的主场上硬碰硬。
是故举倾国之兵,不能得图。
但长江是通畅无阻的,江面宽广,奔流东去,顺流走的话就跟个巨大的自行扶梯一样。只要击败江面上的唐国水师,就等于上了德国高速公路,别说限速拍照了,飞起来都没人管你。
青春没有售价,战船直达金陵城下~
所以,无论如何都一定要夺取江夏。
而作为能独自镇守唐国最重要的西北角、直面北方和西部两路兵锋的本地刀枪炮,童礼手中有着水面作战经验异常丰富的唐国水师。除此以外,他还有一支嫡系精锐卫队,银枪效节军。
这帮人都是本地的年轻小伙子,熟悉马战、步战、巷战、夜战、攻城战以及防御战。最重要的是,这帮人是童礼自掏腰包豢养出来的,不闻王命,只知将令,复有旧时牙兵之态。
由于童礼不苟言笑,做事严格,所以当地吏治清明,社会风气良好,加上赋税也比较轻,属于是乱世之中为数不多的一片净土。
而且他还说过,自己得到百姓们的奉养已经很多了,不敢再多接受馈赠。因此他把自己家里的陶瓷玉器、骏马飞鹰、婢女奴仆、店铺行当都兜售了出去,换了钱补贴给穷苦人家缩小贫富差距、投入公共基础设施建设,自己只留了经史书籍用来供平时自娱自乐。
当地的士绅百姓都很敬重他、唯他马首是瞻,几乎是一呼百应。成功把江夏从内到外打造的如同铁桶一般坚实。
大郑中书门下起草的劝顺旨意发到童礼的邮箱后,他喝了一口肥宅快乐水,敲着键盘很霸气的回复道:
“我在江夏铸造了十万口铁剑,文公要战则战,不用说太多的大道理,我这个人习惯用拳头说话。”
过了我,再谈未来。
文训收到回复后啧了啧嘴:行,你硬。
童礼信心满满、认认真真的在江夏视察地方防务、督促工程建设、操练水师士卒、频繁跟豫章知府顾彬联系,约定和他互相支援、共同防御。
另外他还上书给李嘉,向他汇报、提出了很多颇具建设性意见的建议,包括但不限于腐化拉拢大郑东南行营和荆襄水师中的中下层将领士兵;打探边境州府基层动向、从老百姓口里探查郑军营地的位置,虚实情况;支持大郑境内的反对派人士进行政治活动,鼓励那些因为不服王化而失去了原本权势地位的遗老遗少们再就业等等等等……
这些建议都挺好的,但是有一个小问题。
李嘉每天收到的塘报、札子、奏折,全部都是由给事中收录后分门别类的送到他的办公室,再进行批阅审核的。
现任给事中、金陵城德明殿的办公厅主任,叫阎改之。
唐国地方上的具体情况,大郑比李嘉先知道,也比他知道的更彻底。有些不是特别重要,但会有一点点影响的奏折可以迟一点给李嘉送过去;也可以把简单繁琐的事情先送过去,把重要的事留一两件放到后面。
不用一次性整太多,一个月有那么一两次就行,日积月累下来,也够地方上的官员百姓唾爹骂娘了。
就像两个射手在线上对线,我上去就平A了你一下,你觉得不痛不痒。
过了一会,我又在你补尾刀的间隙A了你一下。
又过了一会,你感觉血条掉了一小格,点了个恢复,又被我打断了。
如果这个时候我刚好四级,而你又在防御塔的保护范围之外的话,恭喜你,你可以回泉水购买装备了。
不用等8秒,1秒就回去了。
童礼的建议也是一样,阎改之先给他拖了两天,等到连东南行营的王臣鹤都已经知道了奏折上的内容后,李嘉才姗姗来迟的看到。
你这不扯呢么……
所以说啊,情报部门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李嘉看过后,也认为童礼的建议挺好的,可以施行一下,试试成效。
但他没有奖赏或者夸赞为大唐献计献策、准备在接下来的南北决战中一展身手、大放光彩,像周瑜、黄盖、谢玄、刘牢之那样青史留名的童礼,而是下诏叫他来金陵述职。
这就有点不对劲了。
在眼下这么重要的节骨眼上,江淮和荆楚加起来有整整十五万郑军!随时都有可能发起匹配邀请,你这个时候把边军主将往京城调,你想干啥?帐中香吸多了?
