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晓棠的“文盲”人设,只是为了少沾麻烦的障眼法,内里藏着的见识与内涵,远超世人想象。
范成明却是真真切切的不学无术,盯着石头上“虫二”两个朱漆大字,挠着头半天没琢磨出味儿来。
段晓棠没心思跟他掰扯字义,在山门前利落翻身下马,转头吩咐于广富,“问清楚今日谁主事。”
“是。”广富应声便要往山门里走。
“慢着!”邱明俊快步上前,拦住于广富的去路,目光锐利地盯着段晓棠,“既是段将军的私产,怎会连门路、管事都要问旁人,莫不是故意拖延时间?”
“邱御史倒是会想。”段晓棠冷笑一声,抬手指了指山门内往来忙碌的人群,“一群农夫认得我是谁吗?总得让人出来接迎,把诸位的住处、饮食安排妥当。”
众人这才留意到,山门内的人早已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
花果山虽偏,但时常有运送物资的队伍往来,本不算稀奇。
可段晓棠一行人衣着光鲜,半数人身着官袍,与过往拉货的脚夫截然不同,不少人都停下手里的活计,带着戒备的心理,远远地往这边张望。
同行的官员里,其他衙门好歹派了中层主事,唯有京兆府,派来的是排名靠后的柳恪。
他脸色苍白,从颠簸的马车上颤颤巍巍爬下来,扶着车辕缓了好一会儿,才挪到刻着“虫二”的青石前,望着那两个字轻叹,“总算到虫二山庄了。”
范成明一时没认出柳恪是段晓棠房东家的儿子,当即嚷嚷起来,“这不是花果山吗?”
难不成段晓棠不着调地带错了路。
段晓棠没法跟范成明这粗人解释其中的文人雅趣,只能含糊带过,“花果山是我们私下叫的,对外的正式名号是虫二山庄。”
范成明不屑道:“还不如叫花果山顺口呢!”
柳恪却仿佛来了兴致,扶了扶头上的幞头,循循善诱道:“范将军有所不知,‘虫二’两字,乃是取‘风月无边’之意。暗合此地景致开阔、意境悠远的妙处。”
孙安丰先是一惊,随即恍然大悟,“竟真是这意思!”
范成明自然不是孤军前来为段晓棠镇场子,他还召唤了右武卫各路专业人士,坚决避免没常识的段晓棠跳进某个不知名的坑。
除了少数个别人,其他人的文化素养足以支持他们看出“虫二”两字背后的巧思。
只是“风月无边”的雅意,怎么看都和段晓棠跳脱不羁的性子搭不上边,更和眼前这热火朝天的劳作景象格格不入。
段晓棠是个什么样的奇葩,社交应酬赠送美人,倒打一耙说是要她“卖身”。
至于山门内,的确有不少女人身影,但都是健妇模样,少有平康坊的妖娆风姿。
一路上,段晓棠骑马,柳恪深居车厢之内,两人绝无交流的可能。
郁修明上前一步,语气里带着几分探究,“柳参军如何知晓这其中的典故?”
柳恪一脸无辜,仿佛在说一件众所周知的事,“长安的文人圈子里,多少都有耳闻。”
他是再刻板不过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人。
此时发声,无异于佐证段晓棠的清白。
谁会将施行巫蛊的场所,放在人尽皆知、人来人往的地方。
当然,柳恪更熟悉的还是“花果山”这个名字,毕竟他家亲戚是发起人之一。
孙安丰一时语窒,他怎么不知道,他何时被开除出长安文界了。
不过作为段晓棠一方的支持者,他没必要拆己方的台,只能暂且将这个疑问压下去。
郁修明却没这般顾虑,“我竟不知?”
柳恪说的有理有据,“春风得意楼的姜掌柜前阵子不是还提过,正收拾一处园林,往后用来兴办文会吗,说的便是此处。”
郁修明恍然大悟,“确有此事。”
姜永嘉的确跟不少人提过这件事,只是当时没说清园林的名字和位置。
现在的确不好往外说,花果山太普通,虫二山庄太“妖娆”。
若是以此地延揽饱学鸿儒之士,风月无边之意,倒也恰如其分。
怪只怪那些风流客,将“风月”二字的本意曲解了。
孙安丰从记忆深处翻出这段往事,连忙附和,“我也听过!”
没想到他们早在许久以前,就打过交道。
更没想到,文人交友休闲之地,竟然会被指为巫蛊之地。
孙安丰往埋邱明俊的土坑里,再添一铲土,心中暗道,这就是圈层的壁垒。
你的闻所未闻,或许是别人的习以为常。
邱明俊站在一旁,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根本插不上话,那些“姜掌柜”、“文会”的说法,对他而言完全是陌生的领域。
他此刻才发现,这地方不仅不是秘密,反而在特定圈子里小有名气,谁会把施行巫蛊的场所,设在人来人往、即将公开兴办文会的地方。
就在几个奉命前来查探的官员,将自己腹中为数不多的墨水,搅和搅和,讨论起“风月”二字的内涵的时候。
山门内一道穿着青色襦裙的身影快步奔来,目标明确,直直冲着段晓棠而去。
以段晓棠的身手,要避开这看似“投怀送抱”的举动易如反掌,但她只是稳稳站着,没有丝毫躲闪。
来人冲到她面前,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声音里满是急切与期盼,“段郎君,你可算来了!”
其他人瞧见这副称得上出格的情态,不好出声,只能用胡乱飞舞的小眼神交换八卦。
段晓棠自然清楚程珍玉的性情,对她的“反常”,只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
程珍玉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脸颊微微泛红,当即“告状”,“我找祝娘子说过三五次,她总说修园子是头等大事,不肯放人回来。可花果山这边没了匠人,余下的工人只能做些铺路的粗活,地形复杂些的地方,连路都铺不了。每日养着上百号人,光吃米粮不干活,实在靡费。”