更不要说你最近动作这么频繁,先把温太尉从前线调回来,以至于江淮大败。又收监了姑苏沈简,将沈太傅的势力拔了个七七八八。
这些都是政治斗争,是朝堂之事,你爱收拾谁就收拾谁,我不参与,也不反对。
可你别扒拉我啊!
我败,则国家危矣!!
童知府现在陷入了一种非常尴尬的两难境地——诏书是不能听的,金陵是不能去的,皇命是不可以公然违抗的。
啧……
抓着头发辗转反侧了一晚上后,童礼还是决定用那个前面有无数人用过,后面还会有无数人用到的理由——
陛下是圣明的,不会有错的。一定是身边有奸人蒙蔽了他,用手捂住了他的眼睛,用指头堵住了他的耳朵。
对,没错!一定是该死的周沛!
还有他那个不知廉耻、跟亲姐姐抢男人的小女儿!!
是夜,童礼升衙聚将,谓众人曰:“我年未二十从先帝征伐,出生入死,金疮满身,树立得社稷,军士从我登阵者多矣!
今朝廷奸臣当道、后庭妖妇惑主,温、沈被陷,贼矫诏诱我往江宁,料此去必不能返,我死无怨,争不知江夏该当如何?”
江夏本地的将领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其中一人抽出腰间的剑就出了府衙大堂,直奔官驿,把还在被窝里做着美梦的宣诏内官拖下床榻,踩住脸颊,朝着他的心窝子就是一刀!
江夏府直接和金陵摊牌了,明明白白宣告天下,朝廷里有周沛这个大奸臣,陛下快点把他处理掉,如果您处理不了,臣会自动默认为您已经被他们挟持或者控制了。
下一步我要干什么,你是清楚的。
这个突然的变故是汴京没有预料到的,消息传到京城后,大郑君臣们反应出奇的一致,每个人听到的第一时间都不自觉的愣了一下,谁都没想到会发展成这样。
而且大郑现在还没有什么办法介入进去。
从明面上来说,总部位于金陵的江南行营是大郑朝廷的下属机构,童礼不遵守江南行营的命令,就是在挑战大郑,这已经可以按谋反处理了。
但实际上是怎么一回事,大家都心知肚明。大郑和李唐必有一战,童礼这个时候搞分裂,大郑欢喜都来不及!恨不得给他钱粮兵器,让他可劲去霍霍,消耗唐国的兵力国力。
思来想去,汴京只能充当和事佬,在他们中间居中调停了。
“看我了面上,中不中?”
“裹不住,都别吭气啦~”
“不值当,别跟他一视~”
“中啦中啦,都并说啦~”
“搁不住,一点小事,就这妥了~”
之所以这样,也是实在没有办法的事情,但凡有能力出兵,大郑早就趁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挥师东下、一统九州了。
可惜,上次温茂纠集来各路势力围猎中原,虽然最后是大郑赢了,但自己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
北境的云中、朔方地区,军事力量被消耗掉很多,减员编制需要补充、粮草军械需要补充。因为战争造成的民房毁坏、桥梁坍塌需要重建,民众需要粮食救济,总之需要用到钱的地方很多。
燕云地区就更不用说了,虽然李继贤的军事冒险取得了丰厚的战果,但幽州治下、包括冀州和沧州北部的一些地方都不可避免的遭到了劫掠毁坏,坛坛罐罐、零零总总加起来,是一笔远超预料的数目。
西南的川蜀多次发生叛乱,还要顺带稳步推进矩州府牂牁蛮的封建化、城镇化进程,能把自己顾好,就已经很不错了。灭蜀用了不到百日,平蜀却平了将近两年,直到现在依旧还有零星的叛乱。
江淮就更不用说了,连徐州都有唐军出现,他们这一路上吃的喝的哪里来的?肯定是“借”老百姓的粮食;军心是怎么维持不散的?肯定是“借”老百姓的婆娘。
从淮北到庐州一带,流离失所的百姓足足有数十万,得给他们提供吃的、提供喝的、安排住宿、安排工作,尽量让他们快点恢复原本的生产生活。
不然,他们可就要自己找出路了。
到那时,就会有更多的人流离失所、背井离乡,需要花费更大的精力和更多的时间去应对处理。你敢拖延一个问题,接下来就会衍生出数不清的问题。
荒村野落,满目疮痍。
派薛定他们南征,解决相对零散和弱小的荆南、岭南地区,已经是大郑在能力范围之内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就这,都是冒了很大风险的。
整个天下,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平衡和骤然的宁静之中,宁静的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将这一切打破。
黎明前的夜最黑,暴雨前的风最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